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水相逢,何必呢?這一生不再見這個刁鑽的女人!他暗暗發誓:可是命裏該有的糾纏,怎麽躲都繞不開,他怎麽也不會知道她是他小女人周子爛的姐,親親的姐,按那個會說“阿拉”的說法: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一個如此難纏的主,如果沒有後來的輝煌騰達,就不會有婚姻裂變,如果沒有周子爛,哪會認識再認識她?緣這東西,冥冥有天定,佛係人生,人生佛係,起點即終點,輪迴有道。


    她叫周子鈴,比周子波那個潑皮無賴強不到哪兒去,他們是一個大門出來的,走相同的道,和時間無關,有許多痛點相關相連,難怪如出一轍!後來演義,如果不是石桂梅力挽狂瀾,那將會發生一場搖撼人心的血崩,刀已經在手,非殺她們不能自活,殺了他們李子彬就能全身而退?氣而極,憤而勇,勇失智,退一步,海會闊,天會空,人生幾乎盡頭,何必趕鴨子上架?吃點兒虧,無非是破財,偏就消了災,小人無道,道亦虛空,65歲時,半生沉淪,半生輝煌的李建彬,象老牛反芻,細嚼慢吞之下,滋味才在牙縫出來:是非成敗轉頭空!他孑然一身,在夕陽裏,走向孤獨。


    扯遠了,重新迴來。


    李建彬聳聳肩,他要迴去,把自己的想法和一個飽經風霜的人說一下,不用猜:他是我祖父:李精妙,果真是,夕陽碎在地上,不是金子,而是時光的葉子,它曾經經曆過破殼出土,一粒名不見經傳的種子,催生出欲望的芽子,開枝散葉,吐花結果,直至生命終結,這個流程,漫長而遺憾,時光乍長乍短,在搖曳的風裏,被扯拽東搖西擺,有執著,有隨順,更多是無奈,因勢而為,逆天,堵勢而行,一敗塗地,它詮釋了命和運的疊加,往事如煙,煙嗆五腹,生澀晦味。


    李精妙是個俗人,過著俗人的生活,救人數個,卻不求迴報,最終以八十有八高壽,得小病不治而亡,他的語錄曆曆在耳:早死二十年就好,人生該經曆的,我一樣不落,夫複何求?竟有人怨恨生命太長,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乎?這是一個活通透了,把人生看透的人,剩下的遺留隻有讓後人敬畏,李建彬65歲,不顧年邁體衰,硬要給我祖父上墳,硬要拉上我,鬥轉星移,我們曾經的居住地,已經被扒得麵目全非,舊的倒下,新的立起,我竟找不到葬我祖父之地,高鐵穿過,工廠幾乎是一夜之間林立,沒有了過去的參照物,一切枉然,這個舉動,令我汗顏,虛偽的淚,如同江河恣肆奔流。


    李建彬城市之行,開啟他開掛的人生:1984年6月,距離他開預製廠,是過去不到兩年,他做夢也想不到,為了樹立典型:軍地兩用開發人才,鍾吾縣幾乎全總動員,用劉新武五·一九長鏡頭,在芸芸眾生裏,把他如獲至寶發現:張子望動用能抓得手的文學人才,包括我,我曾經在某個小刊物上發過豆腐塊,我早就把它們拋到九宵雲外,有人竟把它翻出來,連夜組織寫手班子,死搬硬套,閉門造車,造出了《軍隊鍛造出的致富能手》,名字雖俗不可耐,但這篇文章卻以我的名字為抓手,發了出去,先是《鍾吾報》、而後是《濱江日報》最後是《新華日報》,我的別稱也連升三級:特約通訊員→特約記者→濱江日報駐鍾吾記者,第二天下午,我早已經返校,準備備考,李建彬卻坐上了扭轉命運直通車,一夜之後,他成了越過梁修身的副鄉長,這是個戴帽的,亦工亦農,隨機去北京出席軍地開發兩用人才的現場會,這是多麽鼓舞人心,更大的驚喜,還在後頭。


    第21章:


    1984年,曆史衝擊波把我這條小蝦米,連同那些大魚拍在岸上,我幾乎在一夜之間成了校園裏風雲人物,我的聲名鵲起,與李建彬輝煌騰達有著一鱗半爪的聯係,不過,我沒有沾染李建彬更大輝煌之光,反而在亮瞎人眼的一瞬間,暗然失色到如今,我的暗淡人生,猶如漫漫長夜,我就象劉歡的歌《千成次地問》中唱的那樣:……time and time again i ask myself,問我自己是否離得開你,我今生注定要獨行,熱情已經被耗盡,我已經變得不再是我,可你卻依然是你……,劉歡那鏗鏘有力的嗓音,一遍又一遍象海浪一樣衝擊著我,連同他那搖撼人的手勢,一同敲擊震碎我的世界觀,一度我稱它為神曲,仿佛鑽進我心裏,為我寫歌唱歌,我聽一遍哭一遍,哭一遍聽一遍,隻要不象應聲蟲忙於俗務,我就在心微微張開的空閑裏,聽那首別人早就膩味的歌,魔怔了,且久治不愈,在毛不平、李瑞芹、甚至是李紅霞三麵夾擊下,我慫了,裝鱉,我采用鬼子六六不政策,隻不過,我改了內容:不諾、不愛、不拒、不分(厚此薄彼)、不受(任何饋贈)、不付(出任何言語之外的東東),以“拖”字口訣,玩味人生,總以人生大考為藉口,左躲右閃,宛如跳蚤,疲於奔命。


    那一年心格外忙碌,尤其是定子午的上半年,心塌了,象山崩了,以至於自己不能原諒自己。


    語言牆蓋頂,我象妖精,被現實打迴原形,在這三個人裏,李紅霞最為瘋狂,她麵臨人生最大抉擇:要麽上船頂債,要麽快速嫁人,讓別人來頂雷,當這個冤大頭,李宜忠的運輸生涯已經頻臨崩潰邊沿,李紅旗能一日三次和李宜忠爭吵,內憂和外患擠壓,李宜忠又是個不擅處理矛盾的人,好好的事,他弄得一地雞毛,他們的事,我了解不多,總以為無限風光在外頭,她要我決斷:非黑即白!憑啥?她以為她是誰?她逃離,門都沒有,她落井,我該下石,沒有立刻馬上,已經算仁慈了,算我宅心仁厚,良知尚未泯滅,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我拿石頭的手在抖動,我要不要落下去?迴憶象流沙河被浪攪起,從我褲子綻線夾腿走路,褲襠豁出尺把大口子,他調戲我說我:重穿開襠褲,這是韓信胯下之辱,讓我羞愧好多年,當時李瑞芹就在現場,我看見她冷竣的鼻尖上冒汗;到李宜忠狂扇我父親臉;覬覦我母親美色,半夜翻牆去我家,和我三爺李建玉撞個滿懷,最終他們龍虎鬥,我母親才在夾縫中逃逸……一樁樁一件件,哪一件都能讓我鬆手,可我就卡在那兒,一邊是複仇之箭射地,另一連是良知翻波,我該何去何從?她本來就是棋子,是我一枚用來對付李宜忠的利器,我怎麽能對這樣人產生情感呢?這是何等極其危險。


    李宜忠吃喝嫖,人生快意恩仇,不計較結果,不畏生死,賴以生存的運輸上,也是不懂得怎樣把損失減少到最小,總喜歡來無影去無蹤,錢少不幹,貨多一點不幹,遇人不爽不幹,任性呀,所以他帶領的李家貨運,很快陷入債務危機,有錢不還,無錢借錢也要達到目的,債台越積越高,覆簣成山,李紅旗知道:再這樣下去,隻有賣船堵小債,所以他跟李宜忠提出:給他點小錢,他想學做生意。


    “你想做什麽生意?你是哪塊料嗎?”李宜忠一邊往老鼠洞灌水一般,喝酒正酣,一邊拿眼睥睨李紅旗,“沒學會爬,就想跑,別看你老子這樣,沒我撐著,你什麽都不是!你是不是和嵇秀梅搞一塊了?和她學賣菜?我還就告訴你:和她在一塊兒,下不出好小狗,她靠出賣色相,你靠啥?她身後還有大嘴,別看他們白天各自為戰,可一到晚上,就穿上了連襠褲,他們是一丘之貉,我告訴你:你老子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米都多,我看人論事:入木三分,你一個涉世不深的毛頭小子,要想入界,門都沒有,別看張大嘴巴白天又是詆毀,又是謾罵,到了晚上,就?得象根麵條!聽我的,離他們遠些,嵇秀梅就是一雙不跟腳的破鞋!”


    “可我想試試!”李紅旗哪有那種心思,他隻想賺錢,在他心目中:嵇秀梅就是個大姐姐,是開起人生之路引路人,李宜忠多次想上手嵇秀梅無果,就怨恨上了:小婊子,明明是一隻破鞋子,張大嘴巴靸得,他李宜忠憑啥子就不行?這沒道理!李紅旗哪裏知道父親有這心思。


    “你試個屁!我可沒有更多餘的錢,讓你去窮折騰!”


    父與子針鋒相對。


    “四,要不先放置一下,再觀察一下,大也許有道理!”李宏圖給李紅旗擠擠眼,“大,四也許說得有道理,不妨讓他試試,不行,他自己就死心了!”李宏圖勸罷弟勸父,和稀泥是把好手。


    “澄一澄,我再觀察一陣子!”


    天色深沉,不晴不下就象上霧一樣,灰朦朦的,灘江碼頭,燈火通明,那些念著生意經的小商小販,就象螞蟻,整堆拱在一起,電燈桔黃,人影綽綽,打著酒嗝的李宜忠,被野野的江風吹得睜不開眼,不過老子這道坎,門都沒有,李紅旗才十多歲,哪裏知道江湖險惡?老子閱人無數,猛蟲從眼前飛過,知道公和母,他早就看出來了:張大嘴和嵇秀梅是一對露水夫妻!也聽人說過:嵇氏之夫姓鄧,遠在鄉下看孩子種地,守著二畝田渡日,平時各忙各的營生,年底了,嵇秀梅才允許丈夫帶孩子來過幾天,了卻一年積攢下來的相思之苦,嵇秀梅在他心中,就是另一個王紅,隻不過比起王紅稍遜風騷,他現在是翻身農奴把歌唱,隻要他願意,可以隨時隨地承包王紅,小旅館裏,他們一住一夜,往往天亮了,啃不動了,還意猶未盡,爽!爽到他媽死!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他和毛不平能及那些船老大可以平分秋色,心就坦然了,我能搞透鍾吾一枝花(水性楊花),還搞不透一枝梅?笑話,無非是錢,他現在完全可以自豪地說:咱如今不差錢!很多時候,他不願意李紅旗早早介入這些破事,他知道這是十倍於大煙的誘惑,一旦沾染,終生難戒,自己就是活例子,他一邊希望降服嵇秀梅,另一邊更希望嵇秀梅能當好他的說客:斷了李紅旗節外生枝的想法,一心一意跑貨送,這個把月下來,他算是看出來了:李紅旗比他更有生意眼光,正是聽了李紅旗苦勸,他才多賺不少,但父子之間已經劍拔弩張,衝突不止一次暴發,這讓他很不爽,李紅旗往往一針見血指出他的弱點,他得承認:基本正確!卻讓威風掃地,一個苟活幾十年的人,讓一個十多歲的人牽著鼻子走,這小子幾乎成了他的克星,不象李宏圖:好好先生一個,任憑李宜忠把他領到何種地方,哪怕是耕茷地。


    他抬頭看見嵇秀鈴鋪子的燈還亮著,就點燃一支煙,他早已經抽上紙煙,煙末子和長煙袋早送人了,可惜了,那是花費了不少錢買的銅煙袋頭子,能有三兩重,猛吸幾口,就走過去,臨近了還左顧右盼幾眼,“還忙著了?夜裏不早起去市場批菜了?”他一頭鑽進去,嵇秀梅和嵇秀鈴正在打掃垃圾。


    “喲,李大老板,這酒足飯飽了,還往我這兒跑,恐怕不是買菜吧?都這會兒了,哪裏還有菜買?”


    “那你想賣些啥?”這本是句調侃,換個人說沒事。


    “你買不起!你就是個錢到手、飯到口的人,哪有餘錢額外買?”嵇秀梅是個有脾氣的人,她識得人,話說得格外難聽。


    “我雖是個破落戶,買你足夠了!”李宜忠許是酒壯了?人膽,一針見血。


    嵇秀鈴丟了掃帚,出了屋,搖搖頭。


    “老娘沒那麽賤!就算一文不值,也決不賣給你!滾!立刻!馬上!”


    李宜忠也懵圈了,怎麽啦?他原本是想好好和嵇秀梅說話,還想請她勸勸李紅旗,這是他初衷,還想借機垂鉤直釣,想不到話不投機,結果一拍兩散,他皺皺眉,“吃著槍藥了?玩笑開不得?”


    “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請走!”


    “你……張大嘴巴行,我咋就不行?我比他差哪兒?”李宜忠也受不了別人嗆戕。


    “差個‘德’字!”


    李宜忠怏怏不快,從原路返迴,“算個什麽東西?比起王紅差得何止十萬八千裏?老子不尿你!……”


    大嘴巴子,張姓,其貌不揚,專事兇猛鬥狠,敢殺別人也敢殺自己,文化不高,他雖豪橫,卻又講道理,被他欺負過的人,從心裏服他,在灘江碼頭,有一號,初來乍到的嵇秀梅,受到過他的庇佑,人物性格複雜多變,37歲,有個女人,老土,且是醋壇子,生下一串孩子,早已經失去青春的彈性,象件撐大的舊衣服,臃腫、垮塌,變了樣,走了型,不再是男人心目中的她,就失去了吸引力。張大嘴巴子有名字,不知誰起的,並不俗氣:張雄偉!霸氣得很,可他本人就是不喜歡,他喜歡別人叫他張大嘴巴子,這些揉摻了許多性格元素的名或號,彰顯了其獨特鋒芒,象根針,雖小,拐在肉上,是極其難受的,有他在,灘江碼頭上平靜,他不是本地人,他是地道上海人,許多上海話卡在喉嚨,想吐溜出來,有些費勁:鄉音已改鬢毛衰!他象那些去緬北淘玉石的人一樣,長年累月生活在灘江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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