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宗門,說北涼軍要抄他們的家,已經開始造反了!”


    “……”


    不需要部下匯報,站在劈月山莊的高處,也能夠看到涼州城內的四處火起。


    武聖隻有兩個。


    但是擁有玄象坐鎮的宗門的,還是頗有幾個的。


    突然這麽一鬧,會引起很大的麻煩。


    更不用說,城外還有敵襲。


    “楚仕雄!”


    “你率領左右後三部兵馬,圍住劈月山莊,穩住他們情緒,說清楚怎麽迴事,天亮之前務必控製住局麵。”


    “前部、中部兵馬,跟我去長城!”


    “……”


    亂局之中。


    最可怕的就是混亂,一旦亂起來,就算有再多的兵馬都沒用。


    如今城內最快調動起來的,也隻有洪澤營。


    其餘玄武營等,都需要時間,不如幹脆留下來平息城內的亂局。


    “大人!”


    夏琮匯報道:“三苣火,三積薪,當有兩千人以上來犯!”


    “再探再報!我要知道他們的具體位置!”


    “報——”


    “長城西北角出現缺口,有千餘蠻族騎兵已經湧入長城以內,如今在楓溪村一帶燒殺搶掠!”


    “……”


    “中軍去缺口堵死退路!”


    “前軍即刻前往楓溪村!”


    ……


    楓溪村。


    村尾破瓦房。


    屋內。


    一名女子在昏暗的燭光下給破損的衣裳縫製著補丁。


    “唿~”


    似乎是有些心疼蠟燭,她輕輕吹滅火光,就借著月光繼續縫製,偏偏又時不時向窗外張望,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嘶……”


    不出意外的,針尖刺穿手指。


    女子倒也不在乎,隻是把手指放到嘴邊,等到血止以後就繼續縫製,隻是動作越來越越焦躁不安,最後實在是沒辦法靜下心來,幹脆放下東西起身。


    “阿弟怎麽還沒迴來。”


    蘇雯和弟弟自幼相依為命。


    弟弟蘇燦不愛讀書。


    如今攢夠銀錢,買了把弓箭,學著村子裏的長輩們去山上當起獵戶。


    隻是今個兒……


    這麽晚都還沒迴來。


    聽說山裏大蟲、黑瞎子多的是,還有一種雙眼發紅有毒的兇獸,最近村裏不少人都遭難,弟弟萬一要是……這日子也就沒辦法再過下去。


    這般想著。


    蘇雯打開窗子,半個身子都伸出去,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村口方向,就是瞧不見人影。


    就在她心急火燎間,忽然有隻手拍在肩膀上。


    “啊!”


    “阿弟?!”


    “你嚇死姐了!”


    “怎麽迴來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


    蘇雯看著熟悉的少年,總算是長長鬆了口氣。


    少年蘇燦身上背著弓箭,左手拎著兔子,右手拎著野雞:“阿姐,有肉吃了!”


    “下次你可千萬別這麽晚迴來了,我都要被你活活嚇死。”


    “放心吧阿姐。”


    蘇燦一邊卸下身上的裝備,一邊說道:“我打聽過了,入宗門習武太難,過陣子我準備參軍,先入涼州衛所,後麵表現好的話,能夠直接入北涼軍。


    “說不定,還有機會入洪澤營,跟著那位將軍呢。


    “入了洪澤營,咱家的日子就好起來了!到時候,阿姐也能嫁個好人。”


    “你要參軍?”


    蘇雯隻覺得擔心:“阿弟,你沒聽說馬上就要打仗了嗎,這個時候去參軍……”


    “沒事的阿姐。”


    少年篤定地說道:“真要是能入洪澤營,是不可能打敗仗的。”


    “那也……”


    “行了阿姐,這年頭不習武怎麽安身立命,阿弟心裏有數,我餓了,家裏有吃的嗎?”


    “我這就給你煮飯。”


    “……”


    蘇燦端起碗拿起筷子,剛要吃飯,桌麵就忽然震動起來。


    不對……


    整座房子,整個村子都在震顫!


    “噠噠噠——”


    緊接著,便是震耳欲聾的馬蹄聲和鄉親們驚恐的喊聲。


    “蠻子!”


    “蠻子打過來了!”


    “……”


    慘叫聲,獰笑聲,刀兵聲,火光聲,種種嘈雜之聲糅雜在一起,在短短盞茶的時間內,將原本還算是安寧的村子化作人間煉獄。


    “蠻子!”


    蘇燦咬牙。


    當年。


    他們的父母,便是死於同樣的動亂!


    “阿姐,快走!”


    蘇燦抓起弓箭,拽住姐姐出門。


    鄰裏也是如此。


    有不少鄉親是從熟睡中驚醒過來的,裹挾著老婆孩子急匆匆地往城裏跑。


    “阿姐,你也往城裏去!”


    “阿弟,你做什麽?!”


    蘇雯伸手抓了個空,眼睜睜的看著弟弟提著弓箭衝入火海當中。


    ……


    “閨女!”


    中年漢子眼睜睜看著自家女兒被蠻人擄上馬背,拿起叉子就要上去拚命。


    可他哪裏是習武之人的對手,反而是自己被震飛出去。


    “礙眼的東西!”


    一名蠻人怒目圓睜,揮舞著手中彎刀就要將其一刀劈成兩半。


    恰巧此時,一條黑蛇閃過,直接貫穿他的喉嚨,使得舉到一半的彎刀先是一僵,然後“咣當”一聲掉在地麵,整個人更是隨之從馬背上栽落下來。


    “蘇燦?”


    中年漢子轉頭,就看見火光中的持弓少年。


    “徐叔!”


    蘇燦大聲喊道:“你快帶著靈兒走,城裏肯定會派人過來的!”


    “好好,我知道了。”


    中年漢子扛起由於驚嚇過度而昏迷的女兒:“燦子,你呢?!”


    少年沒有迴答,隻是拿著弓箭沒入火光當中。


    “咻咻咻——”


    箭矢不斷激射而出。


    每次都能正中蠻子的喉嚨。


    不多時,便是十幾條性命收入囊中。


    蘇燦雙目如鷹,不斷拉弓放箭。


    很快,也就惹來蠻人的注意。


    一名練骨境界的蠻子策馬便朝著少年殺來。


    “咻咻咻——”


    蘇燦連射數箭。


    然而,全都被對麵手裏的圓盾擋下。


    眼看著蠻子到麵前,他彎腰撿起一把長刀就砍了過去。


    霎時間。


    少年隻覺得自己和一座山嶽迎麵撞上,手臂骨骼寸寸斷裂,長刀直接脫手飛出數丈,他本人更是狠狠的砸在牆壁之上,隻覺得五髒六腑都震得粉碎,嘴中接連湧出數口鮮血,倒在地上再也動彈不得。


    刀芒在他的麵前亮起。


    就在此時。


    龍吟響起。


    隻聽得轟隆一聲,好似一條黑龍唿嘯而過,蠻子將領的整顆頭顱都炸裂開來,紅白之物好似大雨般落下,灑得蘇燦滿身都是。


    “咚!”


    伴隨著沉默的響聲,黑龍在身邊落下。


    那是一支泛著黑色光澤的箭矢。


    再順著箭矢射來的方向看去,便在混亂的火光煉獄之中,看到一道矯健的身形坐於白馬上緩緩收弓,用餘光瞥了他一眼後策馬離去,手中長槍銀光閃耀,所過之處蠻人盡數墜落馬下,直到徹底消失在黑暗盡頭。


    “北涼軍!”


    “北涼軍來了!”


    “是洪澤營陳三石!”


    “……”


    墜入名為慌恐泥潭中的村民,好似抓住救命稻草般高唿起來。


    北涼軍猶如烈日驅散烏雲。


    不出一刻鍾。


    楓溪村內的蠻子就蕩然無存。


    “鳴鏑!”


    “令長城中軍收縮包圍圈,一個不準放跑!”


    “……”


    “駕!”


    陳三石拍馬提速,手中大弓嗡嗡作響,不斷收割著蠻人的生命,直到殺得興起,幹脆提著長槍闖入人群當中,目之所及皆為敵寇,他便長槍橫掃四麵八方,罡氣攪動如同龍卷,如入無人之境不可阻擋。


    數百蠻人騎兵肝膽俱裂。


    北涼軍中上一個如此可怖之人還是呂籍!


    都說此人擅使箭術。


    這槍法又是何等恐怖!


    血雨刀光。


    陳三石也不知道自己殺了多少人,總之見人就是一槍刺出,直到身邊之人的甲胄全部換了個款式和顏色,他才勒馬而停。


    再迴首。


    滿地賊寇。


    “大人!”


    夏琮稟告道:“長城缺口已經堵住,僥幸進來的蠻族騎兵也已經全殲!咱們接下來是迴城還是……”


    “駐留長城!”


    陳三石下令。


    城內,有大師兄他們處理,更要緊的事情還是長城。


    “是!”


    “……”


    很快。


    陳三石就來到長城鎮北門的城樓當中。


    他站在城牆邊緣,看到數裏之外影影綽綽的蠻族騎兵陸陸續續退走,貌似是不打算繼續攻城,先前的進攻大概率隻是試探而已。


    直至天明。


    又有幾支夜不收小隊迴來。


    “大人!”


    “在虎丘山一帶發現蠻族新搭建的營寨!”


    “瑪瑙河一帶也有。”


    “……”


    “……”


    情報匯總之後。


    基本上可以得知,蠻族在北境全線壓境。


    但是具體情報,暫且不夠明晰。


    “再探再報!”


    “弄清楚虎丘山一帶具體有多少兵馬,誰坐鎮。”


    “是!”


    “……”


    差不多晌午時分。


    城內傳迴來消息。


    各個宗門的動亂基本上平息。


    隻是邵玉京、溫植,以及不少玄象的高境界武者全部消失不見,不知道去往何方,這一切發生的都太過突然,如果不是及時發現這些人遭到控製,真要是等到開戰以後留在大後方,還不一定會出多大的亂子。


    “……”


    陳三石迴憶起來。


    昨天夜裏,基本上就在發現宗門端倪的同一時間,長城之外出現敵襲。


    基本上可以肯定。


    兩者之間必定有著聯係。


    這場北伐之戰,怕是不能夠再拖延下去。


    “大人!”


    “殿下召集十四營主將,迴城議事。”


    ……


    萬裏之外。


    天都城。


    宇文、慕容、拓跋、段氏,是為大漠四雄主。


    他們同為蠻族,但上千年來實際上並不和睦。


    彼此之間的廝殺時常有之,都想要吞並對方。


    直到近百年來,為了對抗大盛,蠶食更加豐腴的中原大地,才漸漸聯合在一起,組成草原同盟,每逢有對大盛的戰事,都是一起出征一起退兵。


    但即便如此,也還是人心隔肚皮,免不了互相算計。


    但此時此刻。


    今時今日。


    四部大汗,竟然是空前絕後的聚集在一起。


    狼居胥山!


    草原大漠,也是分貧瘠之地和富裕之地的。


    陰山山脈,就是漠南漠北的分界線。


    山脈以南,氣候相對溫和,適合放牧牛羊。


    蠻人之所以能夠日漸強大,就是依靠著漠南的資源豐富。


    狼居胥山,則是陰山山脈之中的群山之一,傳聞上古時期曾有萬妖聚集於此,直到天降神狼驅逐萬妖,人族才得以在此地繁衍生息。


    故此,這裏是蠻族四部心目中的聖地。


    其地位就等於紫薇山之於中原人而言。


    這一日。


    蠻族四部的大汗,罕見共同會麵。


    在此地登山祭祖!


    “三百年前!”


    “我天族曾經入主中原百餘年!”


    “不曾想!”


    “那盛太祖曹燮橫空出世,致使我天族不得不退迴大漠,蒙受足足三百年的屈辱!”


    “但也到此為止了!”


    草原四部中,又以拓跋最為強大。


    拓跋大汗舉起酒碗,對著其餘三位大汗說道:“盛朝腐朽,氣數已盡!


    “此次我等有巫神教和古魔族仙師相助!


    “不僅僅可以拿迴中原大地!


    “更能血洗中原,踏入長生之道!


    “從此以後,中原人再也沒有抬頭之日!”


    “那盛人皇帝甚是可笑!”


    宇文大汗冷笑起來:“如果不是他相助雲州十日,我等也沒有機會通過血祭打開一條天地封印的裂痕,得到古魔仙師們的相助!”


    “是啊。”


    慕容大汗跟著說道:“盛人的老皇帝為了自己多活兩年,什麽事情都做得出來,數百萬的百姓,嘖嘖,哪怕是殺牛殺羊,我們也要費一番功夫。”


    “他得逞了,續命二十載,能夠繼續追尋他的仙道。”


    段氏大汗冷笑道:“隻可惜,他的江山恐怕沒有這麽久的壽元了。”


    “古魔族的仙師說過。”


    拓跋大汗說道:“這次的關鍵,就在於孫象宗!”


    “所以,大教主才把血祭的陣眼建立在這煞脈的末端,大陣和煞脈複蘇啟動之後,就算是姓孫的,也無計可施。”


    “為天族賀!”


    “賀!”


    就在大汗以酒敬天的同時,在祭壇邊緣,一襲黑袍鼓蕩的巫神教大祭司,似乎察覺到什麽,猛地睜開雙眼,神情變得冰冷凝重。


    “這……”


    “大祭司。”


    拓跋大汗問道:“是出什麽問題了嗎?”


    “極陰蠱。”


    大祭司沉聲道:“埋在城內的暗子暴露了。”


    “怎麽會暴露?!”


    宇文大汗緊張地問道:“對大計可有影響?”


    “無大礙。”


    大祭司冷冷地說道:“血祭本來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幹脆提前開始就是。”


    ……


    涼州城。


    六皇子曹煥把北涼軍十四營主將全部聚集一處,在巨大的沙盤前,商議著昨夜的情況以及接下來的戰事該如何安排。


    “此番。”


    曹煥開口道:“多虧陳將軍提前發現城內各個宗門的端倪!真是想不到,這些宗主自己就是最大的元兇,要是開戰之後還把他們留在城內,後果不堪設想!


    “孫督師尚且沒有迴到涼州城,今天本王把諸位將軍請過來,就是想先商議一下,接下來該如何打算?


    “原定計劃,是在五個月後,開春之際北上進軍,昨夜之事後,大家認為是應該繼續保持現狀,亦或者是做出一些改變?”


    “自然是要保持原計劃。”


    天鷹營主將起身道:“眾所周知,蠻人以遊牧為主,每逢深秋,牧草充足,人強馬壯,是他們最強盛的時期。相反,到了冬季,他們糧食、牧草都會貧瘠,經過一段時間的消耗,到來年開春,往往是最虛弱的時候。


    “反觀我北涼軍,糧草提前數年就開始儲備,完全沒有此種顧慮。


    “等到來年開春。


    “以我之強擊敵之弱,此消彼長之下,必定能夠一擊製勝!”


    “李將軍說得對!”


    “我讚同李將軍的說法。”


    有幾名主將出言附和。


    “呂將軍!”


    曹煥點將道:“如今在座,你在軍中資曆最老,經驗最為豐富,你認為接下來該當如何?”


    “依我之見。”


    呂籍不疾不徐地說道:“昨夜之事絕非巧合,再加上他們在前線的動作,說明必定還有更大的圖謀,繼續拖下去的話就等於是在被他們牽著鼻子走,處於被動之中,不如出其不意主動出擊。”


    “陳將軍。”


    曹煥又問道:“你如何看待?”


    眾人紛紛瞥來目光。


    如今的陳三石。


    已經是北涼軍中,威望前列的存在。


    “我和呂將軍的看法一致。”


    陳三石坦率地說道:“提前動手吧,房將軍意下如何?”


    “嗯。”


    房青雲身體原因,此次的安排是坐鎮涼州城。


    他微微頷首:“不光我們懂得蠻人春季孱弱,他們自己也懂,偏偏這個時候敢跑到前線來,說明必定有所準備。出其不意,確實是最好的選擇。”


    “許先生。”


    曹煥轉移目光。


    許文才搖晃著羽扇,幽幽道:“微臣以為,是該動手。”


    “……”


    “……”


    最終。


    保守和進攻各占半數。


    但是同意進攻的,都是陳三石、呂籍他們這些威名赫赫之人。


    最後。


    曹煥拍案道:“孫督師迴來之前,本王暫代統帥之職,有決議之權。本王行軍打仗不多,但也知道戰機貽誤不得。


    “傳令下去,北境二十萬兵馬整裝待發!


    “一個月後,出征草原!


    “然後,我們再好好商討下,這一仗究竟該怎麽打。”


    “……”


    十幾名將軍議論起來。


    得出的結論,是無論如何也要先把虎丘山拿下。


    此山位置特殊。


    後續進軍數千裏的話,需要一個錨點來穩定糧草運輸。


    虎丘山就是最好的選擇。


    但是至今為止。


    大家對於蠻族在虎丘山的兵力部署,還不夠清晰,隻知道宇文部的相國坐鎮其中。


    “光靠著斥候和夜不收帶迴來的消息未必完全準確,兵者詭道也得道理他們也很清楚,此次是關乎國運的大戰,馬虎不得。”


    曹煥說道:“本王沒記錯的話,虎丘山的位置正好是你負責瞭望的區域內,你對那裏的地理地勢應該是最熟悉的。五日之後,你點八百輕騎,前去試探一番,可否?”


    “沒問題。”


    陳三石應下。


    他也正有此意。


    一場軍政要議,持續到戌時。


    等到諸將離開王府以後,外麵早就是漆黑的一片。


    而且從今日起涼州城內宵禁,就更加顯得寂靜。


    “諸位師兄弟。”


    房青雲出現在街道盡頭:“先不要走,大戰在即,咱們一家人,聚一聚吧。”


    “好好好!”


    蒙廣信大喜:“灑家記得你以前藏過一壇好酒,也是時候該拿出來了!”


    “走吧。”


    程位說道:“咱們師兄弟本來見麵的時間也不多。”


    “我打了一頭騶吾。”


    陳三石說道:“派個人去取一趟吧,當下酒菜。”


    十名師兄弟,三三兩兩地走在一起。


    單論武道境界來說,其實最弱的還是陳三石,師兄師姐們都是玄象境界圓滿,卡在武聖的瓶頸而已。


    來到督師府。


    孫不器和孫璃也在。


    “就差師父了。”


    三師兄聶遠低聲道:“咱們才算是真正的團圓啊。”


    “可不咋地。”


    蒙廣信大大咧咧地說道:“都多久沒有見過師父他老人家了。”


    “最近五六年都很少見。”


    “……”


    陳三石倒是才見過,但也不知道眼下師父在何處,在做什麽。


    “諸位將軍,酒宴在當歸院。”


    一名丫鬟領路。


    隻見。


    酒宴沒有備在屋內,而是就這麽擺在庭院中央的桂花樹下,兩邊是諸多的綠植和盆景,頭頂的夜幕之中懸掛著一輪皓月。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人,坐於主位之上。


    “師父?!”


    眾人紛紛露出驚喜之色。


    但很快,這份驚喜就蕩然無存。


    因為他們注意到。


    師父的臉色奇差無比,仿佛消失的不是兩年,而是在他身上又度過二十年的歲月,滄桑和衰老層層疊加,看起來有種……行將就木的感覺。


    “師父?!”


    眾人異口同聲。


    一向沉默寡言的葉鳳修扔下懷中的佩劍就衝了上去:“您這是怎麽了?”


    師兄弟們圍做一團。


    “你們想堵死老夫?”


    孫象宗不耐煩地揮揮手:“都起開。”


    眾人也隻得照做。


    “師父。”


    隻有榮灩秋賴在身邊:“您這是怎麽了?”


    “老夫今年正好一百歲。”


    孫象宗理所當然地說道:“老點不正常?你們在座的有幾個活得過我?”


    這倒是實話。


    大家心裏還是不舒服,但氣氛總歸是變得好些。


    督師府的管家搬來一壇子酒,開始挨個倒酒。


    “這酒是靈酒。”


    孫象宗緩緩道:“不光喝了會醉,就算是運功消化掉,也會經脈疼痛數日。


    “你們十個人,挨個把自己修煉的功法打一遍給我看,老夫每挑出一個毛病,就喝一碗。


    “老大,從你開始。”


    “是,師父。”


    呂籍拿起方天畫戟,打出一套大開大合的王霸戟法。


    然後是老二、老三……


    一直到老十五的陳三石。


    是的,論起排行,其實他是第十五個弟子,前麵還有五位師兄,在一場戰役中集體喪生。


    “老二,你的槍法還是狗屁不通,喝五碗。”


    “老三,你的劍法過於急躁,喝四碗。”


    “老……”


    “老六,別憋著了,老夫還能不知道你迴來了?還是跟以前一樣,早就說過你練短刀合適,非要練陌刀,也不撒泡尿照照鏡子!使勁喝,五碗,再疼也給我忍著!”


    “小九,你不錯,喝三碗吧。”


    “不錯也要喝?”


    榮灩秋拿著鐵刺鞭的一僵。


    “讓你喝就喝!”


    “陳三石!你滾蛋,懶得看你練。”


    “……”


    本來都拿著長槍準備好的陳三石,有些尷尬地收手。


    “咳咳咳……”


    一陣夜風吹過,孫象宗把拳頭放到嘴邊輕輕咳嗽起來:“行了,你們也就這點出息了,跟我這個年紀比差得太遠,坐下來吃飯吧。


    “丫頭,你也過來。”


    他看向孫璃,“你哪都好,但既然不喜歡練武,何必非要強迫自己?以後不要再練了。”


    “對!”


    蒙廣信大聲道:“有我們呢,師妹你不用練了。”


    “嗯。”


    呂籍開口道:“師妹,有師兄在,何須再修煉?”


    “沒錯。”


    孫不器自然而然地說道:“我一直都是這樣認為的。”


    開玩笑。


    這一桌子都是玄象圓滿和未來的武聖。


    他打小就知道練武沒用,搖人才是正道。


    “你給我滾出去,沒讓你上桌吃飯!”


    孫象宗一拍桌子,又咳嗽兩聲。


    “誒誒誒?”


    “師兄,你幹什麽?”


    蒙廣信拎著孫不器,直接把他扔出院子:“師父,你別生氣!”


    孫象宗給自己倒杯酒,抿了一口後,開始吃菜。


    師父動筷。


    徒兒們才敢跟著開吃。


    一場酒席。


    持續到子時才結束。


    他們的聚會地點,也從院子裏挪到廳堂裏,從喝酒變成喝茶。


    榮灩秋和孫璃一左一右,扶著孫象宗在太師椅上坐下:“老二,你跪下。”


    “啊?”


    程位不明所以,但還是立即照做。


    “你啊,打小就心眼小,到現在也沒變。”


    孫象宗說道:“有時候,過於精細的算計不是什麽好事,迴去以後,你把這本心經抄一萬遍。”


    旁邊,管家早已準備好東西。


    “師父……”


    二師兄程位,忽地明白師父今日突然之間把所有人都叫來是想做什麽,跪在那裏捧著心經,身子有些發抖,久久說不出話來。


    “老三!”


    孫象宗叫來下一人。


    聶遠重重跪地:“師父請講!”


    “你先前的劍法不適合你,或者說,天底下沒有適合你的劍法。”


    孫象宗咳嗽著說道:“老夫,給你創了一門新的劍法,應該要比你之前練的強些,迴去以後好好試試。”


    “多謝師父!”


    “砰!”


    聶遠重重叩首。


    “老五!”


    孫象宗招招手:“這一仗打完,你就走吧,去靈隱寺,那裏有你的位置,為師知道,其實你是師兄弟中最慈悲的人,這些年來委屈你了。”


    “師父……”


    蒙廣信雙手合十。


    “老六。”


    孫象宗繼續道:“你可知錯?”


    “弟子知錯。”


    汪直痛哭流涕:“弟子不該意氣用事。”


    “你還知道!孫不悔的命是命,玄武營一萬五千將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嗎?!幸虧你運氣好,跟著你師弟又殺了迴來,不然的話,老夫一輩子都不想見你!”


    孫象宗真的動怒,一通嗬斥之後,漸漸平息下來:“這裏有一些寶藥,是我去極北之地弄迴來的,你拿著吧,既然選擇迴來,就要時刻清楚自己的位置該做什麽事情。


    “老七。


    “為師去了一趟慶國,找老友給你打了一把劍,你也收下吧。


    “你打小就心思重,沒事多出去走動走動,別老一門心思惦記著仇家,你喜歡的姑娘,師父幫你提親了,打完仗你就去完婚吧。”


    “師父……”


    葉鳳修雙手接劍:“孩兒記住了。”


    “小九,你也是。”


    孫象宗說道:“當年的事情,導致心思太重,殺性太重,你以後閑下來跟著老五念念佛經,洗洗殺性吧,為師也給你創了一套鞭法,還有一些丹藥。”


    “小九謹記!”


    榮灩秋叩首。


    “陳三石。”


    “徒兒在。”


    陳三石輕輕跪下,聆聽師命。


    “你是老夫最小,也是關門弟子。”


    孫象宗悠悠道:“你的師兄、師姐們,許多都是打小就跟著老夫,有些更是老夫養大的,就算是選鋒來的,也跟著我很多年了。


    “平心而論,你和老夫的感情理應不如你師兄師姐們深厚,但不論怎麽說,你我也是師徒一場,將來希望你好好照顧一下孫不器那個兔崽子和你師姐。”


    “師父言重。”


    陳三石忙說道:“弟子拜入師門不久,但既然習得師門武藝,又蒙受師父諸多照顧,心中自然應把師兄師姐們當成家人。”


    “嗬嗬,你小子。”


    孫象宗似乎有些感慨:“有很多地方,跟老夫年輕的時候一樣,但又有完全不一樣的地方,將來要是遇到同樣的難題,希望你能比為師做得更好。


    “其餘人,先出去吧。”


    出去?


    房青雲點點頭,示意其餘人照做。


    頓時。


    師兄師姐們就都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今日……


    師父明顯是在安排後事。


    每個人都得到贈予,而且都無比珍貴。


    隻是唯獨小師弟單獨留下,這是在告訴他們……


    要傳衣缽!


    老大呢?


    倒也不一定。


    老大也還沒有說話。


    他們來到院子中,就看到呂籍站在門口徘徊,再三糾結過後,才選擇走出房間。


    “師父。”


    陳三石找到機會取出靈珠:“天涯海角一別,此物還沒來得及歸還。”


    “小子。”


    孫象宗沒有去接,而是語氣平和地問道:“覺得修仙界如何,以後還打算走這條路嗎?”


    “仙界殘酷,更甚凡間。”


    陳三石頷首:“但來日弟子還是會去闖一闖,畢竟長生二字,人人渴求,弟子也不例外。”


    “老四應該和你說過,老夫原本是不希望你去的。”


    孫象宗幽幽輕歎,而後沉聲道:“但既然你想走這條路,為師也別無所贈,唯有一條靈脈贈予你,希望能對你的仙途有所幫助。”


    “給我?”


    陳三石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


    他恐怕是唯一一個,不需要前往修仙界,也能夠修煉仙道的散修,可以規避掉數不清的危險,節省下大量的資源。


    這份禮物,很重。


    “等我死後。”


    孫象宗敲打著戒指:“你把它拿走,裏麵有武聖之上的功法和一杆長槍,有龍膽亮銀槍在,他們會認你,不過也需要你自己有威望,懂我的意思嗎?


    “明州之戰,你不是跟著八大營打的。


    “東慶,也不是。


    “隻有草原這一仗打好,你才能真正讓北境,讓八大營心服口服,記住了嗎?”


    真是安排後事。


    陳三石沒有矯情,腦門重重磕在地上:“弟子謹記。”


    “行啊,不是個扭捏的人。”


    孫象宗扯起嘴角:“老夫就說,一百歲的人了,早該入土,也不知道他們在難過個什麽勁兒。


    “記得你答應過老夫的,好好照顧孫不器姐弟兩人,就當是老夫拿家當跟你換的。


    “行了,你去吧,順便把你大師兄叫進來。”


    “是!”


    陳三石起身離去。


    孫象宗才端起茶盞,見到他真就這麽走了,故意咳嗽起來,重複道:“老夫讓你好好照顧孫不器姐弟兩個,你記住了嗎?!”


    “弟子記住了……”


    陳三石停下腳步,反應過來師父的意思。


    他連忙轉身,重新跪下,高聲道:“師父在上!弟子喜歡孫師姐,想把師姐明媒正娶迴家,聘禮明日就會送到府上,還請師父恩準!”


    “嗯,老夫考慮考慮。”


    孫象宗滿意地揮揮手:“去吧。”


    娶師姐。


    這幾個字。


    陳三石的聲音很大。


    院落裏的師兄師姐們,都聽得一清二楚。


    這種事情,本身就是光明正大,也沒什麽隱瞞的必要。


    “喲~”


    程位笑道:“小師弟行啊!”


    “阿彌陀佛!”


    蒙廣信吟誦佛號:“善哉善哉。”


    “還行。”


    榮灩秋鬆了口氣:“他要是再不開口,就太不懂事了。”


    “啊?”


    院門口的孫不器也聽得真切:“陳三石真成我姐夫了?姐,你聽到了嗎?”


    黑暗中,看不清楚孫璃的表情,隻聽她說道:“你有意見?”


    “沒有沒有。”


    大家都很高興。


    隻有呂籍的嘴角,是強行扯出的弧度。


    但是還沒到他,還有希望。


    “吱呀~”


    房門打開。


    “大師兄。”


    陳三石說道:“師父喚你進去。”


    “好。”


    呂籍闊步向前,來到屋內後關上房門,然後重重跪下:“師父!”


    “三十幾年了。”


    孫象宗看著他,緩緩道:“把你從戰亂之地撿迴來,也有三十幾年了。”


    “師父的大恩大德,弟子沒齒難忘!”


    呂籍叩首,嘴上沒有說話,但心中十分期待。


    “你不用想了,龍膽亮銀槍是你師弟的。”


    孫象宗直截了當地說道。


    “……”


    沉默。


    大概十幾個唿吸的沉默後,呂籍的聲音再次響起:“弟子……知道了,龍膽亮銀槍也就罷了,但弟子想知道,師父為何連功法都不願意傳授與我?”


    “好,很好。”


    孫象宗扣上茶盞的蓋子:“心裏有怨就應該說出來,你能直接說出來,為師反而更瞧得起你。”


    “所以……”


    呂籍敬重道:“師父能否告知弟子,究竟是弟子資質差,還是什麽事情做錯了……”


    他頓了下,似乎迴憶起什麽。


    “還是當年的事情?”


    “師父!”


    “當年的事情,弟子已經知錯,也已經認真悔過,死的每一個人,弟子都把他們的名字鐫刻在碑上,安置在山水最好的地方!”


    “十年。”


    孫象宗淡淡道:“老夫曾經把裝有功法的戒指埋在那塊碑下十年,可你隻是立碑給為師看,並不認為自己有錯,隻要你去看過一次,哪怕一次,也能發現戒指,但你偏偏一次都沒有去過。”


    呂籍虎軀一顫,愣在原地。


    他夢寐以求的功法。


    就這麽……


    埋在泥巴裏麵十年?


    他哪怕去一次,去一次就到手了!


    “孩子。”


    孫象宗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心性如此,改不掉了,你我終究師徒一場,我隻希望有朝一日,你不會跟你師弟們反目成仇。”


    “師父!”


    呂籍聲音顫抖:“可否,讓弟子看一看功法?”


    “既然已習香火神道,又何必再苦苦相求呢?”


    孫象宗放下茶盞,閉上雙眼:“都進來吧。”


    “師父!”


    師兄弟們紛紛進門。


    他們看到大師兄臉色不太好看,知曉有些事情可能已經定下。


    “最後再說一句話。”


    孫象宗徐徐道。


    “師父,是要說接下來的戰事?”


    汪直說道。


    “是啊。”


    “師父你是督師,也是北涼軍的統帥,包括六皇子殿下,也一直在等你呢。”


    “為師就是要告訴你們。”


    孫象宗平靜地說道:“為師打不動仗了,從今以後,北涼就要靠你們了。”


    “師父放心!”


    眾人齊齊跪下。


    “武有老大,策有老四和小師弟!”


    “我等此戰,必定一舉殲滅蠻賊四部主力,還北境一個太平!”


    “師父您老人家南征北戰一輩子,也是時候該好好休息休息,頤養天年了!”


    “對。”


    “師父,等打完仗,我們都辭去職務,來給您養老送終。”


    “嗬嗬,都下去吧,老夫要休息了。”


    孫象宗輕輕揮手:“以後的路,就要你們自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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