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沒見了,老楊還是這樣直來直去!”胡沁芳很熱情,“你家還住那兒?”


    “老宅院,和你家一樣,祖產,繼承的,你家房子還是一二十前的樣子!”其實他看得模糊,“你們年青人看看,成與不成另說,了解一下,我們都上那屋去?英子啊,得識人噢,看人可不能隻看外表!”一竿子人風一樣走了,隻有水曲柳站起來,腳不動,女孩子確實長得秀氣,臉紅低頭還摳手。


    “老水,你想留下來聽聽?”楊安東帶著調侃問。


    “不是!老楊,來扶我一下,坐車時間長了,這一坐下,再站起來腿麻。”


    “我看你是心麻了吧?是不是過電了?自己出來,好意思?今後要懂得避嫌,知道不?這才是人生頭一課!”楊安東嘴麻溜,說得水曲柳心花怒放,到了門那兒,心慌了,絆門坎上,跌出門外。


    “老水,這不年不節的,你磕什麽頭?再說,你是長輩,你這叫為老不尊!”


    “哈哈哈……”屋裏屋外,笑成一團。


    “張峰,去扶一下水老板!”胡沁芳點點楊瞎子,“都說四隻眼看人準,能看到人心裏頭!”


    “這老家貓子,平時一本正經,吃他一支煙,能看你三分鍾,這不逮著機會了?”


    “水家真有錢?”胡沁芳輕聲問。


    “老吳大姐啊,你咋還相信我了?這麽些年,我楊安東啥人,能逃過你的法眼,放心吧,拴在褲腰帶上一樣,狐狸再狡猾,能逃過好獵手?”武文碌領著他去東屋,水曲柳一瘸一拐。


    “嘿!你叫啥?”甘秀萍看見男人在抖,腿抖得厲害。


    “水……水茂聲!”


    “談過幾個?”


    “沒!沒談過,我身體一直不好,所以……”


    “你覺得我咋樣?”


    “你……”再看一眼,低垂著頭,“美!”


    “你要我當媳婦嗎?”


    “能,能嗎?”水茂聲實在無法抗拒這女人的誘惑,她身體好,且身子豐腴,別說這樣青芒果,就是武文碌經常陶醉,狗日的天生就是鉤子,釣得人心癢癢。


    “看你表現!”


    “我要表現不好呢?”


    “就看不到我了唄!”


    “你不嫌?”


    “我看了你家才能定,我看那個老楊油嘴滑舌,我怕被他騙了!”


    “他沒騙!我家幾代人經商,有點錢!”


    “我不愛錢,但我怕勞動,每年割麥子栽稻都要掉層皮!”


    “我家沒地,原本是有的,給旁人種了,誰能掙錢誰種地?”


    “老水,不待這樣,進門就磕頭,誰愛得了?”


    “來,水老板,你坐,老楊是你們那兒人,他啥樣,你比我清楚,別介意!”


    “沒事,他老沒正經,茶壺去個把子,就剩下這張嘴了!妹子,你家也不容易,一個人帶倆孩子,多虧他們長大了,還省些心!”水曲柳總感到哪點兒不對,但說不出來。


    “你錯了,水老板,你看看張峰,人家催著要過門,可就是手頭有些緊,先讓他妹走,明年再說他的事,孩子大了有大的煩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我原本是不同意我家英子出門的,可架不住老楊這樣破嘴,說死說活,非說你家有錢,說英子過去,受不了罪!我才勉強……你家兒子咋成這樣?”


    “小時候生病,打錯了針,要不能成這樣?”


    “趁年輕,咋不再生一個?”胡沁芳問。


    “生不出來,我有什麽辦法?”


    “我怕我家英子會……如果不成,水老板你別怪老楊,他盡力了!新社會,新國家,新姻緣,誰也沒辦法,強扭的瓜不甜,如果不成,就當爺倆來三木玩一趟的!”


    “說的是!”水曲柳心涼半截,心中的懷疑卻蕩然無存了。


    馬菊奇怪,李宜忠又投資,又是兒子婚事,哪來這麽多錢?竟然把借她的五千塊錢,一分不差還了,這讓她高看李宜忠一眼,就衝這點兒,他比那幾個貨色要強,貪色不迷,吃酒不醉,乃男人最高境界,情歸情,意歸意,她哪裏知道:這是李宜忠計劃的一部分,李宜忠在她這裏一共借了兩筆錢,一筆五千,另一筆一萬,其實都是自己的,她卻說五千是自己的,一萬是別人的,李宜忠先從汪鳳楠那兒拿了兩千,李紅旗又給他兩千,他自己擠出些,已經盡最大力還了,馬菊給他說過:她認識門圖江,在了望哨那裏,門圖江底細他不清楚,但這個人能量很大到是真的。


    從馬菊那裏出來,心不是舒暢,而是擰巴。他不知道怎麽和李紅霞談有關孩子的事,難以啟齒,但又不能不說,讓孩子去說,不合適,他用手撫一把老臉,豁出去了,這事晚說不會早說,臨渴掘井,怕一切都來及,天冒著絲絲涼氣,距離那個年已經不遠了,過了年,天一開暖,那孩子就會呱呱墜地,到那時一切都晚了,但這口不張,汪鳳楠那兒新鑽的窟窿沒法子填,自己又會陷入被動挨打的局麵,他象陀螺在路上旋轉,冷風就如刀刮臉。


    胡喬這家夥是跌福窩裏,憋了這些年,女人真到了自己被窩裏,反而暫時不行了,是嚇的?軟軟象麵條,男人沒有硬通貨,女人就會生出異心,好在李紅霞經驗老道,教他是教會了,偏偏正在興頭上,一次次讓李紅霞難堪。


    “胡喬,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


    “怎麽不是?不是能有這個?”


    “我看你就是蠟樣銀槍頭!”


    “不是!這是那些年憋的,調理調理興許就行了,三月不練手生,三年不練就忘了規程,給我點時間,一準行!”胡喬羞愧難當,練很重要,胡喬說到後來居然做到了,這下李紅霞心就瓷實了,象虎,趴在那兒,舔著意猶未盡的嘴巴,唿酣發困,意猶綿綿,任由寒風唿號,躲在窮家破堰裏,獨享興愛,男人東一頭西一頭狂奔,他在掙錢嘞,有人斜視胡喬,眼神裏有異,“一雙標致的破鞋,胡喬這個憨娃,靸不靸得住?”人們拭目以待。


    瘋言瘋語在那個冬天,蕩漾在胡家圩子。


    “這頂帽子什麽色?不大不小正好戴頭上!”


    “綠的,像麥子,綠油油,還放光嘞!”


    諸如此類的話,胡喬聽了跟沒聽一樣,瞎種,你們懂個屁,居然有個比胡喬還老的光棍,居然腆著臉說,“沒出息,我八輩子娶不下媳婦也不要這樣的!”哼!做夢吃屁幹,你想要,要得著嗎?胡喬聳聳肩:李紅霞就是好!生活有滋味,胡喬體驗到了,他本身就是厚道人,不與人爭一時之長短,他在一見到李紅霞那一刻,就喜歡上了,無論過往,賤賣名聲,低低頭,他賺了,賺大發了,沒有這賤婆娘,他就沒有未來。


    若幹年後,胡喬仰躺在沙發,伏仰自得,兒孫滿堂的他,夫複何求?一家變三家,一串子孫爭搶叫他“老爹”,“呀,你都有白頭發了!”“這有什麽稀奇的?你我都老了!”李紅霞推開他的手,“我怎麽也沒有想到,能和你過一輩子!”她吐一口氣,“幾十年了,這心還沒擰巴過來?還想著你的北爺?人家想不想你?”“要你管?我就是想了,你怎麽我?”她的手插進他手裏,“真像是一場夢!”


    胡喬那時間,家窮人平話少,本來就不指望說下媳婦,憋出毛病,幸巧翻身翻到李紅霞身上,治愈了毛病,還有了精神頭,這才有了奔頭。


    還從李宜忠敲了汪鳳楠那個冬天說起。


    風凜冽,天氣奇冷,光禿禿大幹渠上,人毛沒有一個,李宜忠正騎著破驢,順風向往南扛,左一下用力,右一下快蹬,路不是很遠,李宜忠卻騎得大汗淋漓,背後襯衣盡濕,他知道要說服李紅霞非常困難,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他已經收了錢,沒法子不去,硬著頭皮,死馬當活馬醫,但凡有一線之希望,他都要盡力去爭取,頭不再高高在上,而是低垂到襠裏,供人用食指來彈,很難堪,很尷尬,但沒有辦法,這是個火焰山口,怎麽都不好過,要麽燒死,要麽僥幸逃脫,怎麽想,這強人所難的事,怎不好張口,一遍又一遍羞辱女兒,但錢的魅力實在太大了,遠超這些難堪之上,成與不成都要去一趟,老臉不要了!


    胡喬自從娶了李紅霞,明白了男女之間那些事,就更加努力賺錢了,經常是早出晚歸,家有人守著,天再冷,他都感溫馨,曾經有不少人罵他是一世人,現在聽不到了,又在傳李紅霞是不是騙子,這讓胡喬很憤怒,這些人吃飽了撐的,專門關心他人,且比關心自己更重,就算是騙子,他也知足了,哪有騙子這麽貼心貼意對他好的,衣服幹淨了,整潔了,有個人模樣了,家不再亂如草堆,那些和他曾經一世人不再上門了,他每天有熱湯熱水了,並從些養成晚上不洗腳不上床了,可以抱著,更可以摟著,甚至手都可以放在他想的地方去,那種溫熱甜蜜,生來不曾有,這是要和自己過日子的女人呀。


    胡喬不在家,正是李宜忠想象的,他一落腳那裏,女兒就開始忙碌起來,不過他今天確實沒有心情在這喝酒,“小霞,別忙啦,我來就幾句話,說完就走,豆腐房還忙著呢,再說胡喬也不在家,我一個人喝著沒勁!”


    “真不在這吃飯?清冷嗬嗬,迴去了三弟不說你?要是被嫂子看到,又該有閑話了,嫂子快生了吧?”她也就不再忙活了。就退迴到板凳那兒,準備坐下。


    “你和胡喬對這個孩子怎麽打算?”李宜忠半天才找到一句貼切,可以進入正題的話。


    “我的孩子,正常生下來唄,還能怎麽辦?”


    “就沒想過別的?”李宜忠一隻手,捂在耳朵上。


    “沒有!胡喬不當我的家,如果他容不下他,就是容不下我,當初這一切都是說好了的。”


    “你就不怕這孩子一天天長大,硌硬他的心,尤其是那張臉!”


    “你什麽意思?”李紅霞仿佛猜到父親的一點兒心思。


    “汪鳳楠想要,生下來給他就算了!”


    “想得美!我沒騰出手來,他毀了我一生幸福,我沒找他後賬已經算是便宜他了,他還敢提出這樣無理要求,如果他敢這樣,我就讓他身敗名劣!他上麵就沒人管他?他跟你說的?讓他來這兒找我要,看他長沒有長那膽子,你要再和他一起搞陰謀詭計,今後這個門你就別來了,就當我們不認識!”


    “我是你大!我也為你好,你想今後會不會有麻煩?”


    “天大麻煩,我應承,他真敢來,我就一釗鉤刨了他,省得他禍害人!你要再貪人家錢,怎麽借你自己怎麽還,別來連累我,我算是看透了:這個家早早晚晚得毀你手上,害得我去學校找人家李子北那樣,我丟人哪!學校為了澄清這事,人家學校派人到我家,一個月,我蒙鼓裏呀,你就這樣坑你親閨女,你壞事做絕,早晚得遭天遣!”李紅霞扇了自己一耳光,淚水嘩嘩往下淌。


    “你……你這是作甚?”


    “我為有你這樣父親感到羞恥!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你就當我死了,除了幾個哥弟結婚,其他事別找我!你走!”李紅霞憤怒到了極點。


    “你?……你?……你瘋了嗎?”李宜忠驚愕地看著李紅霞,慢慢從椅子上站起來,“你咋還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了?哼!我走!我要知道你是這種東西,早抱喂狗了!我……我混蛋!”李宜忠落荒而逃,像狗攆一樣,幾次才上自行車,隆冬季節,冰封地硬,他的耳朵已經凍破,“汪!汪汪!”還真有一隻狗追著他咬,他下了車,倒轉車頭,手一撒,車子壓狗而去,狗“嘰歪”幾聲,落荒而逃,“狗鼻子下來的,還敢咬我?”拎起車子,拍拍彈彈,重又上去,這會兒,他蔫了,好在時間還有,細磨軟泡,到那時間,大不了老子賠錢給你,早掙上來了,老天餓不死瞎家雀,“女大不中留,留來留去結冤仇!”他竟頂風吹起口哨來。


    他在下一盤大棋,不在乎這麽點兒小挫折,這算什麽呀?過了年,關了磨坊,看他走南闖北。


    王慧雲雖因懷孕慵懶,但她明顯感著到李宏發在外麵溜達時間比以前長了,八小時之外,根本不著家,這在傳達一個不祥的信號,這麽冷的天,居然不著家,外頭什麽讓他留戀?女人?這樣一想,她哆嗦一下,李宏發雖不是他最想要的,但至少很長一段日子,圍著她轉,上梁不正下梁歪,歪歪斜斜會倒下來,是她太苛刻了?連男人那點要求都不讓他滿足?所以那天,她態度格外柔和,不象平時的她,殘陽金黃,風煞氣冷,啊啊啊,一連做了幾個動作,做了個兩手捧水洗臉動作,又作吃飯,接著哈氣,代表天冷,最後做個上床睡覺動作,她在炒菜。


    “喲,今天太陽是從西邊出的嗎?不是啊,你怎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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