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芳芳踉蹌欲倒,興巧有兩個女兒押送式扶持,才沒有在天旋地轉中暈倒。


    “媽,沒事的,一切都會過去的,你永遠是我們的媽!”李紅霞伏下身子,貼著牛芳芳耳朵後,輕聲說。


    “唿!唿唿!為了正民風,為了匡扶正義,我代表吳窪子村黨支部,宣布對於牛芳芳、劉長根、李建木三人處理之決定:免去牛芳芳賈家溝婦女主任之職,在黨員監督下,強製勞動一個月;對於劉長根免去看青之特殊任務,罰其耕地一個月,今年冬天上河工;為了弘揚社會之正氣,褒獎李建木之勇敢之精神,讓他代替劉長根看青,獎勵現金二十元,以正視聽!”賈雲龍半文半土結結巴巴好容易才把張金梁寫的發言稿背完,然後,用手擦拭腦門上的汗水。


    接著是李宜忠色厲內荏的表態發言,“廣大社員同誌們,我對於上級的處理決定:舉雙手讚成,體現了公平、公正,就大家關心的問題,我個人有失察之責,我會繼續努力,克服自身毛病,讓牛芳芳迴到我們的大家庭來,但對某些人促成她犯下不可饒恕的錯誤,我決不姑息,為了體驗大家的迫切心情,我將在不久之後,親赴包產到戶的生產隊,體察民情民意,力爭在1982年底,實行包產到戶!”李宜忠思緒不是亂,而是要極力扭轉話題。


    其實,就算不撤牛芳芳的職,婦女隊長一職早已經名存實亡,隻不過作為某種懲戒手段,還是起到了一定作用。


    然後,由田家興記工員兼職生產隊會計,親自將二十元現金交到李建木手上,李建木感到自己是凱旋歸來的英雄,哆哆嗦嗦走上主席台,雙手接過二十元,並高高舉起,仿佛那不是二十元,而是一枚金光閃閃的勳章,然後鞠躬彎腰,“我---謝謝大家!謝謝領導!”


    會議最後,是李建玉槍裏夾鞭的發言,“社員同誌們,各位領導,對於牛芳芳事件的發生,我們是痛心疾首的,我們應該象關羽刮骨療毒那樣:而不是半關半掩,唯其不能,社會之風不正,將汙染我們的社會,阻斷我們前進的步伐!當然,此事可以到此為止,此風決不可助長!……”


    張金梁有些不耐煩,等他一講完話,就極不可耐奪過話筒,“我宣布會議結束!”目光卻在人群中搜尋賈一茜,他還是不能有把握掌控這個令他神魂顛倒的女子的一言一行。


    張金梁眼下正在受到供銷社殷水芹的騷擾,這個三十郎當歲的女人,經常是攜“天子”而令諸候,經常假傳張偉華的口令,讓他去供銷社,接受張偉華訓戒,她就象影子纏住他不放,他媽的這個有軍婚背景的女人,早已經象不安分的水,隨時有可能溢出來。


    他知道她是鄭大兵的女人,鄭氏遠在遙遠的寧夏戍邊墾荒,人迴不來,心更加遙遠,那裏自然和政治環境惡劣,需要男人死心塌地,而他們遺留在東方的女人,就是一枚枚炸彈,隨時可以爆炸,那些觸碰她們的人,無一例外,除了身敗,就是名劣,張敬華是清楚這一點的,為了防微杜漸,平時基本上不找張金梁,自己也努力躲避這個女人的挑逗,張偉華除了生下仨個閨女,根本就沒有兒子,仨女兒象一隻隻燕子,在婚嫁的年齡,一隻隻飛走了,在別人的枝杈築巣磊窩,他膝下淒涼,倒是牲口一樣:滿嘴噴糞的張民華,整天喝得暈暈乎乎,生下仨兒子,張金梁堪稱是他們中的中流砥柱,正在按照他設想的方向發展:可造之才!張偉華也是不惜餘力,努力塑造張金梁。


    在莊戶人的眼裏,張金梁有些一本正經,有些假,但他比那幫大老粗有智慧,雖是個小角色,但在張偉華的幫助下,會在假以時日裏,成為一方諸侯。


    賈一茜是看到這一雙狼眼的,她急忙躲閃在人群之中,宣傳隊處在半停頓狀態,大多數時候,她會迴到生產隊勞動,這令她沮喪,但又無路可走,她大紅大紫過,可那是上幾年,樣板戲成就了她,還差一點,被招進縣文工團,可誰知這二年就一下子頹廢下來,樣板戲隨之倍受冷落。


    田家興扛著記工本,正打算跟隨李宜忠身後,聽他給群眾布置生產隊令天勞動任務,平日裏,他雄糾糾,氣昂昂,而這一天卻象陽萎一樣,有點兒蔫,和賈雲貴、賈雲躍站那兒,輕聲交談,一直沒能抬起頭來的李紅旗,看見李建木揚著那二十塊錢,自我陶醉,“我說什麽來著的?老天餓不死瞎家鵲,呀!~呀!~!這酒錢不就從天而降嗎?恩啊!”這個土頭木馬的男人,正揚眉吐氣,在那二十元紙幣上,象吻女人一樣,狂吻著錢。


    “你就不怕喝得太猛,噎死你?”李紅旗怒火中燒。


    “你小子多管閑事是要多吃屁的,你媽媽做下丟人的事,怪得了別人?我隻是替天行道,毛都長齊整了,你咋唿啥?以為我怕你?”


    “你……!你……?”


    “你什麽你?你還想動我?你動一個試試?你子北爺饒得了你?你今後還要不要去我家?”我老子第一次有持無恐,拿我作了擋箭牌子。


    “李建木,記住你今天說過的話,有朝一日……”


    “什麽有朝一日?”李建木並不懼怕他,推開李紅旗指他的手。


    “四,四,你幹什麽?你跟他一般見識幹什麽?一個形將就木的人,一輩子都沒出過人頭地的人較什麽真?”田家興趕忙奔過來,拉著盛怒的李紅旗走了。


    “小人!絕對的小人一個!”


    “知道還……”


    “我就看不慣他那張小人得誌的臉!”


    第16章:


    經過一夜靈與肉激烈掙紮,李宜忠早已經按捺不住:他要從擠壓喘不過氣的縫隙裏,殺開一條血路,就是要破釜沉舟,沒有這般勇氣,他會直直倒下,他顫栗般抖動,牛芳芳那一夜象死了一樣,沉沉睡去,鼾聲如雷,象潮,起起伏伏,甚至夾雜著呻吟,李紅霞和李紅雲半睡半醒,一夜猙獰,她們討論不出所以然,她們恨李建木超過恨劉長根,她們認為是李建木揭開這一切痛苦的根源。


    “姐,你還愛李子北嗎?”


    “愛個屁!他大不僅射殺了我媽,還射殺了我們全家,讓我們丟盡了臉!”


    “姐!其實這一切都是我媽遭的罪,根源是俺大,這一點毋容置疑!與李子北無關,你不能恨屋及烏!這對不公平!”李紅雲在大是大非麵前,遠比李紅霞更清醒,李子北在鍾吾第一高中上學,他知道家裏發生這一切嗎?你就甘心把他讓給芹姑?”


    “我能有什麽辦法?誰讓我生在這個家庭裏?我又能怎麽辦?不說了,睡覺!”她伸長了腿,做出要睡覺的狀態,心擰巴,心液象恣肆的潮水在嗚咽。


    李紅旗輾轉反側,李宏圖鼾聲如雷,“沒心沒肺的東西,天塌地陷,倒睡得如此姿實!可以喲!”


    太陽照在時間的河流上,任憑其洶湧澎湃,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我不在家的日子,李建木就放縱無邊,拿了那二十塊錢,不僅如願還了商店酒帳,跟人吹噓,“我早就說過:不差錢,可你們就是不信,你們啥時候見閻王少過小鬼錢?”


    “誰是閻王?誰是小鬼?”


    “就是一個比喻,怎麽還較起真了?反正就是這麽個意思,我好這一口,就算砸鍋賣鐵,也不差你們這仨瓜倆棗,是不是?我差錢,我認帳,我早早晚晚能給你們還上,別看我家蘭香霸道,那都是我讓著她嘞,一個女人家家,和她較什麽真?贏了能怎地?算不了英雄,是不是?”


    吹噓完了,哼哼哈哈,就唱起了《打蠻船》,“話說那張龍、李虎是何許人也?蠻船再多,能多過運糧河上的草帽……”邊喝邊叨咕鬼話,聽得咕咚咕咚聲,人就走得跌跌撞撞,到了家裏,就趾高氣揚,一屁股坐在正堂屋中間的飯桌上,大腿翹在二腿上,“林蘭香!林蘭香!”一連叫了好幾聲,我母親當時正在門前剁豬菜,他過去的時候,我母親還了他一眼。


    “兩盅貓尿下肚,就認不著北了!”


    “怎地?不服是怎地?酒我自己掙的,明個兒起,我就看青啦!媽媽地,咱也在二土匪的搖椅上搖晃一下,那滋味……嘖,嘖嘖……幸福之人不用等!太陽也有照著我的時候,我說我的運氣會一直栽在溝裏,想不到,來得如此之快,我在商店買了花生米,你去炒一下!”


    “做夢的吧?你就不怕李宜忠明天給你小鞋穿?”我媽手中石刀上下翻飛。


    “他敢!”


    難得一個周末,我一個人在蒼茫的夜晚,沿著農村長長的送水渠,孤獨地逛著,心中無法排渲的寂寞,象蛇一樣纏著我,我在試圖斬斷心魔對我的束縛,自我掙紮,毛小嵐就象一葉魯莽的小舟,橫衝直撞進我的波心湖,我一直以穩健自詡,一度以柳下惠而驕傲,對於那些來自於外界的誘惑,有著超強的抗誘能力,李瑞芹、李紅霞亦或是別的女孩子,她們可以折磨我的心,讓我心折,不可令我心碎,我吹了口長氣,是自歎也是自讚,對於我來說:生活可以一塌糊塗,但從不缺少女孩子點綴,她們是花,我是錦,我不是不懂她們的心,而是不願意接受她們的心的饋贈,為時尚早,我不會讓任何一根情的繩索,過早把自己束縛了,若即若離是我智勝的砝碼,李瑞芹是我眾多苦戀絕戀中第一人,對於她的溫情默默,有時默許,有時欣然接受,她的赤烈又讓我退避三舍,古之兵法中,有欲擒故縱之計,看似老套,實則耐用,百試百中,在她十三歲那年,大白天,那可是乾坤朗朗,我那時九歲,她硬生生將自己剝得一絲不掛,向我展示“真理”,我那時人小,膽更小,賊人之法一竅不通,情急之下,落荒而逃。那是一個充滿收獲季節的爆熟的秋天,她象玉液瓊漿,濃烈對我傾倒,我那時純得象一張白紙,不是晚熟,而是青澀。就因為這,她讓我記了一輩子,一直到現在,我已經走在衰老的路上,它象電影中的特寫,經常在我心幕上浮現,觸電一樣讓我全身痙攣,後來居上的毛小嵐、郝慧便生活中的雲煙,她們不是螞蟥,沒有吸盤,在我悠長的記憶裏,是白駒倏然過隙,是劃過的一道痕跡,僅此而己,日漸衰老的野草,在我腳下軟綿綿的,有地毯的感覺。


    李紅霞是我風中一片葉子,在寂寞歲月裏,酥癢我的心,成為我手中的棋子,用它和李宜忠進行過心靈較量,她不是我的菜,不是因為她黑,那種純天然的、帶著光澤的黧黑,說沒有悸動過,那是騙人,別人都說:烏金臭狗屎,她沒有那麽賤:她隻是遇人不淑,才不折不扣走上歧途,這一點:李宜忠罪不容恕!他撅腚刨下的殼埌(坑洞),憑啥拿女兒一生來償還,他就是個混蛋!這麽個混蛋死的時候,我還是個光棍,我沒有抬過他,倒是小腳二大呢死的時候,我抬過:那時我與秦氏已經糾纏在一起,生了我子麒麟。


    當我還在上高中時,那一晚,我的心是卷曲的,心中的不得意濃得化解不開,象霧霾。


    月朦朧,星炸裂,風柔軟,毛小嵐天生的優越感和我接受她,她是下嫁的自豪感,傷了我自尊,你算個毛?我缺少?我的鐵粉可是大有人在,你算個屁!聽說她有個當大官的哥,秘書長是什麽鳥?那時我還真不知道,我要捂著蓋著,她偏要讓世人皆知,與我希望的相左,這是我深惡痛絕的,可她就象花,不管不顧,炸裂地為我開放,滿校風雨,有人欣賞,有人批判,有人添油加醋、有人推波助瀾,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我與老師之間哪有千裏?隻有一道溝槽,我受到老師的批評,我已經無法自持和冷靜,隻要一有空,我就遁逃,鄉下的苦澀,此時讓我無比眷戀,鄉間有縫,縫可縱馬狂奔,在並不太擁擠的鄉下,心再一次舒展開來,用水洗、用手搓,在舒暢的宣泄裏,定海神針一般,自我平複。


    不要小看那碎步漫走,一個人完成自我修複。不用太長的時間,就走出作繭自縛的狀態,這是清修,對於我十分受用。


    那一晚,我在溜達,放飛著自我,李瑞芹卻象掉了頭魂,滿世界翻找我,她在作垂死掙紮,抗懼著世俗對她的侵襲,她的母親已經聽不進她任何隻言片語,並采取積極行動,給她說媒,這不亞於晴天霹靂,她找不到我,急得六神無主,我迴到鄉下,雖是那短短一縱,時間可查可數,當她失落從我家裏走出來,已經忍不住淚流滿麵,二十一歲,已經不容她抗辯,必須接受傳統計的說媒,會在一夜之間,傳遍她的消息,頭大了,心炸了,怎麽辦?如果那時,我有一分承諾,她就會有十分勇敢,但即便她最後找到我,喜出望外跟我談這事,我也沒有給她任何拽住她的說法。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我哪有那個能力?正是因為我在關鍵點上不作為,她義無反顧去相親,且時間不長,傳來婚訊,她怎麽啦?我還不理解了,翻臉比翻書快?想想那個過程,冷酷無情,我是出了名的,且話不多,半句就嗆,諷刺連挖苦口,像翻土一樣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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