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北爺,果然是你!”李紅雲有幾分羞赧立在我麵前。


    喲,幾年不曾注意,這一注意,讓我嚇一跳:一個小屁孩,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看到她,我被針紮了一下,我想到了李紅霞,心有些絞痛,我是不是不應該在青春裏,象攪屎棍一樣,攪起賈家溝半池塘汙泥濁水,一刹那頓感愧對李紅霞,她劍走偏鋒,犧牲了自己,“你有什麽事?”


    “我姐讓我一定當你麵,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


    “沒必要,她不欠我的! 她現在過怎樣?”


    “湊合! 一生憋屈! 她就這命!”


    “你信這個?”我奇怪地看著她。


    “必須信!你比我二哥更豪橫,更睿智!”


    “你二哥就這樣杳無音信,你們家也不找?”


    “我父親天馬行空,他能去的地方太多,要能找,他早找了!迷一樣消失,隻是苦了賈一嵐!”


    “她還在等?”我懷疑。


    “至少現在看上去如此!好久沒見你了,子北爺,祝你高考順利!”


    “謝謝你!世上的事,哪有這麽容易?”


    “對於你來說:如同探囊取物!”


    “不能這麽說!這是一場與命運交戰的惡仗!誰也沒有絕對把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我喜歡你和我二哥一樣張揚飛灑的性格,很多時候,你比他更讓人體會到淋漓盡致的快感!這也是芹姑和我姐迷失自己的原因,不多聊了,你是個大忙人,你的時間論秒數,每一秒都彌足珍貴!”


    “哪有你說得那麽懸乎!再見!”望著李紅雲遠去的背影,更多是李紅霞跌入我的心海裏。


    她走著走著,突然轉過臉,退著往後走,一臉恬淡笑容,“子北爺,如果我姐不出那事,你們有可能嗎?”


    “也許!”心中卻存了個大問號。


    “你騙人!言不由衷了吧?你理想高遠,如崇山峻嶺,逶迤綿延,她不識字,你們說不到一塊兒,更走不到一起,結局是早已經注定的,那隻不過是姐一廂情願!”


    “不一定!你知道胡適和江冬秀的故事嗎?他的靈魂伴侶是美國的韋蓮司!”


    “你可以是胡適的,但我姐絕沒有江冬秀的舉刀魄力!這一點我確認無疑!”她猛轉身,手搖得象把扇子,那是個逍搖的背影,如啟航的小船,逐波蕩浪,漣漪象畫出來,向外一圈圈擴散。


    李建玉的生命已經進入倒計時,看上去還和以前一樣:骨瘦如柴!時不時咳嗽一陣子,嘔出帶血絲的濃痰,他的世界正在不經意下墜,如傍晚的太陽,正在隕落,最後的輝煌,難免玫麗,這也就是人們常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我不敢苟同,這是因為他對我母親和我們的家庭,做了許多錯事,我永遠不會原諒他!野地裏,植物扶陽自重,在這個萬物炸裂的季節,我卻心如止水,很多時候,自哀自憐:生於平蕪,長於坎坷,那些心自我撞擊的日子,究竟是怎樣一種煎熬?時間在釀酒做醋,我卻成了一種不倫不類,我是一種綜合的存在,有酒的芬芳,更有山西老陳醋的豐醋,所以我成了沒人要的另類,摻了,味不正,更不純,所以我被生活傾倒,雖萬分可惜,也是沒有辦法更改事實。


    李建玉依舊小雞啄米,遠遠看著我,我偶爾,也瞥見他,由於距離,我們不能如挫,挫出愛恨的火花,他的腿是怎麽迴事?小兒麻痹症?不得而知:柳書琴為何舍棄人高馬大的賈雲龍,而縱情帶有陶醉狀,以飛蛾撲火的狀態,跌入根本抱不住她的李建玉懷中,懷古析事,許多事無解,我想李建玉人雖醜陋,過人之處,非我等凡夫俗子可解,愛,或許稱婚姻更為確切,不愛的人在一起一輩子,照樣生兒育女,相愛的人,雖轟轟烈烈,卻無疾而終,留憾一生,婚姻裏可能有愛,但更多是湊合,湊合的人生未必不美好,江冬秀和胡適,名人事,給我們提供了範例,同時代的徐誌摩風度翩翩,才氣空靈不落窠臼,卻落個機毀人亡:撇了張幼儀,娶了陸小曼,發了瘋追求女神林徽茵,林氏未必不搖擺,但結果卻是如此糟糕,許多人至今遺憾,至今陶醉,他們的故事如水流瀉,滋潤著許多人心田,讓人欲罷不能。


    柳淑琴內心有沒有獨白,不得而知,她活到2023年,這簡直是可以封倉的高壽,由於她對我母親的深度打擊,幾十年我都沒諒解她,雖然,由於祁秀娥生拉死拽,我們實現了麵子上的合解,但心裏有一段,總是過不去,我寫到這兒時,已經物是人非,她去了另一個世界,我們這個世界已經是如偉人詩詞說的那樣:“天翻地覆慨而慷!”了,但心結,我的心結仍未打開,怎麽啦?


    歲月之光乍長乍短,象穿越一樣,暫且象卷尺一樣,如閃電縮了迴去,帶著蛇動之響聲。


    我陳舊的眼光,落在1985年深春李建玉身上,我甚至一度不是恨他,而是同情他,當年如狗今如貓,也聲音也是“喵,喵喵”地軟,他老了,老得卑微,老得說不出一句鏗鏘之聲,老得拉不出一截硬屎!我聳聳肩:哼哼,你也有今天?皮囊起皺,整個人瘦得可怕,雞爪子一樣伸縮的臂膀,象骷髏,整個人脫相,象骨頭架上套層皮,恨而不能以快刀殺之,這種恨折煞了我,三爺,三爺是吧?你讓我說你什麽好?高孝虎說:年三年四,自寫“死”字!這話深刻呀,我象孤獨求敗,轉著圈發狂,虛虛掩掩小二十年的仇,卻報不了,這怎能不令我抓狂?老天不待這樣:你悄不驚聲收走他的生命,我的仇恨如何宣泄?你應當讓他強壯起來,我們械鬥一場,這才公平嘛,你幹嘛要剝奪我這個權利?要我飲恨自殘嗎?風輕如無,刮過我的臉,心就擰巴起來,估計比天津大麻花不能小。


    李建玉倍受折磨時,他的兒子李昆侖也幾乎是同樣倍受折磨:不差錢,臉卻丟了!這事說起來:原與一場意外的偶遇,就是王學強當時不畏強權,削了張大嘴巴子,自此張大嘴巴繞開被罩著李昆侖夫妻,雖遠遠不服看著,也無可奈何,王學強手下,不僅有張誌彬這樣死黨,還有趙豐等人,這些人都有一些共同特點:年輕生猛,好動能打!


    祁秀娥給他們送過禮,卻被退了迴來,祁隻好在窄小的店裏,宴請他們中骨幹十多個人,一場酒拉近了這些人的距離,他們不僅來自於同一個地方,而且還有張誌彬這層關係在裏頭,李姓姑爺,他是李瑞芹的丈夫,這一點,至關重要,一來二去,他們有了交集,王學強特別交待:買菜就隻隻買李昆侖家,數量、品種,隻寫一個條子,這讓初來乍到且極度缺錢的李昆侖夫婦嚐到甜頭,象滾雪球一樣,在時間的縫隙裏,彼此熟絡,王學強的豁達熱情,象一麵鏡子,照出李昆侖謹小慎微、抖抖縮縮,甚至有些猥瑣形象,厭惡情緒,從閑暇中滋生,李昆侖雖長得木納,已經明顯意識到:這種交往久了,很可能會失去家庭,他象個哀哀怨怨的小婦人,每日裏隻要空閑下來,就喋喋不休繞舌。


    “李昆侖,我們千裏迢迢來濱江幹啥來了?”


    “掙錢!”


    “說明你還不糊塗,現在你也看到了,錢有那麽好掙嗎?如果走尋常路,能掙多少?我知道你吃啥飛醋,如果你能應付這一切,我何至於此拋頭露麵?何至於周旋在你們男人中間?你有眼光嗎?你懂得取舍嗎?你會抓住稍縱即失的機會嗎?你有那麽敞亮格局嗎?汛江灘恁多賣菜的,他幹嗎買我們的?是我們菜好?當然,這裏是有原因的:一則王學強是我們鄉黨,大家都來自於鍾吾縣,二則可能有張誌彬從中攛掇,他畢竟是咱李姓姑爺,每天我們隻要按質按時足斤把菜準備好,某某到這兒,拉著就走,我們說多少是多少,錢不少給,零頭還多給,這是為啥?別人要死撐活挨拖到下午,我們通常十點半就結束了,吃完中飯,你跟大爺似,門一插,摟老娘睡覺,憑啥你就一下子活得如此滋潤?是你大你媽求得菩薩保佑了你?”


    “呲呲呲……”李昆侖笑出聲來。


    “嘴咧得象鬆馳的褲腰,笑聲象憋的尿,嘩嘩泚得歡快!”祁秀娥歎一口氣,扭身迴屋。


    第54章:


    四月天是才女林徽因筆下最浪漫的季節,她的詩作《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讓多少人為之傾倒,帶著仙氣和靈性在搖擺,四月天,在濱江已經是偶爾可以甩棉穿單的季節,不止春暖,已經暖到可以有些熱的程度,更不止花開,開到炸裂,如人劈叉,似人曼舞,空氣中花香已經如酒彌漫,姹紫嫣紅,這樣的季節是男男女女荷爾蒙飛發的季節,因為膨脹要噴濺,象水溜溜到沿,如果有外界一絲誘惑,會如決堤洪水,衝破理性大壩的束縛,姿肆汪洋。


    春之美好,千金難買。這樣季節,人容易如春水泛濫,所以擋不住的誘惑多發生於此季,這是天時與人的媾和。


    長江之水天際流,滾滾滔滔,亙古不變,最美的夕陽跌落在江裏,一江如血,江風溫惋可人,祁秀娥特意穿了一襲水波茶色連衣裙,頭發在裏發店做過,算是添了幾分朱豔,也一掃往日蓬頭垢麵,甚至是眼屎粘在眼皮上,雞窩頭的邋遢形象,佛靠金裝,人靠衣裝,這樣一來,祁秀娥就有了最光彩照人的一麵,看江水宣泄,聽心跳如動鹿,江邊公路上,車水馬龍,行人如織。


    “你具體是鍾吾哪裏的?”


    “離你們三木不遠,我是三木南的……”


    “姚灣鎮?”


    “正是!”


    “你有幾個孩子?”


    “目前有倆人,可能會仨!”王學強有些羞赧扭頭看別處,臉上騰起紅雲。


    “你家屬在濱江嗎?”


    “不在! 她還在姚灣鎮! 我們一直過著分居兩地的生活,我且居無定所,跟著工程隊到處亂跑,沒法子帶著他們,隻能過著這種牛郎織女的生活,土地上收入已經不能滿足日益提高的生活,為了生活,隻能東奔西跑!”他歎了一口氣,有太多的無奈。


    “你這麽年輕,憋得住?”祁如愜意春風撩人,這是大膽挑逗。


    “憋不住也得憋,年底迴家再井噴!”


    他們的聲音淹沒在鼎沸人語裏。


    “就沒想過解決方法?你看上去也不並不那麽老實,長著一顆偷竊的賊心!”


    “你怎麽知道?被你發現過?”談話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春天是個可以偷窺的季節,伏仰皆縫,那些包著裹著蓋著的地方,全都透著漏著,春天生長的氣息,如酒潑灑,那誘人的香,腐蝕著人的大腦神經,春深一日深似海,掉進去成為可能。


    “那到沒有,你皮相老實,長著狐狸的骨頭和肉,筋,那種筋,長到心上,手淫還是臆淫?”


    “沒……沒……忙累了,忙忘了!”


    “我不信的:情滿欲自流!哄鬼騙人!”


    陽和霞拱著一河血水在淙淙流淌,黑夜就要來了,隻有夜色無限,人才會放縱如妖。


    結局如李昆侖擔心的那樣:那一夜,祁秀娥後半夜才迴家,如同吃酒一樣醉,也象吃酒一樣話嘮,搖搖晃晃,話多得象水淌,大談特談王學強種種承諾,聽得李昆侖一愣一愣的,有點兒癡人說夢的臆想,土建工程隊是東奔西走的,多則年把,少則幾個月,就算是一條魚,也是小魚,沒啥大意思,祁秀娥滔滔不絕,李昆侖聽得臉兒都綠了,他知道一切都已經淪陷了,他感到無恥、憋屈、丟人。


    終於忍不住了,難聽的話象子彈一樣怒不可遏射出,“你說得這麽好,你就沒付出點兒啥?那王學強就是二百五,腦袋讓門擠了?他為啥獨獨對你好?你是他親戚還是你花容月貌?他看上你了?隻不過是寂寞時光裏一束耀眼的煙花,炸在天空,你還有沒有一點兒羞恥心?”


    “怎麽?吃飛醋啦?他就是比你好!不是十倍,百倍,而是千倍!萬倍!你要是覺得委屈,我們可以離婚,你迴你的吳窪子去!”


    “狐狸終於把尾巴露出來了,為了點兒小錢,把自己送上去,你對得起孩子嗎?”


    “我當初眼瞎,圖你什麽農轉非戶口,最對不的是我自己!”


    ……


    他們從半夜吵到天亮,就像兩股交纏的兔絲子,早已經擰巴成繩。象打擂一樣,你一拳,我一腳,雞叫時分也沒有分出勝負,女人有恃無恐,不再象以往,還藏著掖著,躲躲閃閃,現在一切攤到桌麵上,要咋地李昆侖作主,他抓瞎了,再憤怒也沒折,想想體弱的父親,老了的母親,死撐活挨的自己,淚水如雨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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