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秋的一天,我在徹底斷了情與愛的妄想之後,踏實呆在文聯,除過浮名之外,也認識幾個朋友,下班我有時迴家,有時就住那邊,按照慣例,晚飯夕陽掉地之間,我會去一兩開外的河濱公園去轉一下,那裏有許多城市人,更有許多寄生於城市的鄉下人,我算是普通一例,尤其是城市中間的黃河,就從那裏南北向舒緩流過,我在河邊躺椅上斜靠著,因意的失落,有些繾倦,我伸出的腿被人拌一下,我趕緊收了腿,看見一個又瘦又弱,驚魂甫定的女人,神態慌張對我說,“對不起,絆到你了!”她一邊給我道歉,一邊仔細往北邊瞅,就好像有人追她,兩隻眼睛大大的,看上去她的年齡能比我小好多歲,“大哥,能救我嗎?”


    “發生了什麽事?”我徹底收了雙腿。


    “有人在追我!?”


    “他們為什麽追你?”


    “我堂姐把我賣給他們家了,要我跟他結婚,我沒同意,就跑了出來,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


    我簡單聽了她的履曆,趕忙站起來,“跟我走吧,他們不敢再追你了!”我們從台階走了上去!


    “他們五個人就在那裏!”她很恐懼指著那五個人,“就是他們!”


    “你為什麽不往公安局跑?”


    “我找不到它在哪兒?”


    鍾吾城的確有很多地方不好找,以前的縣城就在東城,河濱公園東,西邊是新辟出來的,體現了市區與縣城的規模,誰也沒有想到,現在的市區的南大門,竟然會在三木,它標誌性建築就是高鐵站、市區醫院和開發區政府,至於初高中和多家廠的點綴,就是錦上添花 現在這裏布滿了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


    我推著自行車,拍拍後座墊,“來吧,我先帶你去吃飯,然後,跟我去市政府大院,我倒是想看看他們有沒有膽量跟著我!”


    “我不去市政府大院,我沒犯罪!”


    “你想多了,我在那裏工作,我也是鄉下人!”我再次拍後座墊,我先騎上去。


    “你沒騙我?”


    “騙你什麽?你有什麽可騙的?”我說,“上來吧,我就走了,再也不管你的閑事!”我馱著她,從那五個人麵前大搖大擺走過去,我竟然挑釁地吹起口哨,那裏玩耍的人太多了,他們不敢造次,虛的東西總是不能見光,我篤定這一點兒。


    我帶著她去了河西沿,那裏有許多新開的小餐館,帶到那兒時,我一腳點地,並且看著那幾藏頭露尾的人,並按下一串自行車響鈴,那意思:你們過來吧,我在這兒!”


    “刀削麵,還是牛肉拉麵,正宗的蘭州拉麵!”


    “你真請我吃?”下車她還有幾分不相信。


    “當然,一起進來吧!師傅,給來碗拉麵,加牛肉的!”


    “好!稍等!就一碗嗎?”


    “是的!我吃過了,給她的!”她站在那兒,伸頭往外瞅,“不用顧及他們,我不相信他們敢闖進來!坐下來,拿筷子,準備吃飯!”


    溫熱的牛肉麵上來了,上麵除了有幾塊牛肉,還有一點兒芫荽,還飄了一層香油,師傅一句慢用,放下碗,就走了!


    “你吃吧,不用客氣!晚上住哪兒?我送你過去!”她先夾了一塊牛肉,往嘴送。


    “我沒有住地,也沒有錢,我是從他們家跑出來的!”


    “先吃!”都說救人一次勝造七級浮屠,這是給自己找個大麻煩,我自己在城裏就居無定所,怎麽安置她,我犯了愁,夕陽就要落地了。


    她真像餓了幾天,不顧什麽,狼吞虎咽,並把湯喝得滋溜滋溜響,吃完了,舔舔嘴,還要放個通天響的屁,“對不起,不好意思!”


    “沒什麽,我去結賬!然後跟我去市政府,甩開那群跟蹤追擊者!”結了賬,我們雙雙走出拉麵館,果然那群人就跟了來。我推過車子,“你們幾個跟不丟的,我叫李子北,在市政府七樓文聯,要不要一起?”我帶著她,騎上就走,並且按下一串響鈴。


    大約太累了,他們五個人擠在兩輛人力車上。


    到了那兒,我拿出工作證,門衛做手勢讓我進去。


    “你真在這裏工作?”


    “你以為呢?我說著完的?”我揚揚手,衝上著大門外,招唿上了,“那些藏頭露尾的兄弟們,拿好身份證進來,別杵著啦!”我招招手,我那是扯虎皮,做大旗,借他們個膽,他們敢,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我篤定他們不敢到這種神聖的地方來搗亂!“跟我上去,搔一圈下來,你就可以走啦!”我們從西邊電梯上去,到了上邊,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卻不見了,府前路和府前廣場上,到是真有不少遊玩的人,我打開辦公室,領她進去,“這是我們幾位編輯工作的地方,我叫李子北,今後有什麽事,到這裏來找我!他們跑了,該我們走了!”


    “你不去家呀?我可沒有地方去!”


    “那可不行,我對你不了解,沒法子安排你,我是聘用人員,不是正式工,我家在鄉下!”


    “這是什麽?”她指著大腦袋顯示器問。


    “它叫電腦,準確地說:它叫顯示器,是電腦的一部分,連著下麵主機,用來打字用的!走吧!”


    “天這麽晚了,我實在沒去處!”


    “再沒有去處,你在這兒不行呀!這兒是公共地方,你去住旅社吧!”


    “我可沒有錢!”


    我摸了摸口袋,隻有十五塊錢,“我這錢也不多呀,不是發工資的日子,這也不夠你用的?除了房錢,就沒有夥食錢,你到底怎麽辦呀?我救了你,還買了飯給你吃,你不能賴上我呀?這樣吧,你跟我一起迴家,明天再跟我一起來,你如果不是本地人,說出地方,讓公安局收容所管你,怎麽樣?有身份證沒?”


    “丟男的家裏了!你是哪裏人?叫什麽?怎麽來到這裏的?走,天要黑了!路上說!真是個累贅!”


    “我叫秦春香,今年30歲了,5年前被我堂姐秦春芹騙來的,當時我大姑媽要我給她做兒媳婦,我跟堂姐跑來的,在這兒5年了,我一直打工,以前吃住在堂姐家,她家就在這後麵不遠半窯村,她把我賣給碎石河那兒,一個糟老頭子,我不同意跑來城裏,在一家飯店打工,被發現了,所以……我是雲南宣威人!”


    “走吧,你也不像30歲人,又黑又瘦,好好跟公安說,有實俱實,不要糊扯,那就走吧,先去我家,幫人幫到底,送佛送到西!”


    天黑了很長時間,我們才到的家,我媽先是一愣,“她是誰?”


    “我也不知道!我救的一個人,明天送公安局收容所去!”


    “姑娘,你叫啥?”


    “秦春香!”


    “多大?”


    “30歲!”


    “嫁人沒?”


    “美!”


    “你是哪兒人?”


    “雲南宣威人!”


    “你怎麽來到此地的?”


    “被我堂姐秦春芹騙來的!”


    “你堂姐在些地?”


    “半窯村三組,他丈夫叫吳春亮!”


    “子北,我看與其送收容所不如……”


    “媽,你到底要說什麽?不可能!我不了解她!”


    “不需要了解,你馬上就四十了!你不急媽急,紫嫣都快三歲了!一大幫子人,就你單著!”


    “你這是亂點鴛鴦譜!你以為婚姻是兒戲?我都不了解她!你們談,我進屋寫東西了!”


    “走,姑娘,上我那屋去!”我媽拉著她,去了東屋。


    夜半,我們兩個屋子裏的燈都亮著,不是不想睡,而是怎麽安排她,我這邊堂屋東間房到是還有一張床,平時沒人住,李子蓮偶爾迴娘家住,但她一直在和我媽拉話,老頭恐怕早就睡了,院門竟然沒插。前屋裏好像也有一張舊大床,隻是沒有被子。我去插門,並走近我媽那屋,“行啦,十點半啦,能睡了,明天還要早起!”


    “你跟子北去吧,聽他安排,姑娘,我說的話,你要記住!”秦春香起身跟我走了。


    “你去前屋睡,我迴頭把被子給你送去!”


    “你媽說的,我願意!我不嫌你年齡大,我保證我是處!”


    “滾!我和你談這個了嗎?”


    “我願意,我真的願意,隻要你鬆口,今晚我們一起睡!”


    “這恐怕不合適吧?”


    “有啥呀,不就那點兒事,我願意!”


    “你還成了狗皮膏藥,粘我身上,撕不下來了!”


    “你恁大歲數,就不想?看別人娶媳婦,你不急?”


    “關鍵是我對你不了解!我們兄弟倆,他叫李子安,結婚三年了,有個女孩,在那邊過,我差人近三萬塊錢,還沒還清,就算我想娶你,一分錢沒有,怎麽辦?”我兩手一攤。


    “涼拌唄!我可以一分錢不要,我們共同還債,婚後我可以上班,你也上班,不愁還不清債!”


    “那豈不是忒委屈你啦?”


    “委屈我不怕!隻要不是嫁給那個糟老頭子,我願意,求你啦,人家也想有個家!”


    “不行!你這是逼良為娼!你不是我要找的那個人!”我抖開她的手,“你知道我從小到大從不缺少女人,隨便拎一個都比你強,而且你是外地人!”


    “外地人怎麽啦?”


    “名聲難當,知道不?一般都會被認為是條件差,此地找不到,才到外地的,你說我能找外地的?而且外地人聲名狼藉,動不動就跑了,我們這兒多的是!”


    “我問你,有不跑的嗎?”


    “也有!”


    “還是的!不夠人家過的,人家當然要跑!夠過的,誰是憨?呀?誰非是憨娘奶吃多了!俺大姑不讓我給她做兒媳婦,五年前我能跑到這兒?我這個堂姐呀,從我們那兒帶來七八個,全都出手了,我擰到最後!她拿我沒辦法,讓我嫁給老頭子,我跑了,三天前我在那家飯店,被他們發現了,所以那五個人都是石家請來的幫手!”


    “你娘家還有些什麽人?”


    “喲!那可多了去了,我大哥秦軍民,大姐秦豔香,二弟秦向陽,小妹秦仕華,三弟秦毅,父母還健在!”


    “那你就不想著迴去?”


    “也想!但偏偏又遇到你了,我又不想了,先把自己嫁了再說!聽你媽說:你是個奇人!更是怪人!你外號叫李一刀,為甚?”


    “我媽沒跟你說?”


    “她說讓我問你,究竟是甚意思?”


    “別人奉承:說我文筆如刀!”


    “啥叫文筆?”


    “就是寫各種文章,厲害如刀!”


    “真有那麽厲害嗎?”


    “要不你試試?”


    “我試個屁呀,我不識字!真的!”


    “你有家裏電話嗎?”


    “有!記不得了,全在堂姐家!”她突然向我走來,用肘碰我,“人家急嫁,你要不要?”


    “要怎麽說?不要又怎麽說?”


    “要!今晚就便宜了你!不要你出三百塊錢,我迴雲南,到了家,我寄給你!”


    “我能相信你?”


    “愛信不信!”


    “不怕我騙了你?”


    “你怎麽騙?睡了我,不要我?你睡一個試試!”這個幹瘦的女人,突然有趣起來,“你要敢毀了我,我就去告你!讓你坐牢!”


    “你看看:翻臉比翻書都快!這就是女人!”


    “女人不是用來騙的!李子北,我困了!這些天跟他們藏貓貓,打遊擊,累了!”


    “東屋或前屋?”我揶揄她。


    “我今天還就哪兒不去了!就睡這兒!”她走過去拍拍我的床。


    “你睡我的床,那我呢?”


    “隨便!你要愛推下棋磨,你就推,我也不攔著!”


    “嘿~!嘿嘿~!你這是到誰的一畝三分地上了?這麽不講究?”


    “我到我自己家了!我講究個屁!洗臉洗腳睡覺!你自便!”這女人就真的出了房門,從瓷盆架上,拿了臉盆,去外麵潑水,然後倒水洗臉,洗完倒在下麵水盆裏,洗腳,“這毛巾能換了,都有味了!擦腳用什麽?”


    “盆架邊上!”


    “起來,給我找雙拖鞋!”


    “嘿!嘿嘿!這還反客為主了!命令上了!”


    “飛來的愛情,一分錢不花,免費吃餐!使你一下怎麽啦?我看天掉不下來!快!”


    我隻好起身,把我洗腳脫鞋拎給她。土味情話,有時很能打動人心,洗完腳,她去陽溝裏倒水,迴來她竟然哼上了我聽不懂的曲子,放下腳盆,關了明間的燈,就徑自往床那兒去了,扯扯被單,把被折好,“有沒用的白毛巾嗎?”


    “幹嗎?你腳不擦過了嗎?”


    “你是真不懂,還是憨??沒有那點兒傲人的血汙,你不虧啦?快!”


    我拍拍腦袋,想不起來哪兒有,“我找找!”我信步去了東間屋,那個閑枕上有個毛巾,幹淨是幹淨,不過,不是純白色,是淺綠的,我拎著它,進房門,“這個行不行?”


    “行是行!不是最好的,將就吧!”她抖抖,掀翻半截被子,放在腚下位置,“我睡裏麵,你睡外麵,你也可以到別處睡!我不等你,我上去了!”


    我卻哆嗦一下,想起了蔡誌梅,她和我曾經因情投意合睡過這張床,“你不再調查調查?我們認識還不到一天,這樣是不是過於草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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