督師府。


    後山洞府。


    “老爺。”


    尚且未到卯時,天色還是灰蒙蒙的狀態。


    司琴便小心翼翼地喊道。


    “蘇燦蘇大人找你,說是有要緊的事情。”


    “我知道了。”


    陳三石緩緩睜開眼,收起靈珠離開洞府。


    來到府邸大門,就看到夏琮等候多時,一見到人,就急匆匆上前匯報道:“師父,出大事了,涼州城外有村民鬧事,要造反。”


    “造反?”


    陳三石問道:“因為靈禾?”


    北涼的土地。


    一般都是一年兩種,秋收之後還有和秋耕,秋天也會種植小麥,絕對不會讓土地荒廢那麽長的時間,這也關乎到來年能不能有餘糧,能不能吃飽飯,這兩年因為靈禾的事情,沒少起亂子。


    “是……”


    蘇燦講述道:“按照朝廷的律令,今年秋收之後秋種,每畝田需要再多種半成靈禾,可是百姓們死活不願意配合,連朝廷發放的種子都扔了。


    “於是涼州衙門的知州吳大人,就親自去勸告百姓,過程中手下打死了清平村的村長,結果被村民攔住,一夜都沒能迴來,隻有捕快迴來報信,說村民準備殺朝廷命官造反。


    “盞茶之前,大戟營的潘將軍,領著兩千兵馬平叛……”


    “等等。”


    聽到這裏,陳三石將其打斷,而後一言不發,就騎著白馬直奔城外。


    知州這個級別的文官身邊,應該有煉髒乃至化勁境界的貼身護衛才對,他怎麽會被村民攔住?!


    ……


    清平村。


    一間破瓦房外,堵滿密密麻麻的百姓,他們拿著鋤頭、鐮刀,群情激憤。


    領頭的漢子高亢道:“吳有德!你喪盡天良!”


    “鏟除靈禾!”


    “給我們村長一個交代!”


    “不然的話,你就別想離開這裏!”


    “……”


    “……”


    瓦房內。


    在嘈雜的叫喊聲中,一襲青色官袍,上麵繡著白鷳的知州吳有德,泰然自若地喝著茶水,仿佛外麵的一切都和他沒有關係。


    “大人真是妙計。”


    護衛讚歎不已地說道:“這叫做謀士以身入局!”


    “本官也是被逼無奈啊。”


    吳有德搖著頭,歎息道:“這些草民要是不按照朝廷的律令去做,最後是要責罰到本官頭上來的。”


    “大人放心。”


    護衛說道:“我已經通知大戟營的潘將軍,等他過來以後,用‘平叛’為借口,直接殺一批人,剩下自然也就老實了。”


    自從朝廷頒布律令以來,涼州的百姓就死活不肯配合,而且頗有“法不責眾”的意思,仗著人多就肆無忌憚。


    尤其是清平村的村長,吃著皇糧,結果帶頭鬧事,甚是棘手。


    偏偏涼州督師府又規矩甚多,還不允許隨便抓人。


    吳有德就隻好設計了這麽一出大戲。


    他先是讓手下“失手”,一鞭子把村長打死,激起群憤,故意讓他們把自己這個朝廷命官堵在這裏,如此以來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從單純的不配合種靈禾,變成“造反”,就有正當理由殺人,見了血,事情自然也就好繼續辦下去。


    吳有德放下杯子,皺著眉頭問道:“外麵那個領頭的叫什麽來著?”


    “齊大柱。”


    護衛提醒道。


    “對,就從他開始。”吳有德說道:“等會讓潘將軍,先把這個出頭鳥宰了,我不信,剩下的人還不知道老實。”


    ……


    “大柱哥!”


    屋外,村民們說道:“不然咱們闖進去,把那個知州綁了吧!”


    “是啊是啊。”


    “他殺人在先!”


    “我們把他綁去督師府,如何?!”


    “這件事情,督師府肯定會管的!”


    “對對對!順便把靈禾的事情說出來,保不準就取消了。”


    “……”


    天生身強體壯的齊大柱握著拳頭,一咬牙:“成!”


    他正要去踹門。


    大地忽地震動起來,緊接著便是陣陣雷鳴般的馬蹄聲。


    隻聽得村民驚唿起來。


    “官兵來了!”


    “有官兵來了!”


    “……”


    隻見。


    一隊人披著重甲,手裏拿著大戟的重騎兵,裹挾著漫天灰塵,正是大戟營的將士。


    他們湧入村子之後,立即把鬧事的村民包圍起來。


    明明剛剛看起來還氣勢洶洶的村民,對比之下,頓時顯得極其渺小。


    “大家別慌,待我上前說個清楚!”


    齊大柱倒也不懼,他先前一步:“這位將軍,你來的正好,昨日知州吳有德來到我們村子裏,二話不說,就把我們的村長活活打死,是不是應該給一個說法?”


    “說法?”


    隻見大戟營主將潘落,冷冷一笑,而後陡然厲聲嗬斥道:“一群刁民!”


    “朝廷養兵馬請仙師,護佑萬民!如果不是朝廷,你們早就死絕了!怎地隻不過是讓你們多種些靈禾,你們就要死要活?!


    “吳大人好心前來相勸,結果你們非但不領情,反而襲擊吳大人,扣押朝廷命官,你們村子,難不成是想要造反?!”


    造反!


    村民們都是一愣。


    想不到,直接就被扣上這麽大一頂帽子。


    “大家別怕!”


    齊大柱的聲音中帶著悲憤:“這位將軍,什麽叫做‘隻不過是種靈禾’?!”


    “你知不知道,我們本來就吃不飽飯,一畝田再多種半成毒草,我們就連來年的種子都留不下!”


    “亂臣賊子,還敢廢話?!”


    主將潘落大喝一聲,罡氣層層翻湧凝聚到大戟之上,就要殺雞儆猴。


    “住手!”


    也就在這時。


    陳三石領著夏琮趕到。


    “督師?!”


    潘落懸停大戟,迴頭確認來人之後,臉上先是詫異,然後連忙翻身下馬,放下兵器抱拳行禮。


    不論如何。


    陳三石也是名義上的督師。


    是他們的上級。


    表麵上的禮數,該維持還是要維持。


    見到白袍之後


    不光是將士。


    鬧事的百姓們,也立即安靜下來,恭恭敬敬地向後退了幾步。


    “吱呀——”


    破瓦房的房門推開。


    知州吳有德也連忙出來迎接:“下官,參見陳督師!”


    “吳有德,潘落。”


    陳三石坐在白馬之上,明知故問道:“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稟陳督師。”


    吳有德拱手道:“清平村村民抗令,本官勸說無果,反倒是被他們扣押在這裏,幸虧潘將軍及時來救,否則的話隻怕是性命不保啊!”


    “是啊督師。”


    潘落指著他們,狀告道:“這些刁民手裏拿著兵器,儼然是要造反啊,如果不嚴懲,以後越來越多的人效仿,該如何是好?!”


    “……”


    陳三石沒有急著迴答,而是把目光投向百姓中領頭的漢子,語氣平靜地開口問道:“齊大柱,你要造反?”


    “督、督師大人知道我的名字?”


    齊大柱一怔,然後連忙說道:“督師大人,我們不是要造反,隻是想討個公道啊!”


    “督師!”


    齊大柱帶頭,諸多百姓“嘩啦啦”跪倒在地。


    “督師!”


    “實在不是我們不願意種靈禾,是真的種不出了啊!”


    “每逢戰事之前,都要先征糧。”


    “這一征,就是連續好幾年。”


    “涼州的稅比起其它地方要低一些,可、可小的們也實在是撐不住年年征啊!”


    “……”


    此次西征邙山。


    不論是陳列在東境的北涼軍,還是西邊的督標軍,相當一部分糧草,都是從西北三州征調走的。


    “督師……”


    一名老漢跪在地上,帶著哭腔說道:“這兩年,涼州的收成也不好,俺們很多人,春天連種糧都沒有,需要去借錢買種子,等到糧食下來的之後,光是利息就要一大筆,冬天要買炭取暖,也得借錢……”


    許多農夫從自耕地變成佃戶,都是如此惡性循環得來的。


    借了錢,就要還利息,久而久之窟窿越來越大,就隻能變賣田地,淪為佃戶。


    “督師……”


    “打仗俺們能理解。”


    “就比如那蠻子除掉以後,我們可以把土地開墾的更遠一些,也不用擔心有蠻子來劫掠。”


    “所以打仗征糧也就算了。”


    “可……”


    “可‘靈禾’是為什麽?”


    “那毒草種下以後,會吃掉地力,要是種得久了,整塊地都會從良田變成劣田……”


    “就算是是非要種靈禾,能不能晚兩年?”


    “……”


    眼下正是鬧饑荒的時候。


    哪怕是緩兩年,好賴不至於餓死。


    聽著眾人的苦苦哀求,陳三石平靜地說道:“都起來吧,不用跪著。”


    然而他這麽一說。


    村民們跪得更重了。


    “我讓你們站起來,不許跪!”


    陳三石聲如雷震。


    這才驚得人們慌忙起身。


    他沉聲道:“既然沒有造反,還不趕緊散了?!”


    “督師……”


    齊大柱猶猶豫豫地說道:“我們村長沒有襲擊吳有德,他是……”


    “讓你們滾蛋,聽不懂麽?!”


    蘇燦上去,直接將其推開,趁機在耳邊道:“真想當反賊掉腦袋麽?督師在給你們平事,不要添亂了,快滾!”


    齊大柱這才恍然大悟,他們中了知州的奸計,連忙道:“散了,大家都散了吧。”


    村民們拿著鐮刀鋤頭,三步一迴頭地慢慢離去。


    “不能讓他們走啊!”


    見狀,潘落連忙說道:“督師,不能因為他們嘴上說不是造反,就不是啊,要看他們都幹了什麽!正常情況下,半個月前就該開始耕種,可就是這個齊大柱帶頭,農夫們到現在都不幹活,再這樣下去誤了時辰,我們怎麽跟朝廷交差?”


    “你一個武將,稅收的事情輪得到你來管?”


    陳三石投去目光。


    “……”


    潘落當即低頭,抱著拳彎腰道:“末將多嘴,末將該死。”


    “督師,下官總可以說吧?”


    吳有德苦著張臉,唉聲唉氣地說道:“下官也知道他們不願意種,可明年的靈禾稅交不上去,休說是朝廷不願意,就是那些仙師也不願意啊。”


    “吳有德,從今日起你不再是涼州知州,好自為之吧。”


    陳三石隻扔下一句話,便領著弟子離去。


    潘落和吳有德恭恭敬敬地低著頭抱拳送別,直到對方消失在視野當中後,才不約而同的冷哼一聲。


    “撤我的官?!”


    吳有德冷笑起來:“哪怕是在以前,督師府也是打仗的時候才能統管一切,更別說是現在,現在的督師府算個屁!”


    “不用理他。”


    潘落眼角帶著不屑:“吳大人還不知道吧?京城的聖旨已經送到涼州,這位陳督師馬上就要進京,從此以後,督師府名存實亡嘍。”


    “好啊,真是太好了,咱們的好日子要來了,不過……”


    吳有德十分發愁地說道:“姓陳的這麽一鬧騰,你我的計劃落空,眼瞅著秋耕就要結束,到時候完不成任務,吳某頭上這頂烏紗帽,可就真的要不保啊。”


    “實在不行,就來硬的。”


    潘落出主意道:“等秋耕最後兩天,我直接派兵到田裏,誰不願意種就直接流放,把他們田裏的糧食罷了,全特娘的種成靈禾!到時候,看誰敢不聽話!”


    ……


    “蘇燦。”


    陳三石坐在馬背上,蘇燦緊緊跟在身後:“現在田地裏,是一成靈禾稅,再加上三成糧食稅吧?”


    “對。”


    才離開偏院村寨不久的蘇燦,見得多,記得自然也清楚,他點頭道:“風調雨順的時候,鄉親們勉強夠吃,一成靈禾種了也就種了,無非是攢不下糧食。可一旦遇到收成不好的光景,這一成靈禾就是救命的口糧,要是再加半成……隻怕是哪怕豐年也要過得緊巴巴了,就更不用說災年。”


    “……”


    陳三石沒有說話。


    隻是在腦海裏盤算著賬目。


    不知不覺間,師徒兩人就迴到軍營內。


    不出所料,監軍太監侯保,早已拿著聖旨,在他的中軍大帳外等候多時。


    “冠軍侯陳三石,聽旨!”


    謀定,而後動!


    大事之前,務必要做到胸有激雷而麵如平湖,方可一鳴驚人,出其不備。


    因此。


    陳三石緩緩下馬,最後一次撩袍跪在地上:“臣陳三石,聽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冠軍侯陳三石臨危受命,西征伐仙,挽狂瀾於即倒,扶大廈之將傾,絕境之中率騎兵火燒塢城,陣斬兵仙,大破西齊,收複西境三州,實乃天功蓋世,大盛之脊梁,朕心甚慰,特此,加封為魏國公,世襲罔替,另,授予一品特進光祿大夫,加封建極殿大學士,進入內閣參與國策,另賞賜國公府邸一座,良田千畝,黃金十萬兩,銀百萬兩,綢緞萬匹。宣陳三石即日進京領賞,不得有誤。欽此!”


    國公!


    而且世襲罔替!


    這是什麽概念?!


    縱觀大盛朝建國以來,即便是孫象宗也沒有這般待遇。


    恐怕也隻三百多年前的開國功臣中,也隻有寥寥兩三位能夠得到此等殊榮。


    更不要說……


    還進入內閣!


    建極殿大學士,這個官職本身的品級不高,但是卻是進入內閣的象征。


    內閣是什麽地方?


    處理國之大事的機構!


    權力之大,僅次於皇帝,尤其是當今皇帝經常閉關,在這個時候,他們加起來就是皇帝!


    最關鍵的是……


    年輕!


    陳三石不過是二十出頭,就已經位極人臣!


    不光是功勞巨大,同樣也是皇恩浩蕩啊!


    一時間。


    諸多文武官員都投來敬畏加上羨慕的眼神。


    但也有知情者明白,陳督師確實是位極人臣,但從此以後,北涼便再也沒有真正的督師府了,不禁還有些感傷悲秋。


    “臣陳三石領旨謝恩。”


    白袍說著,雙手接過聖旨。


    “陳大人。”


    涼州監軍太監候保笑嗬嗬地說道:“如今孝道盡完,大人也該進京,為大盛朝分憂了。車馬已經準備就緒,不如今夜就啟程,如何?”


    “今夜?”


    陳三石站起身:“是不是太急了些?我督師府上上下下也有百來號人,再加上各種東西收拾起來,怎麽也要一些時日。”


    “五日如何。”


    候保並沒有給出拒絕的機會:“五日之後,陳大人就動身啟程吧,在此之前,涼州軍伍方麵的事情,就不用你來操心了,會有他人代為接管,包括洪澤營在內。動身之後,也會有呂籍呂將軍親自陪同你進京,你師兄弟二人,路上也算是互相有個照應。”


    安排的嚴絲合縫,再也不給任何拒絕的理由。


    這一日終究還是來臨。


    “那就辛苦公公安排了。”


    陳三石領命。


    見到他如此配合,候保不禁鬆了口氣,他也不想和此人起什麽矛盾,可謂是皆大歡喜。


    太監走後。


    陳三石“最後”一次巡視洪澤營。


    “大人,你真要走?!”


    趙康等人紛紛湊過來:“這次,你不能把我們也帶走?”


    陳三石沒有否認,但在他們看來,便是默認。


    “其實,弟兄們也不必如此難過。”


    楚仕雄接過話來,說道:“督師進京以後直入內閣,是高升,北涼雖大,但終究也不過是邊境偏僻之地,這對於大人來說,是好事才對。”


    “是啊。”


    蕭諍感慨道:“咱們大人,如今可謂是位極人臣,理應慶賀。”


    “再說了。”


    孟鼎新說道:“大人還是督師,將來如果需要,他還是會迴來領著咱們上陣殺敵的。”


    “大人走了……”


    趙康困惑地說道:“以後洪澤營誰來管?”


    “許先生。”


    楚仕雄顯然是早就接到通知,他抬手指著演武場另一端:“這不,來了。”


    隻見。


    演武場另一端。


    在一群侍衛的簇擁下,一輛四輪車徐徐駛來,上麵坐著一名羽扇經綸之人,不是許文才,還能有誰。


    “他?!”


    趙康等人,頓覺像是吃到蒼蠅一樣惡心。


    “怎麽是這個狼心狗肺的!”


    “……”


    遙想當初,大家也算是過命的交情。


    這廝忽然得到朝廷重用,本來是好事。


    可……


    這廝當天晚上就來了一場“切割”酒宴,和他們劃清界限!


    簡直是把“小人得誌”這四個字,詮釋得再通俗易懂不過。


    許文才就這麽坐在四輪車上,一直來到中軍大帳前,才派頭十足地起身,敷衍地抱拳一禮,開口道:“陳大人,辛苦你把軍伍卷宗等整理一下,然後交付與我,從今天開始,洪澤營就歸在我的帳下。”


    “好,我待會兒就讓人給你拿過去。”


    陳三石淡淡道:“那我就告辭了。”


    “懶漢!受死——”


    也就在此時。


    陣陣勁力突然爆發開來。


    隻見朱仝不知何時騰空而起,舉著雙錘就要上去教訓此人。


    “鏗——”


    幸虧兩名侍衛眼疾手快,慌忙拔刀格擋,然後很快就被人製服住。


    “陳大人!”


    許文才驚慌失措,瞪著眼睛說道:“你、你手底下的人是不是有些過於目無法紀了?!許某人好歹也是朝廷冊封的武鄉侯,更是洪澤營的新任鎮營主將!陳大人,我問你,襲殺上官,該當何罪?!”


    “又是你!”


    楚仕雄大怒道:“那廖方先強搶民女在先也就罷了,今日你想做什麽?!”


    “朱仝!”


    陳三石在趙康等人做出反應之下,做下定奪:“你死不悔改,來人,把他給我押下去,秋後問斬!”


    秋後問斬!


    這次。


    是實打實的下了殺令。


    眼看著大人似乎真有些生氣,趙康等人也不敢違逆,隻能親手把朱仝押了下去。


    “許文才,你不得好死!”


    朱仝破口大罵。


    鄱陽的弟兄們,也都眼神帶著怒意。


    楚仕雄等人說得好聽。


    但他們清楚。


    自家大人這一趟進京,哪裏是受封?


    分明“軟禁”!


    從此以後,就要徹徹底底給朝廷賣命,永世不得翻身!


    許文才好歹也是曾經和他們一起走出來的,就算是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也不至於針鋒相對,幫著朝廷架空大人,這讓他們怎麽能夠不憤慨,怎麽能夠不殺意騰騰?!


    “一群蠢材!”


    許文才用羽扇指著他們罵道:“蠢材!”


    “……”


    鬧劇結束之後,陳三石沒有逗留,徑直從軍營返迴督師府。


    途中路過集市。


    到處都張貼著關於他的封賞,以示皇恩浩蕩。


    鬧得如果他不去京城,就是徹徹底底的抗旨再加上不知好歹。


    “師弟!”


    不等陳三石進門。


    幾位師兄師姐就暫停閉關迎了出來。


    練武之人的閉關也是需要休息的,故此並不影響進度。


    “還真跟你預料的一模一樣。”


    程位忌憚地說道:“這次朝廷隻說你,沒提我們,想用這種方式分化大家,可謂是用心險惡,歹毒至極啊。”


    “師弟。”


    榮灩秋問道:“他們就給你五天時間?來得及嗎。”


    陳三石正要說話。


    就又有一人闊步走進庭院,行走之間好似山嶽挪動,偏偏又步伐輕盈,難以聽到動靜。


    “喲~”


    榮灩秋撇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道:“這不是三姓家奴嗎?”


    “九妹真會說笑。”


    呂籍直視著她,調侃道:“我姓呂,何來三姓家奴之說?”


    “這個我懂。”


    汪直接過話來:“你本身姓呂,但又跟著師父,此為兩姓,等到師父年邁,你又私下裏聯係太子,成為太子黨的一員,結果後來發現形勢不對,又押注在皇帝老兒的身上。要不是太子和皇帝老兒都姓曹,你應該是四姓家奴!”


    “嗬嗬,有意思的說法。”


    令眾人萬萬想的是,遭受如此羞辱,呂籍的臉上也沒有露出半分怒意,他隻是伸出手,拍拍白袍的肩膀,開口道:“師弟,恭喜啊,我在軍中混跡半生,也不過是個威武侯,而你已經是魏國公了,此番進京還能夠進入內閣輔佐朝政,可謂是位極人臣。


    “今日我來,是想告訴你,最近幾天好好準備,到時候我會親自陪同你進京,到時候咱們也好去找老四敘敘舊,有陣子沒見到老四了。”


    聽聞此言。


    諸師兄弟俱是大怒!


    “呂籍!”


    榮灩秋的手中悄然多出一條鐵刺鞭:“你不要太過分了。”


    大師兄的話。


    有兩個言外之意。


    首先,是他明確表示會站隊朝廷。


    其次,還拿尚且在京城的四師兄房青雲當做人質來要挾。


    “老大,你過了。”


    葉鳳修懷中長劍嗡嗡作響:“不幫忙我能理解,可好歹同門一場,不至於真的替朝廷賣命吧?”


    “廢話作甚!”


    “三姓家奴,受死——”


    五師兄蒙廣信率先出手,月牙鏟罡氣似海。


    七師兄葉鳳修驟然出劍。


    九師姐榮灩秋的鐵刺鞭緊隨其後。


    二師兄程位槍出如龍。


    六師兄汪直陌刀劈山裂地。


    五人從四麵八方,幾乎是同一時間出手。


    “嗡——”


    陣陣氤氳紫氣,陡然從呂籍身上爆發開來,好似煙霧般將他籠罩其中。


    五位師兄師姐的攻擊落在煙霧之上後,便再也不能寸進。


    “真不愧是修煉妖法的,提升就是快啊!”


    蒙廣信麵容扭曲地說道:“灑家今日非要替佛祖收了你這妖人!”


    “師弟!”


    汪直大喊道:“快動手啊,這裏也隻有你能傷他!”


    “諸位師兄師姐,住手吧。”


    陳三石卻是說道。


    香火神道。


    第一個境界叫做“通靈”。


    他通過【觀氣術】,看到大師兄如今的在香火神道方麵的修為。


    香火神道、仙道、武道,三種道的氣各不相同。


    仙道、武道雖然都需要天地靈氣,但仙道是儲存在丹田當中,觀察法修的境界,就看他的丹田,隻有調動法力之後才會融入周身。


    而武道的靈氣,則是繚繞在四肢百骸,時時刻刻淬煉著肉身。


    兩者肉眼來看會比較相似,但儲存的位置不同。


    當初陳三石第一次看到師父他老人家時,就是周身運轉“青玄之氣”,而不是丹田繚繞,隻是當時他修為尚淺,不懂這些。


    而此時……


    他看大師兄呂籍。


    在天靈之上!


    赫然有著一尊難以形容的神龕!


    從散發出來的力量強弱來看。


    大師兄已經是通靈境界圓滿,相當於煉氣圓滿,真力初期。


    邪神法的提升速度,不可謂不快。


    這也是陳三石讓師兄師姐們住手的原因。


    他們除去汪直之外,還都是玄象大圓滿,大師兄真要是想動手,沒有人是一合之敵,隻防禦不出手,就已經說明沒有殺心,起碼……


    此時此刻沒有。


    “轟!”


    大師兄呂籍抬手一揮,紫氣翻湧,就將諸位師兄師姐全部震倒在地。


    他身上的香火之氣也漸漸散去,看著咬牙切齒的蒙廣信,不疾不徐地說道:“老五,你不適合練武,所以遲遲不能突破到武聖境界,不如跟我走,我傳你香火神道。”


    “灑家豈會跟著你一起造孽!”


    蒙廣信目眥欲裂:“誰又稀罕你的狗屁香火神道!”


    “罷了。”


    呂籍話鋒一轉:“話我已經帶到,小師弟,我不管你在和老四謀劃些什麽,為兄奉勸你一句,老老實實奉旨進京,大家方可安然無恙。”


    “有勞大師兄提醒。”


    陳三石平靜地說道:“既然來了,不如就留下來一起吃頓便飯吧。”


    大師兄呂籍封侯之後,就不在督師府內居住,而是住在自己的侯府裏。


    “不了。玄武、白虎、天獅三營剛進城不久,還有一些軍務需要處理,告辭!”


    呂籍再次以兵馬威脅之後,便轉身離開。


    “豈有此理!”


    “簡直豈有此理!”


    蒙廣信惱怒不已。


    葉鳳修閉上眼睛。


    “師弟。”


    汪直拄著刀站起身:“他礙事嗎?”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陳三石看著督師府的大門:“諸位師兄師姐安心閉關即可。”


    “好吧。”


    方才交手,對於葉鳳修等人都頗有挫敗,紛紛憋著一口氣,迴到各自的住處繼續練功。


    陳三石則是讓吳管家吩咐下去,全家收拾東西。


    “收拾東西?”


    吳管家也有所耳聞,但他十分清楚自己身為管家的職責,沒有因為自己跟著老督師大半輩子的“長輩”身份提建議,也沒有多嘴半句,隻是下去照辦。


    搬家的消息,很快就傳遍督師府上上下下。


    “三石。”


    練武練得滿頭大汗的孫不器得到消息後找了過來:“我們真要去京城?”


    孫象宗去世之後。


    孫不器寡言少語很長一段時間,直到從官渡迴來之後,性格才重新變得和之前一樣活潑,每日領著陳渡河姐弟兩人到處去玩,但是習武仍舊保持著刻苦。


    他的資源。


    自然是需要多少,作為姐夫就給多少。


    “你來的正好。”陳三石示意對方坐下,帶著些許歉意說道,“不器,我記得以前你說過,你想隱居過太平日子,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跟著我以後不僅不會太平,反而可能波折不斷,你會不會怨我?


    此言一出。


    孫不器頓時了然。


    “三石,你說的沒錯,我確實想要過太平日子。”


    他的神色帶著決絕:“但我現在,已經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太平。你也不必過於保護我,需要的時候,大可以讓我露麵,我孫不器沒什麽能耐,但身上流著孫家的血脈,涼州城還是有不少老人認的。”


    “好,你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陳三石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而後才朝後院走去。


    瞞誰都可以,唯獨沒有瞞孫不器的必要。


    一晃。


    便是四日過去。


    這四日。


    督師府居家搬遷。


    光是日用物品,就堆了大大小小裝了幾十輛馬車。


    這些。


    都被候保看在眼中。


    這四天。


    陳三石沒有再過問過涼州內外的任何軍政事務,就好像他真的下定決心要走一般。


    以至於督師府不知情的下人們,情緒都很是低落。


    直到第四日的黃昏時分。


    “啾——”


    一道尖銳的鷹唳劃開金黃色的天空,打破督師府的平靜。


    盤膝坐在後山湖泊小船之上陳三石陡然睜開雙眼,從青鳥的腿上取下一封密信,看完以後,手上燃起火焰,將紙張點燃。


    恰逢此時,一陣秋風拂過,信紙所化的灰燼紛紛揚揚的飄舞著,直到落入湖水當中,漸漸消失不見。


    “喂,到底還去不去京城?”


    跟在旁邊蹭靈氣的昭昭忍不住問道:“我怎麽看你一點兒也不著急的樣子?”


    “小呆瓜。”


    陳三石望著南方的天穹:“要起風了。”


    ……


    京城。


    大盛朝有兩個太廟,一個在京城外,一個在不久前收複的紫薇山。


    每隔一段時間。


    大盛朝的皇帝陛下,都會前往昆侖山閉關修煉,動身之前,會在城外的太廟附近開壇祭天,為江山,為萬民祈福。


    這一日。


    就連京城的普通百姓,也有機會見到傳說中的九五之尊,萬壽帝君。


    因此。


    街頭官道,都是人潮攢動,川流不息,熱鬧非凡。


    百姓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都十分期待見到這位陛下。


    據說,陛下求仙成功,百歲有餘卻頂生黑發,能夠禦劍飛行,兩年前親自出手,接連斬殺數名古魔妖人,和陳將軍一起解決天下之危。


    又說,皇帝陛下為人節儉,四季常服不過八套,還曾經寫下過“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可謂是千古明君。


    終於。


    前方傳來動靜。


    是陛下來了。


    沒有華麗的隊伍,也沒有過多的裝潢。


    隨行的不過是朝中文武百官和一些錦衣衛,他們行走之前不會粗暴地驅逐百姓,皇帝陛下的龍輦也十分質樸,準確地說根本就看不出是皇帝的龍輦,從表麵來看,就是用木頭打造的,沒有雕紋也沒有鑲金鍍銀,就連坐在上麵的皇帝陛下,也沒有穿著奢華的龍袍,而是披著一身道袍,盤膝在上麵,朝著上天祈福,為萬民求一個好收成。


    真可謂是“四季常服不過八套”,這恐怕是大盛朝建國以來,德行最好的皇帝陛下。


    不好!


    有一個稚童不懂事,趁著爹娘不注意,衝到街道中間攔住龍駕,還拿手裏的沙球去砸最前麵的白臉太監。


    太監的帽子被砸歪,麵容當場變得陰森無比。


    攔截聖駕可是能夠被視為刺客的誅九族大罪!


    稚童的爹娘已經嚇得麵無血色,比太監的臉還要白,跪倒在地上隻顧磕頭。


    但也就在錦衣衛準備上去拿人的時候。


    龍輦之上的陛下開口了。


    他非但沒有責怪稚童,反而居然差人把孩子抱到龍輦之上,陪孩子嬉戲說話,如同慈祥的仙人一樣。


    萬壽帝君!


    目睹此幕。


    百姓再次發自內心地由衷敬畏,隻覺得有個明君。


    可……


    他們的內心有一點直想不明白。


    既然皇帝陛下如此節儉,為人又如此慈祥,大家的日子為什麽還是一日比一日難過呢?為什麽還是家家幹淨,年年無餘呢?


    是為什麽呢?


    就在百姓們沉思間。


    前方的官道上,忽然出現一道身影。


    那是一名青衫儒生,相貌堂堂,就是有些病弱之相,而且雙腿殘疾,隻能坐在輪椅之上。


    在他的身後,還跟著幾名官員,以及一些神色怯懦的男男女女。


    這一次。


    是真的有人要攔截聖駕!


    “房青雲?”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眯起眼睛,很快就認出來人,他開口道:“房將軍,你這是何意?”


    “鏗——”


    西廠的太監們更是接連不斷地拔刀。


    “陛下!”


    房青雲清亮的聲音響徹方圓數裏之地,讓一眾百姓都聽得清清楚楚:“臣房青雲,有本啟奏——”


    百官隊伍最前方,拄著拐杖,老態龍鍾的嚴良耷拉的眼皮一跳。


    “房將軍!”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說道:“今日大祭,有什麽事情還是等到改日朝會上再說吧。”


    “今日不奏,恐我大盛朝將要亡國!”


    房青雲語出驚人。


    黃鴻示意錦衣衛上去拿人。


    這時,龍輦之上的隆慶皇帝沉聲開口:“準奏!”


    “臣有三奏!”


    房青雲聲音鏗鏘。


    “一奏,仙人不仁,逼迫蒼生種下靈禾,危害黎民!”


    “二奏,陛下昏聵,縱容奸佞之臣禍亂朝綱。”


    “這第三奏,是要為雲州百萬生靈的怨魂,和險些喪命在官渡的十五萬將士,討一個公道!”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


    這一日,伴隨著秋風響徹京城。


    與此同時。


    大盛一京三十六州,每一座城內都下起“狀雨”,紙張上麵詳細闡述了雲州十日的發生過程,以及官渡之戰三府叛亂的真相。


    於是。


    在京城的朝野之上,一場“倒嚴”的風暴開始席卷。


    隆慶七十六年八月十四日。


    這天下。


    起風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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