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琥塔部的年輕人躍躍欲試地鼓噪著試圖上前搶人,上了年紀的青樺等人在費力地彈壓著。人們推推搡搡,怒吼聲,勸阻聲交織在一起,但是,那時候我卻什麽景象都看不到,也聽不到任何聲音。


    兩行淚水不可抑製地從我的眼眶中流出,站在那個紛亂繁雜的馬市街頭,我毫無顧忌地哭了起來。終於,我可以堂堂正正地迴到寧人的世界裏,重新作為一名金羽衛來繼續我的抱負和誌向了!


    5年了,為了生存,為了隱藏,我每天都在麻痹著自己,一遍一遍地對自己重複著自己編寫的劇本,你的名字叫大熊,你生來就是一名粟鞨人,你因偷馬而淪為章琥塔部的阿哈,而後又因功重獲自由。趙凝?趙凝是誰?他不過是你的一個夢,一個做了二十年的夢......


    你知道嗎?我在金羽衛中服役四年,我習慣了塞外的朔風,習慣了戰馬的嘶鳴,習慣了腰刀從耳邊劈過時恐怖的嘯聲,習慣了眯著一隻眼去瞄準眾生......但是,我仍舊不感覺自己是一名合格的金羽衛,因為,我不善於欺騙,不善於編造謊言。


    然而,在這5年的大部分時間裏,我都成功地將自己騙了過去,隻有在每天臨睡著前的那些霎那,我才會清楚地感覺到,在這個世界上,曾經真的有一個叫趙凝的少年存在過,然而,隻要這個念頭從我的腦海中閃過,我就會被嚇得一身冷汗,睡意全無......每天晚上,我都要這樣反複多次,方能淺淺睡去......


    而現在,我的牙牌重新又迴到了我的手中!我的命運,再一次又迴到了我自己的掌握之中!握著牙牌,我仿佛攥著我的全世界!


    我猛地抬起頭,我當時有一種特別強烈的衝動,我想衝著人群大喊一聲:金羽衛小旗官趙凝在此!爾等還不速速遠遁!


    然而,在抬頭的瞬間,我再一次怔住了,透過模糊的淚眼,我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正漸漸隱沒在邊軍的紅色戰襖之中。


    這個背影我太熟悉了,她的主人——驕傲,敏感,霸道,堅韌,然而,這些表象下,卻又掩藏著粟鞨式的憂鬱,那份憂鬱來自於遼遠的天空,來自於沉默的樺林,來自於無盡的冬雪......


    對,整個部落裏,隻有我能感知到這些。


    抑或是,她也曉得我能感知到她的這些情懷,從而下意識地在我麵前不加掩飾地流露出自己的憂鬱,自己的脆弱......


    或許,在她心裏,一直都暗暗地期望在未來的某一天,能把自己的這顆少女心,盛放於我的胸膛之中......因此,她才一直默默地替我守著秘密。那個足可以讓我腦袋搬家的秘密。


    一瞬間,我讀懂了她剛剛向我投來的那個眼神——乍看之下,她像是在說:大熊,啊不,趙凝......是救我,還是轉身走掉,你自己看著辦吧!


    但是隻要再稍稍想想,我就能感到她心裏想對我說的其實是另一句話:大熊,救我!我不想被寧人折辱,同時,我也不想在粟鞨人麵前流露出軟弱!所以,我隻能做出這個選擇,因為我曉得,你一定能保我周全!


    嗬嗬,就知道你會問我這個問題,我是不是早就已經喜歡上她了?


    喜歡?不喜歡?那時,我真的搞不清楚。


    對,她就是我給你看過的畫中人,長得著實挺美。在我三銃轟死人熊後,她阿瑪就存了招我當上門女婿的心思,這個心思,整個章琥塔部的人都曉得,因此在人們的心中,我倆早已經是一對璧人了。


    我被“抬旗”後,仍舊住在她家的院子裏,每天朝夕相處,漸漸地我也習慣了她的存在。圍獵時,我會自然而然地護在她身邊,防止野獸傷到她。開兵歸來,我亦會在迎接的人群中尋找她的蹤影。


    但是,那段時間我頂著那個秘密,活得實在是太沉重了,在她麵前,我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常言道:保暖方思......,我一個在生死線上走鋼絲的人,哪裏又有談情說愛的情致啊。


    而且,我們之間的感情自始至終都過於複雜,我並非是一個大肚的人,對於一箭擊碎我人生軌跡的女人,我終究是無法釋懷的......再者說,算了,不多說了,總之你應該可以明白的,粟鞨人和寧人之間,永遠存著一條無法跨躍的天塹。


    但是當我讀懂了她的眼神後,這一切便統統被我拋到了腦後。


    “趕緊帶大家迴營!別讓任何人單獨出行,別再惹出任何事端!暮雨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我一把抓過青樺的衣領,對他吼道。然後,隨手翻上了一匹馬,向廖月堡駐防遊擊的官廳馳去。


    敏敏,別用那種眼神看我。你把她想成是你,把我想成是你哥哥,這樣想,感覺就差不多了。


    平心而論,我真的不是一名合格的金羽衛,如果換作是我的同袍,他們肯定會借此天賜良機,鼓動粟鞨人與駐軍對抗,將事情鬧得越大越好,借以打破遼東邊境當時那浮於洶湧暗流之上的可怕沉寂。


    廖月堡不大,而且是我之前就走熟了的,因此我趕在駐軍之前就到達了官廳。


    守門的兵丁想要攔我,被我幾鞭子抽倒。


    “遊擊呢?遊擊!我是金羽衛夜不收!有緊急軍情與你相商!”


    我一邊吼,一邊騎馬直接闖進了官廳。


    廖月堡遊擊愣在那裏,嘴都合不上。也難怪他吃驚,我當時穿著一身粟鞨衣服,剃著鋥亮的大光頭,說得卻是一口地道的京腔官話。


    “瞅雞毛瞅!幾年沒見不認得老子了?”我把已經攥熱了的牙牌扔到遊擊的手裏。


    遊擊看看牙牌,再看看我,半晌,恍然大悟:“哎呀!原來是趙老弟啊,可真有幾年沒見了!我之前聽人說......”


    “聽人說老子喂狼了?你就當老子喂狼了吧!嘴巴嚴點,反正就你見過我,要是跑了風,就是從你這走的!”


    金羽衛經常會做一些見不得光的勾當,臥底潛伏之事,並不稀奇。我故意讓那遊擊覺得我是借著假死的名,在粟鞨臥底。


    “曉得曉得,不過老弟重任在肩,為何在這光天化日之下來為兄的官衙呢?”


    我一口氣將方才發生之事和遊擊說了。


    “你們抓那人,碰不得!不過具體原委,還請恕下官無法告知之罪。”


    “好好,老哥哥都這把年紀了,當然曉得這個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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