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這女人比男人還男人,他走過去,用一隻手去拖木箱。


    “你是豬?得使吃奶勁!你那隻手留著幹啥?想尿尿,得找個避人的地方是不是?姐求你了,快點兒,難道下班你不想迴家?快馬加鞭吧!”


    “哎!”他忙彎下腰,兩隻手死死抓住箱子,一拖,真走,走得沉重,力小些,它就像船擱淺。


    乘風破浪,速度讓李紅旗愜意,那波浪被尖尖船頭,刺潑如的浪花,如瀑布斜垂,是那樣張揚和歡快,他彎道超車的成長,讓他感到熱血沸騰,由於長時間不動方向盤,他有些手生,變得格外小心,有一種久壓抑的放飛感,體會到什麽叫風馳電掣,父親有眼光,起點雖高,卻走不遠,有一羈絆叫如影隨形,胎帶的根生的,破釜沉舟,有魄力,但也是程咬金三板斧,後續或支撐後續實在有限,正是這虎頭蛇尾,讓他功敗垂成,吸取經驗和教訓,是李紅旗闖社會之初就意識到的,但後來諸事繁雜,扭曲他的初衷,以至於到後來,和李宜忠一脈相承,甚至比李宜忠更加膽大妄為,基因太過強大。


    “能不能再快些?”李宜忠在駕駛艙來迴走動,手心有汗,他之所以心急如焚,是因為他要落腳汛江灘,那裏有一場人為製造的風流冤孽債要還,他繞不開,王紅雖貴,不是絕對,數量上和質量上都想獨占鼇頭,男人的心,扭曲的路。


    “不急,下午一準能到,明天一準返迴!”


    “不在汛江灘落落腳?”


    “沒必要!”


    李宜忠不再問了,氣若遊絲的失望,從腦門如炊煙散去,無骨有形,嫋嫋抽曲。如果是李宏圖,就會順其意,要停哪兒,由著他性子,“迴鍾吾,你繼續?”


    “三哥一個人即可,無須我在,我還是賣菜!”太陽出來了,五彩斑斕,那晃動的光圈,映著李紅旗堅毅的麵孔。


    李紅霞怎麽樣了?她一個人行嗎?迴去的腳步沉重,那是鎖鏈,又是他造下的孽。李紅旗態度堅決,他吐一口氣,災難總會過去,到時候,他李宜忠仍然是好樣的,至少女兒,隨便找個什麽人嫁了,就算了,論這煙氈,砍(裁剪)這煙帽,總有人不計較這個,並且揀到寶似愛不釋手,女兒黑,卻是漂亮的美人,眼睛大,裏麵汪著水,男人見水會陶醉,僅憑這模樣,差不到天邊去,撇開不識字,就是能幹,他的種,天然有智慧,不識字道理不往深裏鑽,將高就低,但他相信牛芳芳:一定饒不過他,那點事,好解決:老頭靠捧,女人靠哄!生米已經做成熟飯,他們又沒有迴天之術,第一個大債主,就這樣被彈射而倒,狗日的,看上去精明,我看就是蒲棒的兒子蒲種,那事你幹了,幹過等死啊,連利息小六千塊錢沒了,這棵長在腦門的樹,被他連根拔起,他樂了:小樣,還治不了你?災難就是烏漆扒黑的山洞,走出去,外麵還是一片豔陽天!駕馭牛芳芳,絕對沒有問題,李宏發從某種意義來說,已經不是這個原生家庭的人,李紅霞很快會步他的後塵,李宏圖耳順,隻有李紅旗會很麻煩,象刺蝟一樣刺紮他,但孤掌難鳴,李紅雲雖從青澀裏正在脫胎換骨,很多時候,有意見會和李紅旗商量,不會和他分拆或相左,但這件事,象火,紙裏始終包不住,會被家鄉人渲染,讓他背上“賣閨女”的惡名,象周枝蔓一樣,會臭上一陣子,象地上潑的大糞湯子:一開始是惡臭,在風裏翻筋鬥滾著臭,隨風潑灑,不吸鼻,聞不到臭,最後,一算你伏在地上,也聞不到臭,臭哪兒去了?幹疤瘌還在地上,那味那去了?消失在風裏?不全是,人的第六感觀就沒發生變化?李宜忠賊心又上來了,他差點兒樂出聲來:我賣女,我光榮,你想賣,你得有,就算有,你賣得值不值?


    父親那蒼狼一樣的笑聲,讓李紅旗扭一頭:笑甚?有那麽可笑?他猜不透父親了。


    李宜忠大約看見李紅旗詢問和研究他的眼神,略作收斂,“就這樣吧!”手一揚,他要逃離這剮人一下的眼神,下麵更紮心的問題,他迴答不了。


    秋陽如水,恬淡了許多,風時大時小,真的要落腳汛江灘?那裏有誰?有必要嗎?心變得粘稠,父親是投石問路,還是真想去?除了嵇氏姐妹,還有何人牽動心之一線?還是省了吧,更遙遠的事,不要去想,他想問,“姐來了,冒一下哪兒去了?”再一看,父親沒了,姐的事,父親過去一直反對,並當著他麵,羞辱過李子北,咋又一下子心通,又公開支持了,這種逆轉,是何種力量促成的?他在琢磨他父親這種鬥轉星移變化的心態,卻不會去關注我李子北內心世界,他覺得還是那個蓄勢待發的李子北,有人看好,有人看歪,走向兩個極端。但不管是哪個極端,都不會是怯懦的男人,生而為草,也是鬥誌昂揚,如果姐姐真能如此這般,也是幸福溜了頂,他笑了,太陽總是東升西落,女人總是嫁誰隨誰,隻有更多更好的祝福送上,齒輪吞噬水花,大船在河裏,秒變鯊魚,箭一樣向前滑行。


    徜徉在悠長的時光裏,王紅依舊是他相思的牽掛,她不是他的女人,卻有了對她女人般的溫存,讓人著迷,雖然知道那小小的山山,閱男人無數,卻不嫌其髒,見了麵,那腐蝕人神經的香水味,瞬間讓男人欲望膨脹,酒醉一般,他佩服父親目光如炬,萬人叢中,隻挑一點紅,染心,去意,留存,迴味,蕩滌:不白活一迴。


    河盡換江,過江輪渡嗚---刺耳鳴響,高高的煙囪,拉出滾滾黑煙,秋來江水黑如墨,冷色初調,一江冷意,在陽光下瑟瑟發顫,淤塞的心,一下通透,江邊一色,人如螞蟻渺小,領略了江的冷藏,那點兒個人情緒上的東西,都蕩然無存,在江裏,和輪船比,他們的大船,頂多算一葉扁舟,他不再想那些庸人俗事,沉浸在江闊水激裏。


    經過幾天折騰,李宜忠父子雙腳一踏到鍾吾縣土地,呈現出虛脫狀態,那種緊張、獵奇心理,極大滿足內心世界需求,父子倆在船上放下各自心裏芥蒂,喝得酊酩大醉,一覺睡到黎明,李紅旗在滿天星鬥裏,下了船,他要急急趕著去兌最後一撥菜。


    李宜忠想當然,睡到日上三竿,感覺意猶未盡,錢來了,累去了,剩下就是關心一下已經躺在他和汪鳳楠陰謀裏,已經遍體鱗傷、還憧憬未來可憐的女兒,究竟怎樣了?玄關女兒之關,人生之關,心頭雖被剜一下,但洋洋自得之感油然而生:女兒的犧牲是有價值的,為了這一大家子人能夠興旺發達,注定了有人要犧牲自己,女兒隻不恰逢此道,被推向奮不顧身,下意識摸摸口袋,那鼓鼓囊囊代表著甚?希望基石,江山代有人才出,李家後輩都是好樣的。


    他起身洗把臉,把破舊自行車推到碼頭,把鋼絲纜繩係好,迴鎖艙門,逍遙時間到了,當他走在大街小巷裏,昂首挺胸,不再是當年土鱉形象,錢是人膽,他一條腿點地,另一條腿踩在腳踏上,斜目掃視,臨界店鋪,熱氣騰騰,那派在那兒,一幅不差錢的樣子。


    “老板,沒吃飯吧,下來看看,吃肉吃菜包子?喝辣湯還是豆腐腦?”


    “你的肉包子假不假?是肥肉還是肚繃?我敢不敢吃?”


    “老板,我包你是硬勒肉,一點兒假的沒有?要幾個?要不搭上兩個菜包子?喝甚?”


    李宜忠偏腿下車,“菜的吃膩的,來四個肉的吧?我能先看看餡嗎?”講究,內行,他在小老板指引下,看著醜陋老板娘倒還是幹淨,用盆裏的筷子挑挑菜,“就你家了!”往下一坐,“上碗豆腐腦,吃喝上一定要講究衛生,這樣大家都可以減少疾病,是不是?”


    豆腐腦上來,芫荽、蔥花、麻油、辣籽醬必不能少,老板在他身後直撇嘴,一碗豆腐腦和四個包子下肚,他就熱血沸騰,心裏的欲望又迴來了,結了帳,就直奔女兒處,剛騎出不遠,又折迴去,想著得給女兒帶點,十個肉包子,一瓶豆腐腦,裝茶瓶裏,壓金要十塊。


    推開門,女兒不在,房東告訴他,人在廁所,心才坦然。


    李紅霞變得慵懶、嗜睡,夜裏折騰,甜得打嗆,這迴跑不了了,心想事成,哪能不樂?她哪裏知道:那是藥迷了他的心智,她還在做春秋大夢,你聽,樂嗬著,哼著曲兒,“大,你迴來了?”


    “嗯!你還好嗎?”


    “還……還好,這一二十天,昏天地黑,除了睡,就是吃!你幾時迴來的?”


    “昨天後半夜,掙錢如掙命,哪有想象的那麽輕鬆,李子北是不是經常來?”


    “也不經常,偶爾!”


    “除了他,還有什麽人來?”


    “生活上主要是汪大爺安排的!”


    “你還沒吃吧?我給你帶了十個肉包子,包報紙裏,茶瓶裏是豆腐腦,趁熱抓緊!”


    李紅霞一邊吃一邊喝,生活的滋味就是美,象千萬隻螞蟻爬在心縫,幸福就是酥癢流動的體驗,值了,該得得到了,該享的享受了,李紅霞眼淚下來了,想不到父親是那麽關心自己,這注定了是一段難忘的日子。


    “怎麽啦?還哭上了?”李宜忠坐直了身子,靠在椅背上,心中一塊懸著的巨石,終於落地了,看來出意外擔心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一切她都還蒙在鼓裏,這是陽謀的勝利,“好了好了,一切都在計劃裏,再過半年,你將無比榮耀,如果不趁先,不趁早,等到他翻了身,黃花菜早他媽涼透了,早先我反對你,是怕人家說閑話,更怕有人從中搗鬼,事不成,還惹下麻煩,你知道他有多硬?象鋼板,說翻眼比翻書都快,他服過誰?六歲能咬,十六歲能叉,我在他眼裏屁屁不是,這下子好了,牛頭入了霸筐,隻要你們那樣,剩下就等著我怎麽收拾他,我要把他欠我的要迴來!”


    “大,他可沒錢,你還想問他要彩禮?”


    “昂,不應該嗎?想做我女婿也不是那麽容易的!”李宜忠這會兒還在給女兒灌迷魂湯,彈起的煙幕遮住了一切。


    “大,大,你看他家,誰個能掙錢?你就不要難為他了!”李紅霞把一隻手放在李宜忠膝蓋,撒嬌狀搖幾下,“再說女兒已經是他的人了,你就……”


    “好了,逗你玩的,隻要你找到幸福,我會在乎他們家那點兒錢?你看他家誰能掙錢?”乖乖,汪鳳楠這狗生狗下的,還真是有辦法,能讓人神魂顛倒,還能讓人渾然不知,這究竟是怎樣一種迷藥?他要有一包,豈不是想睡誰都可以?當年要是有這樣神藥,那周枝蔓、林蘭香不早就是自己胯下之物?還用得著和李建玉那癟三半夜爭風吃醋?武鬥神鬥?它最神奇的:能讓人迷了心智:明明是人拉的,卻可以說是狗拉的,可惜了,錯時錯峰,要不然,早他媽心想事成?


    從可憐兮兮女兒處走了,找了電話,直接打到老大隊部,想不到是孫爽接的,電話裏,他調侃了孫爽幾句,“呀!呀呀!不了事,孫主任咋直接搬書記辦公室了?我咋不知道?也沒放個鞭,請個人?這可是典型的鳩占鵲巢呀?恭喜孫主任,賀喜孫主任!林朵可有好幾個兒子,棍棒捧你是輕的!”


    “狗嘴裏能不能吐出象牙?有話說,有屁放!”


    “孫大主任呀,我們之間那點睚眥之怨,你還耿耿於懷至今?我們都老了,心有餘而力不足,口舌之快總讓我逞兩句能,皮肉不撓不癢,是不是?賈書記還好吧?我是有事求他!”


    “他不在,剛才出去了!”


    “那求姐也是一樣的:請你告訴賈書記,迴頭去我家,讓李宏圖趕緊迴來,我們等著發貨!千萬別忘了!”


    其實賈雲龍就在旁邊,嘴角叼著煙,孫爽在擺手,“哎,我要是忘了了呢?”


    “姐不是那樣的人,要不然,賈書記能與你情投意合?煩勞姐了!”


    “蜜抹在腦門上,我舌頭短,夠不著,來點實惠的!”孫爽也知道李宜忠進了城,開拓了眼界,認識了三教九流各色人等,自己在人家眼裏:就是人老珠黃,不入人眼,失落擠開一條彎曲的心縫,那汙泥濁水,就流進心底,人有了錢,就有了膽,底氣足,眼界高,意識不一樣。


    “那天得空,我去村裏,請你和賈書記喝一場酒,不就結了?”


    “我可當真記下了,要是你放屁,從今往後,不要往家裏打電話,這電話是公共資源,不能為你私用!”


    “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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