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若有若無的幽香嫋嫋而來。順著香味,我看見一個嬌小娉婷的身影站在門前,消瘦的臉龐上帶著淺淺的微笑,一雙清澈的妙目穿過屋內昏暗的光線正饒有興味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


    這個女人......敏敏......按道理,她是“我”的未婚妻......


    “你們聊,我先迴避了!”軒子佩轉身閃出了石屋。


    “原來大人還沒起床,這樣顯得我的性子好急啊......”待腳步聲遠去,敏敏嘟囔了一句。這川黔方言,竟然這般動聽。沙啞軟糯的嗓音從我的毛孔鑽進身體之中,抵在我心頭的褶皺上輕輕摩擦,好癢......


    嗬嗬,是我想多了,隻不過是一句平淡的對話而已......


    “別發呆了,穿衣起床吧,再過幾天我哥哥他們就要拔營迴雲龍屯堡駐防了,在這幾天裏,把你的故事給我講完,我好決定是嫁給你,還是尋個由頭把親事退了,金羽衛小旗,章琥塔·大熊大人......”


    如煙的雨霧彌漫在蔚然深秀的群山之間,敏敏撐著一把油紙傘,輕巧地走在我身前。翠綠的裙角在青苔縱橫的石板路上搖曳,而我心裏,翻騰的潮水一刻都未曾停歇......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素衣綦斤,聊樂我員。”


    捫心自問,我並不是我粟鞨兄弟伊達渾那樣的好色之徒,也並非如我高鮮朋友金七九那般的風雅之士。女人,在我的人生中,長久以來都處於一種缺失的狀態......


    幼年時,我於青燈寒窗之畔埋首書案,一心想走科舉正途,自是無暇風月。


    然而造化弄人,在我取得舉人功名後,正打算一鼓作氣春風得意馬蹄疾地再戰春闈時,卻不得不遠赴遼東成為了讀書人口中最不屑提起的帝國鷹犬中的一員......


    苦寒之地刀頭舔血之暇,也曾想去煙花之地縱情墮落一番,但東北那些常年伴侍行伍之人的土娼,又哪裏有絲毫“秦淮風月”之妙境呢?雖然我也曉得,自己早已不再是那個策馬陌上詩酒風流的翩翩公子了,可那些讀書人的臭毛病,我卻一直無法完全改掉......


    再然後,我就變成了章琥塔·大熊......暮雨冷豔的容顏猛然出現在了我的眼前......啊......那個我不敢想卻仍會時時憶起的女人。


    那是個連我自己都搞不懂究竟是我虧欠了她,還是被她虧欠了的女人......


    蘇武在重迴漢地後,會不會時常想起那個陪他在北海之濱牧羊的匈奴女子呢?每當想起她時,他又會不會如我這般如芒在背而又欲說還休呢?


    在粟鞨的歲月中,我曾時時以蘇武自比,但想來聖賢的襟懷氣度必定不會如我這般狹窄吧!


    嗬......我終究做不來名垂青史的蘇武,她亦不是那個甘於逆來順受的匈奴女人......


    不想了,在這距輓州萬裏之遙的黔中山地,該放下的東西,盡快放下吧......


    在一所建在山澗中的石亭下,敏敏收了紙傘,一麵小瀑布從不遠處的石壁上傾瀉而下,匯入亭旁的小溪,歡快卻不吵鬧。


    驛道遠遠地從前方經過,隨一座斑駁的石橋渡過激流,延進層林深處。頭頂的山巒一線如劍,這黔貴之地,處處都是打伏擊的好地方......


    聽聞我拖著骨折未愈的大腿,用一場伏擊救下了這名可能讓我身份暴露的女孩,軒子佩意味深長地衝我壞笑著......


    我明白他笑中的含義:按照金羽衛的行事風格,我當時的確需要拖著斷腿翻山越嶺布設伏擊,但伏擊的目標卻不應該是區區幾名黔軍亂兵,我射出的第一支箭矢,便應該插進眼前這個讓我頗有些心猿意馬的女孩兒身上......


    畢竟,隻要我那樣做了,就可以省去許多麻煩,避開很多未知的風險.....


    在軒子佩眼中,8年中,本就於女色上無甚了了的我,應該在粟鞨的鐵血熔爐中被鍛造得更加冷酷剛硬。然而我卻做出了一個在金羽衛戰術體係中最差勁的選擇。其原因隻能是我多年未碰女人,色欲熏心了......


    誠然,眼前巧笑嫣然的陳知敏是迄今為止我遇到的最符合我審美觀念的女人,哦,還是稱她為女孩吧......


    雖然她說她已經23歲了,但看起來卻好像隻有15歲一般......在她小巧靈動的外表下,卻蘊藏著軍戶女孩特有的堅韌與剛強。


    可是在我決定救她之時,我卻並不知曉她的樣貌。我偶然於深宵之中聽見了她絕望的痛哭,進而又和她相隔咫尺共同度過了地道之中的漫漫長夜。


    我並不是一個口若懸河之人,甚至在近幾年中,就連思考問題時,我也會強迫自己在腦海中用粟鞨語去自說自話......


    但是那一晚,我卻突然有了一種想要聊天的衝動,特別是當我意識到她竟然是我冒充的那個“趙霆”的未婚妻後,我想把我這些年的經曆一股腦地都講給她聽,當然,如果那時說起那些,她肯定會被我嚇壞的......


    不過沒關係,即使不說那些,我仍舊想和她聊天,聊什麽都可以。於是,隔著一堵窄窄的牆壁,我們聊了兩天兩夜。


    黑暗中,她沙啞而甜膩的嗓音猶如一條半絹半麻的絲帶,一點點地將我纏緊,時而麻癢時而柔滑......


    當然,我清楚地曉得,她是我新身份中最大的一處隱患,既然上天陰差陽錯地讓她撞到了我的手裏,最理智的選擇就是趁此良機一舉將她解決......


    隻要在她放下戒心後將她引到塌陷處的縫隙旁......這些年來我手上沾染的血跡早已經洗不清了,有些豪壯之士常常自我標榜:我從來不殺女人和孩子!但我卻曉得這種話大多是用來吹牛的。


    當金羽衛時,我和我的袍澤依照官命殺過婦孺;成了粟鞨兵後,我和我的族人在“打生口”時仍舊殺過婦孺。隻要人身上濺上過血,這男人和女人又有什麽區別呢?


    但是,自一開始,我就清楚地曉得——殺這個姑娘,我下不了手......不僅自己下不了手,我還不想讓任何這世間的汙濁傷到她哪怕一絲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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