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水地牢中的事,化作沉靜無言的默契。


    在舟船破開的水麵,破碎進亙古至今不住流淌的弱水。


    “南姑娘……”


    “你為何要叫我南姑娘?”南蓮感應不到蘇夜心念,對他的稱唿感到十足好奇。


    “我無權幹涉你的喜好,也不能迴應你的愛意,”蘇夜右腳踩踏船頭,看著弱水中的倒影,


    “唯一能做的,就是對你好點。”


    南蓮凝望蘇夜背影的眼眸,放大的瞳孔中,映照出泥足深陷的愛火。


    低頭看向水中變幻的蘇夜,釋然笑容綻放。


    “初聽聞你的名字,便是蘇夜和洛驚鴻的愛情故事。”南蓮聲音輕柔,“不過上天亦是待我不薄,讓妾身能遇見水中月。”


    蘇夜沉默不語。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無法迴應這句話。


    舟船靠岸的輕響,打破幽暗中的寂靜。


    “南姑娘,召集所有你信得過的人,於聖女宮中相會。”蘇夜的聲音,輕柔而清晰地劃破了夜空。


    ……


    半個時辰後,聖女宮中來了寥寥幾人。


    看守油燈的啞叔和聾婆夫婦……異獸幻化成人形的傳信使小燈籠……負責搗藥的莽夫人……


    可謂老弱病殘,全無戰力。


    宣鶴合上紙折扇,笑道:


    “南道友,你可當真是‘一唿百應’。振臂一唿,來的都是得力幹將。”


    南蓮麵不改色:


    “聖火教為襄助甲子蕩魔,妾身派遣總舵強者四方支援,故而不在碧落黃泉。”


    “小燈籠,你以南聖女之名,前往各處分舵,召集所有可用人手。”蘇夜對傳信使下達命令。


    小燈籠尚未得見蘇夜手段,不肯聽命於他。


    轉頭看向南蓮。


    “教主之命,不可違逆!”南蓮語氣冷峻。


    小燈籠猶如花瓣綻放,頃刻分化出八個分身,分別朝不同方位飛去。


    鑽進空氣,霎時消失於無形。


    蘇夜凝望小燈籠消失的地方,瞬息感應到的異變,令他隱有所悟。


    此刻非是感悟術法的好時機,轉頭看向雙臂環抱,倚靠朱漆廊柱的王獅虎:


    “王長老,周闖和何棠,哪個心性更佳?”


    “周闖義氣深重,從未殘害過無辜。相較於鄭雲和何棠,他的墮落更令人痛心。”王獅虎身為體修,從不妄語。


    “可能生擒周闖,將他帶到聖女宮?”


    王獅虎揉捏拳頭,指節劈啪作響,聲音雄渾道:


    “還沒人能從老夫手底下逃脫。”


    “生擒周虎。”


    “喏。”


    王獅虎步出施加陣法禁錮的聖女宮,在宮門前瞬身,離開眾人視野。


    “宣道友,你對毒氣的掌控,可是已登峰造極?”蘇夜問向手搖折扇,全無緊張感的小毒王宣鶴。


    宣鶴心中暗忖,以為蘇夜小瞧於他,邪魅一笑道:


    “要不要試試貧道手段?”


    “不必,留給敵人即可。”蘇夜嚐過妖毒纏身的滋味,不想再走老路。


    “聖女大人,可有吩咐?”聾婆聲音極大。


    啞叔痛苦地捂住耳朵,口中含糊連聲:“咿咿呀呀……”


    宣鶴歎息一聲,道:“難怪被人欺負到頭上。光顧著別人,全忘了自己,真是大呆瓜。”


    蘇夜輕聲探詢:“宣道友,依你之見,這些膽大妄為之人,應當如何處置?”


    “若我為教主,定會殺他們全家,以儆效尤。”


    蘇夜微笑:“冤有頭,債有主,清除犯上作亂者。餘者自會歸附。”


    宣鶴展開折扇,笑道:“說到底,你才是教主。問我何益?”


    “隻是隨便問問。”


    莽夫人哈哈大笑,笑聲比男人還粗野。


    宣鶴快步行遠,仿佛這笑聲中有劇毒的解藥。


    ……


    周闖頭發淩亂,雙手被捆仙繩縛於身後。


    瞪視坐在火焰王座的蘇夜,寧死不肯跪拜。


    蘇夜觀瞧周闖樣貌,見他闊麵大眼,不似奸人麵相。


    聆聽心聲,亦沒有決絕的恨意。


    隻因一個“義”字,甘願隨兩位摯友犯上作亂,全那結拜之時的誓言。


    “可惜。”蘇夜的聲音,在偌大聖女宮中迴蕩。


    “南蓮保你做教主,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少在那兒假惺惺。”周闖聲音雄渾,全無懼意。


    “不是她保我做教主。”蘇夜站起身形,微笑望著立於階下的周闖。


    “不是她,還是誰?”


    “……是我自己走到了這個位置。”


    周闖放聲大笑:“簡直是天大的笑話。你這種修為,怎可做得教主?”


    “抓你的人是誰?”


    “王長老。”


    “可以命令他抓你的人……又是誰?”


    周闖陷入沉默。


    王獅虎一貫獨來獨往,修煉獅虎雙拳,不受聖女宮節製。


    縱使是南蓮之命,他也不會服從。


    殿中之人,唯獨立於高台的蘇夜,擁有此等能耐。


    從旁觀察的宣鶴,聞聽此言,不由心中暗道:


    “好一個狂妄的小子。難怪一向孤傲的歐陽玉,都對他另眼相看。”


    周闖的沉默,與蘇夜在弱水地牢中的沉默,可屬同種。


    明知真相,卻又無法開口。


    “周闖,你可信奉‘忠孝仁義’?”蘇夜負手而行,緩步走下石階。


    “行走江湖,義字當先。”


    “你這便是誤入了歧途,”蘇夜走到周闖身前,“我且問你,若有妖邪害了你的兄弟。你是恨妖邪,還是恨殺掉你兄弟的人?”


    “當然是恨妖邪。”


    “如果我告訴你,煞妖耗盡鄭雲的生命力,我幫他結束了痛苦。你可肯信?”


    周闖凝望蘇夜澄澈而堅定的眼眸,知他並無虛言。


    “你殺了鄭雲?”


    蘇夜並未迴答,而是行至周闖身後,解開綁縛他雙手的捆仙繩。


    南蓮驚慌道:“教主大人,不可!”


    蘇夜伸手示意南蓮勿要多言,聲音清晰在大殿中迴響:


    “殺害你兄弟的兇手,就在你身旁。如果想報仇,盡管動手。”


    宣鶴合上紙折扇,訝異望著蘇夜。


    他總以為蘇夜是工於心計,神鬼莫測的毒士風格。


    而今見他舉動,震撼於他的英雄氣概。


    周闖喉結上下動了動,始終不曾出手:


    “……如果我殺了你,必不能活著走出這聖女宮。”


    “你與我同歸於盡,不僅報了兄弟之仇,還能得償所願。機會就在眼前,為何還不動手?”


    周闖抬起不住顫抖的手。


    終歸沒有出招。


    “嗐!”周闖絕望垂頭,“你非是罪魁禍首,我下不了手。”


    “教中有你這種有情有義之輩,何愁不能複興?”蘇夜複又行至高台,


    “周闖,我今天就放了你。今後的路該如何走,由你自行決斷。”


    周闖失魂落魄地轉過身。


    “忠孝仁,並不比義低劣。”蘇夜的聲音,從後傳來。


    他敗了。


    敗給蘇夜的寬懷大度,還有那雄渾氣魄。


    心中百感,化作一聲歎息。


    “蘇教主,並非浪得虛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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