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間店鋪也的確太破爛了,沒有牆,隻是一些腐爛發黑的木板釘著,護壁木板都裂開大縫,從縫隙中可以看見內部一些景象。可是鋪門卻掛著一塊特別大的新匾塊,上麵寫著:洋貨店。


    胡六五坐在自己的店內向洋貨店窺視,見木柵欄內擺著桌椅,桌上盡是一些洋糖、洋煙、洋糕點。圍著桌子而坐的盡是春豔樓請來的十幾個有姿色的妓女。這些女人濃塗脂粉,穿的花花俏俏地品著茶吃著洋糕餅,一邊彈著小曲小調,也一邊用眼睛在人群中左右地流盼著,使的滿街的熱鬧都吸了過來。人們都聚齊在小破洋貨店前來了,他們圍觀著妓女,津津樂味地觀賞那些女人扭怩作態,開心地與她們打情鬥俏。


    胡六五還認識這個高大的洋人,他就是紅毛,此時正在忙碌著。一旁的助手就是董哲西,也忙的滿頭是汗。


    這會兒紅毛還對圍觀的人們喧告:“喂,朋友們,過來,過來呀!你們每人都可以得到一根洋火和一根洋煙。還可以給洋糖一粒,為了友誼,這些都是免費的!”


    董哲西接著說:“免費,就是不要錢,白給。喂,白給隻有今天一天啦!不要白不要,要了也是白要。隻有一天白給啦!”


    紅毛很不滿意這種解釋,隻得又說:“白給就是相送呀,為了友誼,為了與各位交朋友,我是相送給你們的!”又責備董哲西:“你怎麽一點也不會說話,白給多不好聽!”


    胡六五早就見識了洋貨的妙處,特別是那種小棍子似的牙簽叫什麽洋火名字,它多方便呀!隻要能有這種洋火,隨便到什麽地方都不愁取不了火的。瞧,這麽多人正是向洋人要貨來了,他們自然也就是為得到一些洋火柴小棍棍的。


    胡六五觀察洋貨店這樣的白相送隻搞了上半天,到了下午就關了門。一連三天來,洋貨店不開門,也不賣貨,卻是每天來看洋貨的人和光顧洋貨店的外鄉人卻沒間斷過。


    這些人指著關閉的洋貨店常問胡六五:“喂,胡老板,你看到洋鬼紅毛了嗎?他怎麽不賣貨了?”


    胡六五麵現嘰笑,說:“沒有,三天不見他在店內了,門老鎖著!”


    這條街的老板們也常來到胡六五的店前,詢問之後會發出嘰哄的笑聲:“嗬嗬,這紅毛哪是做生意的人,照他這麽白送,我看他的這些貨隻能全部送光,絕不會有人出錢來買的!”


    有的人椰榆地問胡六五:“你與洋貨店對門對戶的,洋人沒有白送些什麽給你?再說這洋鬼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難兄難弟也沒個照應,是不是又虧又賠丟下這間破房子不要啦?”


    胡六五平常也受過他們這樣的眼光,所以心情不好了,但又不得不迴答,隻得恨恨說:“鬼才知道,我們這條街的生意盡碰背時倒黴鬼了。你瞧瞧你們自己,你們又有那家生意好過呢。我胡六五過去的財產多豐足,我租的大酒樓、大綢緞店多氣勢,我都沒把生意搞紅火,他紅毛那間破爛店能搞紅火嗎?你瞧那破店也太可憐了,豈不讓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無能力與人競爭的人嗎?人人都會認為是一個沒多大氣魄的又背時了倒灶了、時運不佳了、走了惡運的倒黴鬼罷了!”


    不管街上的人們多麽輕視洋鬼紅毛,也不管怎麽議論,但是還有一些人從遠遠的窮山避靜處趕來。這些鄉民、村民、山民,不會譏笑洋人,隻想得到一點好奇心的滿足,或者也能得到一粒洋糖和一根洋火,他們隻是要見識見識這種洋貨。胡六五卻可以在這些山民麵前奚落紅毛了:“這洋鬼多可笑,說自己是個大老板,卻又親自擺著小攤販,還拉著人過來白吃他的糖。這麽白賠本的生意誰做過,不信……”見外鄉人發笑搖頭,又說:“不信的話,你們都在我的店住上一兩天。他三天後迴來開門賣貨,我是聽他助手董哲西說的,你們等著吧!”


    果然在三天後正遇衡州市大趕集了,洋貨店也又開了門營業了。人們注意到董哲西的身邊多了一個模樣兒長的挺可怕的洋人,這使圍觀的人們嚇的都跑開了。


    這洋人眼睛血紅,眼球突出地鼓著,瞳的周圍如鑲著黃圈。時時用那雙怪眼盯住人看,眼光中閃著狡貪的光芒。瘦臉沒有肉,額眉和顱骨凸得很高,嘴角長著縷黃須。個子雖然高大,但背有點駝。禿頭頂、黃頭發、鉤子鼻……他穿著滿洲長袍式的黑色法衣,仿佛很熱似的正撩衣煽風,手指手臂骨節又粗又難看,皮上的汗毛金黃。


    董哲西看他出來,忙堆著笑臉揣來一條長板凳,笑嘻嘻地:“神父,請坐,請坐!”


    神父沒有坐,而是用陌生的眼光朝遠處的人們掃來掃去。董哲西見他這樣,說:“神父大人,你剛到此地,還不太習慣這些人的圍觀。其實,他們是害怕你沒敢過來。”


    神父卻說:“沒什麽,沒什麽,他們隻是還沒有看習慣我,我是要讓他們好好看看。”他努力笑著,他的笑難看極了,笑的時候嘴角兩旁成了一道道的皺紋。可以斷定,平時他是不輕易笑的人。


    人們不理會他那討好的笑,他們開始低聲地談論起來:“這個洋鬼子真是妖魔鬼怪了,紅毛比起他來要好看的多了!”


    說到紅毛,有人真地叫了起來:“紅毛,紅毛,我要買你的洋貨!”


    紅毛從裏麵出來,笑的很動人,當他正要說些什麽時,董哲西卻站起來告訴人們說:“你們不能叫他紅毛,他不叫紅毛,他是我們這裏的頭,是主教,是葡萄牙的天主教來湖南立教的主教。”又朝難看的洋人指了指,說:“他是神父。”


    胡六五也很驚奇了,說:“他不是荷蘭人嗎?怎麽又是葡萄牙天主教主了?他是不是老板?還做不做生意?”


    神父搖頭說:“呶,呶,他是荷蘭紅毛,我是葡萄牙人不管做生意,我隻管讓活人入教,帶人們拜上帝,讓死人上天堂!”


    胡六五不明白神父是什麽意思,眼睛望著身旁的人們問:“神父是什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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