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裏有一棵很特別的苦涯樹,很高大,很老,沒有花期,卻有一種勃勃生機。


    隱隱地有些朗朗書聲,從樹葉掩映的學堂裏傳來,語聲清揚。


    整棵苦涯樹沐浴在晨曦的輝光中,古藤纏枝繞葉,稀疏的覆蓋了整片古林,無數奇特的飛蟲和羽翼華麗的錦鳥在樹冠上飛舞。


    略微有些泛紫的古藤落入樹下的木屋,於屋底纏繞成席。


    秋雨過後,雖說有些冷意,但席上卻是溫熱,席邊還有藤葉輕拂,縷縷清香四溢。


    “子曰: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學生以為,所謂視思明······”


    學堂之中,正有一二十名少年少女盤坐於席上,安安靜靜,似乎都很認真地聽著前排的一個少年背誦著書卷上的經文。


    那少年十一二歲年紀,長得眉清目秀,唇紅齒白,隻是身形消瘦,臉色有些蒼白。


    這少年正是十二年前有巢村之人從江上撿來的嬰兒,後來被柳展夫婦收養,取名易子軒,視如己出,將他和兒子柳乘風一同養大。


    “背的很好,理解的也很透徹,子軒,你坐下吧。”


    易子軒聞言,口中稱謝,這才坐下。


    堂上有一須發皆白的老者,頭戴玉色長冠,身穿青色儒衫,隱隱有一股浩然正氣散落在他的周圍,令人如沐春風。


    慕知淺看了易子軒一眼,透露出些許欣賞,如此聰慧絕倫,而又謙謙如玉的少年屬實少見,隻是一想到他的身體,便不禁有些感歎。


    慕知淺語氣溫和地道:“孔聖之言,可謂字字珠璣,這本《論語》雖然並非是什麽仙法道術,卻蘊含許多真理,從另一個層麵來說已經接近大道本質了。”


    隻見他從堂上起身,一手捧著書卷,一手拿著戒尺,輕步緩行在學堂之中,擲地有聲:“要想修仙,首先就得學會做人!”


    許多少年都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至於他們是否真的有所體會那便無法知曉了,而易子軒卻真的領悟了許多。


    縱然他因為身患怪疾,無法煉精化氣,築立道基,他雖然苦惱,但百般嚐試無果之後便把心思放在書本上,反而收益匪淺。


    隻是有人,卻不這麽看。


    此刻學堂後麵的兩個少年正小心看著易子軒,竊竊私語。


    “先生總是說些大道理,誰聽的懂啊?哎,你看那個病秧子裝的到挺像的!怪不得先生這麽喜歡他。”陸千拍了拍他的同桌,無可奈何地道。


    “你都說是裝的,再像有什麽用?終究還是一個無法修煉的廢物,隻會浪費我們村的糧食。”梁遠臉上閃過一絲嫉妒,帶著些許怒氣迴應。


    他還詫異地望了望陸千,仿佛在問他,你怎麽說出這麽白癡的話來。


    啪啪!


    兩人交談得很是投入,正說到興奮時,不料有一杆戒尺突然出現,輕輕拍了拍兩人的腦袋,他倆立馬閉嘴,裝作認真看書的模樣。


    慕知淺也沒有說什麽,搖著頭走開,頗有些朽木難雕的意味。


    學堂裏的少年紛紛看向這裏,陸千低著頭,不敢說話。


    梁遠仿佛感受到他們的嘲笑,有些羞愧,臉都紅了,不過他卻偷偷把目光投向了易子軒,顯然是把這筆賬算在了他身上。


    不知不覺間,就過了約莫一盞茶的功夫。


    “當!”


    斜掛在門口的銅鍾響了起來,敦厚溫潤的聲音瞬間拂過整座古林,在楚江上泛起波瀾,驚起了樹上奇異的飛蟲,和無數羽翼華麗的錦鳥。


    學堂裏霎時間變得鴉雀無聲。


    “下課吧!”


    眾位學子連忙從席上起身,對著慕知淺作揖:“先生再見!”


    見慕知淺點頭應允,他們便三三兩兩散開,爭先恐後地跑了出去。


    柳乘風沒有搶著出門,反而是來到易子軒身邊,愁眉苦臉地催促著:“子軒,我們快迴家吃飯吧,我肚子好餓啊!”


    “嗯。”


    易子軒收拾好書,沒有多停留。


    梁遠躲在一棵樹後看著兩人遠走,眼睛咕嚕嚕地轉著,不知在想著什麽壞主意,陸千拍了一下他的肩頭,好奇道:“阿遠,你在看什麽?”


    “沒什麽,走吧。”梁遠連忙搖了搖頭,轉身走開。


    ······


    “來,子軒,多吃點肉,你太瘦了。”穀雲夾著一塊色澤金黃的獸肉,放進易子軒的碗裏,臉上滿是憐惜的神情。


    “謝謝雲姨。”易子軒看著碗裏滿滿的菜,香氣撲鼻,心裏隻有感激。


    隻不過這樣一來,卻有人不高興了。


    “哼!娘真偏心,隻給子軒夾菜,不給我,我不管,我也要。”柳乘風氣鼓鼓的,把大碗一推,推到了母親麵前。


    “好好好,娘夾給你。”


    穀雲看著醋意大發的兒子,一副永遠都長不大的樣子,隻得給他夾了一筷子。


    易子軒一邊吃著飯,心裏一邊暗笑。


    “子軒,讓我來看看你的病情怎麽樣。”


    早飯過後,穀雲讓柳乘風收拾桌子,把易子軒叫到一邊,伸手按在他的手腕上,為他搭脈。


    易子軒乖乖的站著不動,隻是臉上的神情頗有些不以為然,似乎早就知曉了結果一般。


    果不其然,半柱香之後,穀雲抬起手,歎道:“還是老樣子,既沒有惡化,也沒有好轉。子軒,你先去煎藥,把藥喝了吧。”


    “那我去了,雲姨。”易子軒跑迴自己的屋裏,抱出一個青色的藥罐,將附子、茯苓、川芎、細辛等藥材放進裏麵,用藥杵研磨得很精細。


    他從水缸裏舀了一大瓢清水放進藥罐,點起火,拿著扇子輕輕扇了起來。


    穀雲就這樣看著他,看著他把這些事做成一種習慣,做成一種本能,心裏不禁有些難過,為他感到委屈,想道:“為什麽會是這種絕症呢?”


    粗壯的樹枝與繁茂的樹葉纏繞成台,鋪滿了楚江對麵山野中的兇獸之皮,易子軒就坐在樹台上,如同過去幾年一般,看著遠方,發起呆來。


    數十個六七丈方圓大小的木屋,稀疏的錯落在整片古林之中,搭在獸皮樹台上,仿佛與蒼木融為一體,修飾簡潔,古樸自然,讓人感覺仿佛身在上古莽荒之中。


    易子軒知道自己不是有巢村之人,柳展和穀雲也隻是他的養父養母,兩人並沒有對他有所隱瞞,他其實是被撿來的。


    他不過是個父母不要的孩子。


    每當他想到這裏的時候,易子軒總會感到茫然,因為他不知道為什麽他的父母要把他丟棄,他不知道他的家到底在哪裏。


    易子軒想找到他們,問問他們到底是為什麽,哪怕他連父母長什麽樣子,叫什麽名字都不知道。


    長大之後,他也曾隨養父柳展四處詢問過,但是沒有任何收獲,起碼在人煙稀少的南雨道,他已經走過了許多地方。


    村裏的人都覺得,他來自外界,所以如果他想追尋自己的身世之謎的話,就得離開南雨道,跨過山川湖海,經曆種種磨難。


    隻是想要做到這些,就得擁有實力,起碼是識藏境的實力,而修仙之路,起始三境為道基、識藏、黃庭,道基境便是修煉體內的十二正經和八大奇脈。


    可偏偏不幸的是,從撿到他開始,他體內的經脈就已經是錯亂的,而且是最嚴重的那種,什麽靈丹妙藥都沒用,堪稱絕症。


    甚至根據一些藥師的診斷,現在的他早就已經變成一個廢人了,隻能癱瘓在床。如今他雖然身體瘦弱,但還能行動自如,這已經超乎他的預料了。


    清水開始漲開,縷縷炊煙從從藥罐上嫋嫋升起,隨著清風,穿過樹枝,縹緲散盡。


    這些炊煙就在易子軒身前,可在他眼裏,卻仿佛隔了江,有千萬裏之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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