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當中。


    立即有人認出唐王的身份。


    李恭?


    陳三石沒有見過此人。


    當初永樂府城破之後,李恭就是失蹤不見。


    想不到,會出現在這裏。


    當時負責攻城的,是孟去疾。


    據陳三石所知。


    孟去疾,是皇帝留在東境的唯一心腹。


    皇帝總不會自己抓人刺殺自己?


    再不然……


    太子?


    可問題是。


    太子鬧這麽一出,對自己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三名玄象,一名武聖。


    除去四名高境界武者後,四麵八方又湧現出十幾名化勁、通脈的蒙麵刺客,同樣是直接無差別攻擊。


    “轟——”


    就在短短幾次交手之後。


    錦衣衛、虎賁軍、西廠,各路人馬接踵而至。


    李恭還不作罷。


    他竟然硬生生在兩名武聖聯手的情況下,邊打邊退,最後一躍跳下山崖,順著陡峭的岩壁深入山穀,很快消失不見。


    黃鴻、範天發對視一眼後,一起追了過去。


    其餘人,則是包圍住剩下的三名刺客。


    “保護陛下!”


    身穿緋紅官袍的陳三石身上沒有兵器,就這麽赤手空拳地護在皇帝身前,臉色煞白,嘴角溢血。


    “父皇!”


    時至此刻。


    秦王、齊王才反應過來,從錦衣衛手裏奪過一把刀後,爭先恐後地衝過來,擋在皇帝的身前:“父皇莫怕,有兒臣在,刺客絕對傷不到父皇一根毫毛!”


    “父皇!”


    錦衣衛指揮使十二皇子曹芝,也提著繡春刀匆匆而來,他看了眼陳三石,表示關切,然後提著刀就去跟刺客搏殺。


    “鐺鐺鐺!”


    兵器撞擊、撕裂的甲胄的聲音響起。


    三名刺客很快徹底被吞沒。


    最後留兩名活口。


    一場混戰宣告結束。


    “陛下!”


    慌亂的群臣紛紛詢問:“陛下可有受傷?”


    “臣等死罪!”


    “死罪啊!”


    “太醫,傳太醫!”


    “……”


    “轟!”


    樹林中傳來打鬥聲。


    幾名太醫,一人提著一具刺客的屍體來到皇帝麵前:“陛下安然無恙乎?”


    從頭至尾。


    隆慶皇帝都站在原地一動未動,就這麽古井無波地看著眼前的一切,仿佛跟他沒有關係,直到事件塵埃落定,才緩緩朝著人群中走去。


    他看著地麵上七皇子的屍體,龍目平靜,看不出情緒。


    “快!”


    幾名太監招唿道:“護送陛下迴寢宮!”


    “寢宮?”


    終於,隆慶帝幽幽開口,似冥龍出聲:“養心殿,朝會。”


    “朝會!”


    “還愣著做什麽,百官上朝!”


    “……”


    留下錦衣衛等人處理後續事務。


    百官陸陸續續來到養心殿內。


    “師弟,你不要緊吧?”


    房青雲推著輪椅靠近:“傷的深不深?”


    “還行。”


    陳三石控製的還算不錯,不會影響接下來自己辦事,又確確實實受了傷。


    他是真的不想參與這些破事。


    可問題是……


    偏偏讓他跟皇帝走在一起的時候刺客動手。


    這種情況下,他別無選擇。


    要是不護駕,就等於死罪。


    怎麽也要演上一演。


    “狗日的。”


    汪直趁著周邊無人,壓低聲音說道:“你們說,是誰幹的?太子不會這麽蠢,如果是陷害的話,手段同樣有些低劣。”


    “看著就行。”


    房青雲淡淡道:“與我等無關。”


    等到所有人來到養心殿內後。


    隆慶皇帝早已在嶄新的龍椅之上端坐。


    這龍椅,是半年前打造好,耗費極大物力從京城運過來的。


    在太監的示意下。


    群臣行禮。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隻是在唿喊萬歲的時候,大部分人還心有餘悸,畢竟許多同僚前一刻還在身邊說話,後一刻就倒在血泊之中,以至於聲音都有些發顫。


    隆慶帝沒有說話,隻是抬手示意平身。


    然後,就把他們晾著。


    一晾,就是一個時辰。


    老皇帝自己,則是依靠在龍椅上閉目養神,一言不發。


    直到黃昏時分,夕陽的光輝斜斜地灑入大殿內。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鴻和虎賁軍統帥範天發,以及孟去疾等人趕迴來匯報情況。


    “如何了?!”


    嚴茂興厲聲質問道:“刺客抓到沒有?”


    “陛下,臣死罪!”


    孟去疾跪倒在地,重重磕頭:“刺、刺客跑了!”


    “跑了?!”


    全場一片嘩然。


    “你在胡說什麽,怎麽能跑了?”


    秦王站出來,問道:“山上裏裏外外加起來有兩萬餘兵馬,伱們三個武聖,能讓李恭一個人給跑了?”


    “陛下,臣等無能!”


    範天發愧疚道:“追到山崖之下後,那李恭不知道用了什麽妖法,忽然之間就消失不見了。”


    “黃公公?”


    白發蒼蒼的內閣首輔嚴良緩緩抬頭,投去目光。


    司禮監掌印太監,自幼和皇帝一起長大的太監黃鴻出聲:“陛下,範將軍和孟將軍說的都是實話,李恭確實消失了。”


    “荒唐!”


    嚴茂興憤怒地指責道:“一個敵國刺客,在萬軍從中刺殺諸多官員,其中甚至還包含一名皇子,然後……就這麽走了?有內鬼,一定有內鬼!”


    “對啊對啊。”


    “肯定是有內應。”


    “否則的話,他連上山都不好上。”


    “抓內鬼!”


    “千刀萬剮!”


    “一定要把這該死的內鬼抓出來!”


    “……”


    文武百官七嘴八舌地說著,他們各個都感到憤怒,一方麵是覺得恐懼,另一方麵是覺得屈辱。


    掌印太監黃鴻緩緩起身,來到皇帝身邊站定。


    他看著閉目的皇帝,在得到微微點頭的肯定後,開始問話:“孟將軍,永樂府是你攻打的,李恭也是你領人去追殺的,你來說說吧,他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臣、臣不知啊!”


    孟去疾臉色難看:“當初全殲永樂府內的慶軍以後,臣率領三千輕騎朝著西邊追殺,逼得他們棄馬而行,可是等到五寨山一帶時,他們忽然就消失了,臣也不知道,他們怎麽會出現在這紫薇山之上。”


    “臣有一言!”


    小閣老嚴茂興打斷道:“自從四月起,紫薇山的清理和安保工作,都是由玄甲軍和虎賁軍來負責,直到十日前,京城的金吾衛才前來接替核心區域。


    “但是外圍之地,還是由虎賁軍和三千玄甲軍負責。


    “所以,最有可能放他們進來的,無非就是陳大人的玄甲軍和虎賁軍!”


    玄甲軍和虎賁軍。


    眾所周知,玄甲軍是皇帝親手培養的兩大京軍之一。


    就算陳三石要刺王殺駕,玄甲軍也未必會聽命。


    更別說,這位陳姓將軍和朝中各個勢力牽扯不深,根本就沒有理由這麽做。


    那麽……


    小閣老這話的意思就很明顯了。


    虎賁軍!


    “咚!”


    “陛下!”


    範天發五體投地,惶恐萬分地說道:“臣有疏忽,臣甘願領罪,可、可是人絕對不是臣故意放進來的啊,陛下明鑒啊陛下!”


    “好啊,你這就招了?”


    嚴茂興攻擊道:“範天發!你勾結敵寇行刺陛下,圖謀不軌,意欲何為!”


    “招?我招什麽了!”


    範天發慌忙道:“嚴大人,你可不要胡說八道!當時攻打永樂府的時候,我還在綠嶺山和慶國大軍血戰!根本就沒有機會接觸到李恭!當時都有誰在永樂府,最有嫌疑保住李恭一條性命,你們自己好好想想!”


    孟去疾。


    嚴黨門生,陛下親手一路提拔。


    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


    範天發顯然是在反擊。


    “胡說八道!”


    嚴茂興駁斥道:“範將軍,你當時確實不在永樂府,但是有人在!”


    話中之意。


    直指太子!


    聽到這裏。


    老態龍鍾的嚴良神情明顯一變,他斜著眼睛瞥了眼自己的兒子。


    這一幕。


    陳三石收入眼簾。


    看來……


    嚴茂興還真的是背著他老子參與皇儲之爭。


    “父皇!”


    秦王跪在地上,往前攀爬數步:“父皇,今日那刺客謀害父皇不成以後,明顯是衝著兒臣和八弟來的,兒臣險些……險些就再也沒辦法孝順父皇了!”


    “是啊陛下!”


    嚴茂興補充道:“臣觀李恭出手,本意似乎並非陛下,而是秦王和齊王,是什麽人,非要殺死秦王和齊王呢?”


    秦王、齊王一死。


    除去鎮南王之外,就再也不可能有人爭奪皇儲之位。


    誰受益最大,自然就是誰。


    一時間。


    群臣紛紛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保持沉默的太子,紛紛議論起來。


    “太子爺~”


    龍椅之上,隆慶皇帝閉著眼睛,刻意加重最後的“爺”字:“你有什麽想說的嗎?”


    “咳咳咳……”


    太子先前受到戰鬥餘波的衝擊,孱弱的身子變得更加虛弱,咳嗽半晌後,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兒臣無話可說!虎賁軍是兒臣負責的,出了紕漏,自然是兒臣的責任!”


    “陛下,事有古怪啊!”


    兵部尚書高渤幫腔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看起來就像是有人在故意栽贓陷害,陛下明察秋毫,想必一定不會被這種低劣的手段蒙蔽雙眼!”


    “栽贓陷害?”


    嚴茂興瞪著眼睛:“高大人倒是說說,在座的各位,還有誰能控製得住李恭,讓他老老實實賣命,誰有這個能力!”


    “嚴大人!”


    高渤反問道:“你不如明說,你到底什麽意思?!”


    “陛下,臣有本啟奏!”


    嚴茂興從懷中拿出早就準備好的奏章:“這些,都是高渤高大人這些年來和大盛各地官員的來往通信,在信中,高大人各種許諾官爵,拉攏人心,上至一品大員,下至七品知縣,脈絡之廣,簡、簡直觸目驚心,其中甚至還包括不少軍政要員!


    “就在東境開戰之後,高大人就修書給孟去疾將軍,說隻要他點個頭,將來就給他封國公。


    “那可是國公!


    “高大人一個兵部尚書,他有什麽資格去給一名封疆大吏封國公?他說這話是什麽意思,莫非是要代替陛下行天子之事?!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啊陛下!”


    言談之中。


    句句不提太子,句句又都是太子。


    “陛下……”


    先前被咬一口,正處於憤怒狀態的孟去疾附和道:“嚴大人所言不假,臣不久前確實收到過一封信,但是臣絕對沒有理睬!”


    “高大人。”


    隆慶皇帝先是喊人,停頓數個唿吸後,才似笑非笑地說道:“你要不要看看,給朕也封個什麽官兒當當?”


    “陛下,臣、臣絕無此言啊!”


    高渤連忙解釋道:“臣下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說出這種話來,嚴大人這是瘋了,他想用這種栽贓陷害的方式,來掩蓋他貪贓枉法的事實!


    “去年,他們工部光是修戰船,就花費上千萬兩銀子,結果最後就造出來四艘船,給的借口,是出海的時候沉了!


    “這一沉就是十艘,這不是騙傻子的話嗎?


    “還有前年修賀州運河,也是他們負責的,結果修好不到半年,就被一場洪水衝垮!


    “還有南方的絲絹案……


    “如此種種!


    “臣敢打賭!嚴大人家中的銀子,隻怕是比我大盛朝的國庫都要多!”


    “你放屁!”


    嚴茂興絲毫不顧斯文,在朝堂之上破口大罵:“你說的這些,每一條損耗都寫的都清清楚楚,對得上帳!”


    “是啊,對得上。”


    高渤冷哼道:“查糧倉就起火,查土地就死人,怎麽可能會對不上?”


    “高大人,你休要血口噴人,顧左右而言他!”


    嚴茂興意識到話題偏移,急忙說道:“今日我等再議論是誰行刺謀逆!”


    “父皇!”


    八皇子齊王開口:“兒臣忽然想到一個可怕的事情!如今父皇和一眾文武大臣都在紫薇山,負責衛戍的兵力主要有三,孟將軍的鎮東軍,虎賁軍,和金吾衛!在這種情況下,高大人拉攏孟將軍的鎮東軍,意欲何為啊!真要是讓高大人成功的話,他一聲令下,豈、豈不是十萬大軍就能包圍紫薇山!”


    “朕聽明白了。”


    隆慶皇帝睜開雙目,他身子微微前傾:“你們是不是想說,朕的兒子想殺朕?”


    此話出口的瞬間。


    方才還熱鬧非凡的養心殿,一下子安靜的落針可聞。


    這話。


    一群的大臣可不敢說。


    “父皇。”


    這時,齊王開口道:“其實,這件事情也未必跟大哥有直接的關係,兒臣和四哥,都相信大哥絕對沒有謀逆的心思!”


    “對對對。”


    秦王附和道:“嚴大人,你也不要太過激進,太子殿下以仁孝治天下,他是斷然不可能做出如此悖逆天理之事的!隻是……”


    他頓了下,“但大哥手底下管著的人太多太雜,就算太子殿下沒這個心思,他手底下的人未必沒有這個意思!”


    “四哥說的好!”


    齊王跟他一唱一和:“這些人居心叵測,自己想在朝廷上更進一步,就瞞著太子殿下胡作非為!”


    “說的就是你,高渤!”


    嚴茂興絲毫不拐彎抹角:“高大人不僅僅想當內閣首輔,他甚至曾經在酒醉過後,放話想要讓我大盛朝恢複相製,他想當宰相!


    “隻是想不到……


    “他狼子野心到此種地步,竟然連這種手段都用出來了!


    “這不僅僅是謀逆,也是在陷太子殿下於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真該千刀萬剮,最後再五馬分屍!”


    隆慶皇帝聽著喋喋不休的狀告,手裏慢慢地翻閱著彈劾兵部尚書高渤的折子,最後統統往前一拋,灑落得滿地都是。


    “陛下!”


    “陛下息怒啊!”


    群臣重新叩首,額頭緊緊貼在地麵,隻聽得耳邊傳來不怒自威的悠長雄渾的聲音。


    “紫薇封禪,本來是我大盛朝百年來的頭等喜事,怎麽就被你們搞成這副樣子。”


    “一會兒是朕的兒子要殺朕,一會兒又是朕的愛卿要殺朕,天底下哪裏有這麽多人要殺朕?還是說,朕真的就這麽不堪?”


    “陛下息怒啊,臣等絕對沒有這個意思!”


    嚴茂興解釋道:“臣等隻是想鏟除奸佞,還我大盛朝廷一個朗朗乾坤呐!”


    “陛下。”


    高渤不甘示弱地說道:“究竟誰是奸佞,隻需要去家中一查便知……”


    兩人雖然還在爭論。


    但是隨著皇帝的發話,聲音愈來愈小,不敢再大聲喧嘩。


    “諸位大人,不要再吵了。”


    掌印太監黃鴻開口,語氣中帶著警告的意味:“今日之事究竟如何,陛下自有聖斷,不是你們說什麽就是什麽的。”


    嚴茂興,高渤立即閉嘴。


    隻見一襲道袍的隆慶皇帝,緩緩從龍椅上站起,恰巧一陣清風刮進殿內,吹得長袍鼓蕩,胡須飄飄,他沒有急著給出結果,而是念誦起詩詞:“練得身形似鶴形,千株鬆下兩函經。我來問道無餘說,雲在青天水在瓶。


    “雲在青天水在瓶!


    “你們這些人,有些是水有些是雲。


    “奸佞?”


    他揮動拂塵,目光在百官身上一一掃過,繼續說道:


    “哪裏來的奸佞?


    “在朕眼裏,你們沒有奸佞,都是忠臣,無非是所做的事情不同罷了,在朝堂之上爭來爭去,像個什麽樣子?


    “朕的兒子要殺朕,朕打死也不信。


    “高渤要殺朕,朕也不信。”


    “陛下,明鑒!”


    高渤五體投體。


    “不過你們有一點說的是對的。”


    隆慶皇帝看著不斷咳嗽的太子:“太子殿下監國多年,累壞了身子,朕聽說現在每天喝的藥比吃得糧食都要多,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從今日起,監國的擔子,太子就先放一放吧。


    “太子爺,你意下如何?”


    “全憑父皇吩咐!”


    太子沒有半句反駁。


    一場朝堂爭鋒。


    到此,基本上落錘定音。


    表麵上看


    皇帝沒有直接給此次刺殺嫌疑最大的太子定罪,但還是拿掉其監國的位子,對於秦王、齊王來說,算是大功告成。


    安靜看戲的陳三石,注意到到一個問題。


    太子和其他幾位王爺的矛盾不是一日兩日,有兩位王爺甚至遭遇永久圈禁,秦王和齊王也一直低著頭做人,好幾年都躲在封地不敢迴京。


    直到最近兩年。


    也就是雲州十日之後。


    秦王和齊王的勢力,一夜之間變得壯大起來,能夠在朝堂之上說得上話,顯然是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


    能夠有這個能力的,怕是隻有老皇帝了。


    四十年前,隆慶修道,隻在內閣開小會,幾乎不上朝。


    四十年後,隆慶出關。


    可是太子的黨羽已然遍布朝堂,上至朝廷大員,下至縣城的芝麻官。


    就比如當初的向庭春,就相當於是太子一脈最末端的底層。


    太子的控製力,已然來到此等地步。


    真要是造反成功,江山不會出現任何動蕩,會平穩到極致的完成過渡。


    隆慶皇帝能忍嗎?


    他想收迴權力的最好辦法,自然就是直接換太子。


    說白了,卸磨殺驢。


    但這種事情,他自然不會親自動手。


    於是乎,秦王和齊王自然成為達到目的的最好工具。


    但是……


    今日這場刺殺,還是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


    李恭不太像是皇帝派來的。


    當時的情況,隻差一點點,就能夠逼皇帝出手,顯然是來真的,更別說死的好幾個老臣外加一個七皇子,皇帝老兒,是真的憤怒。


    他沒有大吼大叫,但每個人都聽得出來語氣重的帝王怒意。


    也正因此。


    更不像是秦王、齊王派出來的。


    他們真要是敢用如此粗糙的手段,隻會給皇帝留下壞印象,即便沒有證據,太子倒台後隻怕也輪不到他們兩個人。


    事實上,這種壞印象,大概率已經在皇帝腦海中留下。


    太子……


    就更不可能了。


    他圖個啥,明知道單純武聖殺不死皇帝,還來這麽一出,上來就把監國的位子玩丟,圖個什麽?


    還有第三方啊……


    誰獲利,誰就有嫌疑!


    陳三石的腦子裏,漸漸浮現出一個人的名字。


    好一招攪混水!


    “報——”


    “急報——”


    一封來自邊境的戰報層層傳遞,最後由守在養心殿門外的太監呈遞到龍椅前。


    “告訴他們吧。”


    隆慶皇帝輕輕掃過,就拿給身邊的太監。


    “東境來報。”


    黃鴻念道:“負責鎮守遙州邊境玉山府的詹台明起兵謀反,和慶國邊軍裏應外合,糾集八萬大軍,準備反攻淩州,直撲紫薇山!”


    “轟隆!”


    這道戰報,好似一道晴天霹靂打在眾人身上。


    詹台明!


    此人本來是金吾衛中的一名主將。


    在淩州開戰之後,就把他派到東邊來當孟去疾的副將,讓二人揚長補短。


    戰事結束之後。


    詹台明就負責坐鎮邊境。


    他……


    怎麽會謀反?


    “這、這可如何是好?”


    群人再度陷入慌亂之中。


    “一旦讓他們打進來,淩州境內就再也無險可依,一路暢通無阻,紫薇山危矣!”


    “怎麽會這樣!”


    “詹台明將軍,可是金吾衛出來的人啊!”


    “他此次立下戰功,馬上就要接受封賞,怎麽會在這個時候叛國?根本就不符合邏輯!”


    “……”


    “如今~”


    黃鴻繼續說道:“其餘兩府的人已經把他們攔住,但是兵力不足,希望朝廷至少抽調兩萬人前往邊境馳援。”


    三萬!


    東境之地,大盛如今有十幾萬大軍……


    但,那是分散在三州各地的!


    剛剛收複三州,每個重要的府城都需要大量的兵馬來維護穩定,短時間內根本沒辦法抽調出來,最快的方法還是淩州境內。


    孟去疾手裏還有兩萬鎮東軍,虎賁軍還有兩萬,再加上五千金吾衛和三千玄甲軍。


    這裏是孟去疾的地盤。


    正常來講,他需要立馬帶兵過去鎮壓。


    不管慶國是用什麽手段和條件引誘玉山府的守軍造反,裏麵終究是有孟去疾的舊部,包括其餘抵抗的兩府也都是他的部下。


    派孟去疾立即前往是最優解。


    可這樣的話……


    就會造成一個局麵。


    紫薇山。


    隻剩下太子的虎賁軍!


    這樣以來,就真成了太子的天下!


    如果說,先前還有些官員認為太子造反是無稽之談的話,那麽此時此刻,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相信。


    詹台明是京城的金吾衛出身!


    也就是說,太子是有機會買通他,然後親手捏造出眼前的戲碼。


    目的。


    就是把鎮東軍全部調走!


    “這可如何是好?”


    “該派誰去?”


    “……”


    兵部尚書高渤提議道:“自然是派孟將軍去最為合適。”


    “陛下,臣願往!”


    孟去疾抱拳:“臣不知道詹將軍為何如此,但其中肯定有古怪,而且他用的也都是我的人,臣過去的話,應該很快就能平息這股戰亂。”


    “萬萬不可!”


    嚴茂興連忙否決:“陛下,臣以為,還是派範天發範將軍,率領虎賁軍前去比較合適!”


    “臣附議!”


    武官們紛紛讚同。


    任誰都看得出來,今天這檔次事情過後,絕對不能單純把虎賁軍留在紫薇山上。


    “範天發。”


    隆慶皇帝沉聲道:“你願不願意去?”


    “臣願往!”


    範天發抱拳道:“陛下放心,臣必定以最快的速度平息叛亂,不負所托!”


    “陛下~”


    內閣首輔嚴良,說出他此番朝會的第一句話:“老臣以為,陛下應該移駕迴京,推遲紫薇山封禪日期,等到一年後東境局麵徹底穩定下來也不遲。”


    “是啊是啊。”


    群臣附議。


    “陛下,您是萬金之軀,可千萬不能留在這裏冒險啊。”


    “……”


    “朕哪也不去,朕就在這紫薇行宮裏等著,封禪大殿也不允許有半日推遲。”


    隆慶帝起身,拂袖而去。


    片刻後。


    黃鴻返迴來,傳遞皇帝口諭。


    “今日負責鎮守山門的玄甲軍和虎賁軍,統統斬首示眾。”


    “責令懷遠將軍陳三石,率領玄甲軍負責後續紫薇山的衛戍工作,另外配合安東侯孟去疾繼續搜查,務必找到唐王李恭的藏身之地,不得再出現任何意外。”


    “退朝——”


    “臣,領命!”


    陳三石抱拳。


    朝會結束。


    群臣在竊竊私語聲中陸陸續續離去。


    今日這一遭,可謂是熱鬧到極點。


    先是有人刺王殺駕,然後又是詹台明造反,明明是一天,對於群臣來說卻像是一年一樣漫長。


    表麵上,太子殿下沒有遭到處罰。


    但實際上,失去監國之職,不得再參與政事,不出兩年,手底下積攢多年的勢力就會被其他幾名皇子瓜分個一幹二淨。


    太子之位,也會變得搖搖欲墜。


    “這個反,太子還造不造?”


    陳三石心中嘀咕。


    他還等著天下大亂以後,在想辦法取走深潭裏麵的寶物呢。


    “大哥!”


    一身飛魚服,腰間挎著繡春刀的十二皇子曹芝小跑而來,他拿出一個裝滿療傷寶藥的瓷瓶:“大哥,今日護駕小弟看到你受傷了,情況怎麽樣,要不要緊?”


    “見過殿下,臣不打緊。”


    陳三石躬身一禮。


    “大哥,你瞧瞧,又來這一套。”


    曹芝摟著他的肩膀:“都說了,一家人,不用這麽客氣。”


    “殿下,臣還有事情,先行告辭了!”


    陳三石沒有多說,找個借口離開。


    “大哥,你把藥拿著誒!”


    曹芝沒能喊住對方也不惱怒,隻是笑著把藥重新收迴懷中,又掏出一把花生米往嘴裏慢悠悠地丟著。


    “殿下!”


    錦衣衛張昭趕來:“南鎮撫司裏的那幾個釘子都死了,死的幾個老東西,有一半應該也能換成咱們的人,就是可惜剩下的太難處理。”


    “七哥啊七哥。”


    曹芝嚼著花生米,看著遠處在打掃血跡的太監:“你說說你,弟弟我就這麽一個保命的差事,你還總想著搶走,何苦呢。”


    ……


    太子接下來會怎麽做?


    就連虎賁軍都調走,等到這一仗打完,恐怕裏麵大大小小的將領也要清洗,到時候,太子爺可就真的再也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他就真準備這麽等死?


    陳三石不信。


    策劃籌備多年的大計,僅僅因為一場意外就破滅?


    他也沒閑著。


    當天夜裏,就變身成為張癩子,來到山神廟之中。


    不多時。


    “張大俠!”


    曹樊的身影出現,他急忙上前:“張大俠,你來的正是時候,計劃有變,我們準備在紫薇山封禪之前動手,今夜就要商討大事,張大俠快快隨我等一起前往!”


    “本大俠說過~”


    陳三石拖著腔調:“要幫你們了嗎?”


    “張大俠,你這……”


    曹樊一時語塞。


    在他的身後,雲霄子和淩虛子臉上更是露出殺意。


    “嗬嗬~”


    陳三石冷冷一笑:“逗你的,帶路吧!”


    他好說也收下人家那麽多東西,要是再不答應實在有些說不過去,而且這也關乎到後續能否拿到深潭寶物,自然是要過去看看的。


    “就知道張大俠是個講信用的人!”


    曹樊大喜,竟然是放下架子,恭恭敬敬地請對方先走。


    他們在夜色中悄然前行,最後離開太湖府,來到城外一座荒廢的破廟當中。


    昏暗的大殿內,破落的神像之前,幾支蠟燭不斷搖曳,散發出微弱的火光。


    在這裏,陳三石見到幾名熟人。


    範天發、崔從義、四名太監、幾名錦衣衛,再加上幾名金吾衛的將軍等等……


    加起來,足足有二十餘人!


    基本上,每個機構都有太子的人,真是釘子遍布朝堂上上下下。


    “真該死!”


    範天發忍不住罵道:“我等的計策,本來是萬無一失,怎料今日半路殺出來個李恭,徹底打亂了咱們的計劃!”


    “四叔、八叔他們徹底瘋了,竟然下這麽毒的手!”


    曹樊皺著眉頭:“他們一旦露餡,自己也會跟著完蛋!”


    “是啊。”


    崔從義跟著說道:“就算不露餡,恐怕陛下的心裏麵也會有疑慮,對他們將來沒有什麽好處。”


    “隻是不知道……”


    曹樊說道:“李恭是他們從哪裏弄來的,當初我是跟著孟大帥一起追殺的,真是走著走著就不見了,跟人間蒸發一樣!”


    “還有今天不也一樣?”


    範天發眯起眼睛:“兩個武聖去追都沒追上,罷了,決勝的時候到了。”


    決勝……


    陳三石聽出。


    太子這是要放手一搏。


    可是這個範天發,明天就要出征,難不成今晚就動手,未免也太倉促些。


    而且這人手也不夠吧?


    先不說皇帝自己,身邊還有個太監武聖,金吾衛的統帥薑元伯也是武聖,錦衣衛之中也有一名武聖,據說是十二皇子的舅舅。


    光是這些加起來就有三名武聖。


    破廟裏麵,好像就範天發一個。


    去送死?


    “還有人沒到齊吧?”


    陳三石問道:“你們可不要浪費本大俠時間!”


    “什麽都瞞不住張大俠。”


    短短幾日,曹樊學會放下架子低頭,姿態極低地說道:“還請張大俠稍微等等,我們還有兩名武聖參與起事,馬上就到!”


    破廟之內,一下子陷入寂靜當中。


    門口,兩名香火神教教徒負責放風。


    直到半個時辰後,才終於響起腳步聲。


    緊接著,兩道身影走入殿內。


    為首一人,是個穿著黑色袈裟的和尚,手中拿著一串佛珠,在他的體內,蘊藏著濃鬱的紫色香火玄氣,深不可測。


    另一人……


    穿著粗布麻衣,由於身材過於高大,進門的時候,甚至還要微微低頭,行走之間,更是給人一種莫名的威圧感。


    大師兄!


    呂籍!


    昨日。


    四師兄房青雲還告訴陳三石,近些日子,大師兄也會來參與封禪,之後接受封賞。


    想不到,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他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起了波瀾。


    但仔細想想。


    這完全是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猶記得當初選鋒。


    曹樊破解了自己的槍法!


    當時在場的,有誰能教他?!


    隻怕是在很久之前,大師兄就歸屬於太子黨了。


    這……


    師父知不知道?


    竟然不去管?


    平日裏和太子有關係也就罷了,如今……


    可是誅九族的謀逆大罪!


    他也要參與?


    一旦出事,恐怕整個八大營都要遭受牽連。


    “呂大哥!”


    曹樊激動上前,稱唿親昵:“大哥,你可算是來了。”


    “嗯。”


    呂籍微微點頭:“前幾日領著一隊人馬,去草原上殺了兩陣,來的有些遲了。”


    “大哥。”


    曹樊介紹道:“這位就是我在密信中提到過的張癩子,張大俠。”


    呂籍掃視癩子頭一眼,微微點頭示意。


    陳三石斜著眼睛,將其無視。


    “大哥別介意。”


    曹樊連忙打圓場道:“張大俠性格有些孤傲,但人很靠譜。”


    “無妨。”


    呂籍沉聲道:“來的都是生死同盟,呂籍豈會因為這一點點小事而掛懷。”


    陳三石暗自尋思。


    還有一名武聖沒有來……


    放眼淩州,他是想不到什麽人了。


    莫非也是從其他地方調過來的?


    聽聞鎮南王和太子關係不錯,莫非是鎮南王?


    “阿彌陀佛!”


    黑衣僧人撥弄著佛珠,幽幽道:“最後一位施主來了。”


    最後一人。


    踩著沉穩的步伐,身形挺拔,氣息綿長,他來到破廟門前之時,似乎有所猶豫,停頓了片刻,不過最終還是下定決心,跨過門檻。


    “孟將軍!”


    曹樊上去迎接:“此次,全靠你了!”


    “是啊老孟。”


    範天發感慨道:“想不到關鍵時刻,你還是答應跟我們一起。”


    “孟某人生平從不弄險。”


    孟去疾嘴角掛著一抹苦笑:“唯二弄險,一次是和陳三石一起打仗,第二次,就是答應跟你們一起,行此謀逆之事。”


    孟去疾!


    陳三石先前還在思考。


    就算他們能湊夠三名武聖。


    可接下來呢?


    還有兩萬鎮東軍。


    在淩州僅剩的虎賁軍掉走之後,他們不可能再拿出兩萬兵馬來和鎮東軍對抗。


    想不到……


    孟去疾,竟然也投了太子!


    “孟將軍。”


    曹樊承諾道:“此番之後,你至少也是國公之爵。”


    “免了。”


    孟去疾目光深沉:“我最後答應,可不是衝著爵位去的,而是覺得不能再讓那位繼續在這個位置上坐下去了。雲州十日,我等有多少邊關將士遭受無妄之災!


    “都說孟某人是撤退將軍。


    “但這一次,孟某不打算再躲下去了!”


    “孟將軍大義!”


    範天發說道:“當初整個雲州一切都過於詭異,鎮守安定府、恆康府的人忽然投降,都是有人在幕後指使的!當初殿下想要徹查,可是查到最後……”


    “阿彌陀佛。”


    黑衣僧人開口道:“人已到齊,接下來,就是聊正事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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