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2700年前,天帝天後推翻錦雲政權後,登基之時,雖一改從前奢靡之風,行清廉之政,大舉賢才,但根基尚不穩定,對舊臣頗為倚重,隻是略微提拔了幾位有功的將軍,而連城則是百年之後被老臣提及才來到天庭。天帝見他舉止端莊,風姿鬱美,便讓他繼了司寇一職,而連城也不負眾望,判案時公平公正,將司寇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天帝見他孤身一人,既不攀附權貴,也不結黨營私,對他甚是滿意,多次想給他升官,但連城卻以“家族使命”為由拒絕了,正是他的拒絕,更加深了天帝對他的信任——“小小年紀就心如止水,不慕名利,真乃後生可畏也,朕得之如獲至寶!”


    連城對靖戰神的威名早有耳聞,第一次與他正麵交鋒是因為他劫天牢,但他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了整個軍營的士兵,活著的和死去的。


    “在戰場上,我軍將士奮勇殺敵,為保天界太平,我們可以不顧自己性命,這種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們挺過來了,而今有命活著,為了祭奠死去的兄弟而喝點酒,都不被允許,還不如隨兄弟們死在戰場上來的痛快!”這番話打動了連城,他並非迂腐之人,明白手足之情的重要。


    當初定下這條規矩是因為軍營曾被火燒過,起因就是那幾壇酒。其實,喝酒也不是什麽大事,天兵們個個酒量驚人,而且喝酒能使人亢奮,在戰場上會更勇猛。他將自己想法告訴天帝,勸天帝改了軍規。


    靖戰神出獄後,知曉緣由,特意請他喝酒,並向他說起自己的身世。“我最初的記憶是在人間,當時似乎剛剛打完一場仗,我周圍全是死人,我廢了好大力氣才從廢墟裏爬出來,一出來就被兇神惡煞的士兵抓住了,他們收養了我,但並不是出於好心,而是想等糧食短缺時將我吃掉,所以平時他們隻給我一點剩飯剩菜,還讓我替他們守夜,我在他們眼裏就是一隻狗……”


    他平靜的訴說著,沒有一絲悲傷,連城感到意外,但見他神色如常,便任他繼續說下去。“我恨不得立刻去死,可奇怪的是,那些兵器根本不能傷我分毫,他們並沒有把我當怪物,反而很興奮,商量著下次打仗時,將我送往前線當肉盾。都說戰場上刀劍無眼,可到我這裏,刀劍似乎長了眼,總是避開我。”說到此處,他竟得意的笑了。


    連城聽著心裏苦澀,見他發笑,不知他是真的開心,還是在掩飾傷心,讓他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隻好用喝酒來掩飾。


    “我在凡間幾十年,有一次,碰到遊方的道士,名字我不記得了,似乎姓陸,他長相與你有九分相似,但舉止癲狂,不似你這般規規矩矩。他告訴我天庭正在征兵,我不解,因為我一直以為天庭是一方淨土,沒有戰爭,隻有喝不盡的美酒,享不盡的佳肴,神仙們日日享樂,看不見人間疾苦。”


    他感覺心中暗流湧動,萬千苦水合著酒一起下肚,連城將這一幕看在眼裏。


    “我問那位道士,做神仙感覺如何,他說當神仙好,逍遙自在,我說你們神仙真是沒心沒肺,看人間戰亂連連,餓殍遍地,自己竟然還能逍遙得起來。那道士依舊笑嗬嗬的說,人間事,天不聞,天上事,人不知,凡人苦,神仙樂,樂亦苦,苦亦樂,天地萬物,自有定數,人力不能及之事,求神仙也無用,倒不如自己隨心所願的過好每一天,方不枉白活一世。我被這番話氣到,暗自下定決心要當一個庇佑天下的好神仙,於是向他打聽天庭征兵的事,就這樣,我進了天軍營。”


    “說得對!當神仙就要當個好神仙,我也要當個好神仙!”連城酒量淺,連喝三杯後,臉上泛出紅光,仿佛是融凍的初春,那冰著的心也有了一絲激情。


    他見連城已經酒至微醺,趕緊盤問道:“不知大司寇家有沒有未出嫁的姐妹?”自那日見過麵如冠玉的連城後,他便覺得他家裏的姐妹也一定風姿秀美,這是他請連城喝酒的原因之一。


    “沒有!整個家族就我一人了,我也是孤兒……”連城一向話少,但喝酒之後就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獬豸一族一向不畏權貴,公正判案,三百年前因得罪錦雲娘娘而全族被屠,當時我尚在繈褓,被太上老君救下,得以幸免於難。我被寄養在昆侖山腳下的某個部落裏,部落之間戰爭頻繁,我流離失所,成了為奴隸,和牲畜住在一起,每天牧羊,當羊少了時,奴隸主就會用鞭子抽我。那個部落裏流傳著昆侖山西王母的傳說——“神憐憫一切苦難中的人,會拯救那些苦難中的人”,我時常默念這句話,直到一天晚上,神使真的出現在我麵前,將我帶迴天庭,那一切的苦難才結束。”


    靖戰神見他眼中淚光閃爍,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心想:既然不能與連城家族結親,倒不如結拜兄弟。話才說一半,連城很高興的答應了,“以後你就是我大哥了。”


    2


    自從與靖戰神結拜之後,連城每日除了處理公務,就是找他喝酒,而靖戰神就算美人在側,聽聞連城來訪,也會三言兩語打發了美人,邀連城飲酒暢談。本以為這樣會破壞自己的“桃花運”,但“桃花”非但沒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他隨便一套便套出原委。


    原來,有不少仙子是仰慕連城的,但一直找不到接近連城的機會,正好靖戰神“來者不拒”,那些仰慕連城的仙子們就借著他來接近連城。


    他把這些告訴連城,連城置若罔聞,就這樣過了幾百年,二公主雲華情竇初開,整個天宮都知道她喜歡連城,靖戰神自然也知道,而且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早。他親自替連城考驗了一番,所謂考驗,就是以自己為誘餌,挑逗雲華,情書禮物送的格外勤,但雲華一直沒給他好臉色。他發現雲華是真心喜歡連城,心裏替連城高興,準備找個合適的機會問問連城。


    若是平日裏對連城說起“某位仙子對你有意,你意下如何”這種話,連城的態度一般都是愛理不理,被問煩了才會迴一句“無意”,所以靖戰神特意挑了個特別的日子——他的出征之日。他出征時,連城就算公務再忙也會來送。


    那天,旌旗飄搖,千百戰士在鳳起台下聽著靖戰神的振奮人心的演講:“……大丈夫不懼死,我們是為榮譽而戰,要死得其所。”連城如期而來,徑直走向鳳起台,“本將軍孑然一身,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將士們表示好奇,靖戰神在眾目睽睽之下,拍著連城肩膀,“城弟,你一日不娶妻,我就一日放心不下。天宮有不少仙子仰慕於你……”可你都看不上,也是,那些仙子怎麽配得上你“玉樹神君”呢?二公主就不一樣了,你們郎才女貌,十分般配,這門親事大哥替你做主了!


    後麵這些話還未說出口,連城搶白道:“她們喜歡的不過是大司寇這個官職,若我不是大司寇,隻是一介普通散仙,她們還會喜歡我嗎?大哥之前也說過,你身邊的仙子喜歡的隻是你戰神的封號或是你的赫赫戰功,沒有一位仙子敢將一身榮辱係與你身。”


    靖戰神無言以對,有點後悔將真心話全部告訴他,而下麵的士兵已經炸了鍋。“想不到靖戰神如此可憐,我還以為當了戰神可以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說到底,竟沒有女子肯為他同生共死。”


    “難怪靖戰神如此風流,原來沒有一個仙子是真心待他。”


    “誰讓他殺了那麽多人,手裏沾滿鮮血,這就是報應!”


    靖戰神聽到議論,腹誹道:“你們還很得意啊!區區一介普通士兵,連女人的手都沒碰過,還好意思說我!”


    慕雲也在一旁聽著,這是她第一次入軍營,見到如此混亂的場麵,當即上了台,對下麵的士兵吼道:“諸位,稍安勿躁,且聽我一言。”


    士兵們看向她,因為好奇而安靜了下來。


    “仰慕靖戰神的仙子是否待他真心我不得而知,但身為女子,仰慕英雄的心情我是可以理解的,她們不是不肯真心相待,而是害怕這一顆真心換來的不過是靖戰神心裏的十分之一,甚至更少,這對她們來說不公平,所以,她們不敢將一片真心付之於他。”


    士兵們再次沸騰,交頭接耳的問著“台上的女子是誰”,慕雲看著越來越亂的場麵,愧疚的看了一眼靖戰神,靖戰神卻不以為意,給將士們介紹,“這位是神農長老的弟子慕雲,慕神醫醫術高超,有起死迴生之術,諸位衝鋒陷陣時,盡管將生死置之度外,隻要魂魄沒有踏進鬼門關,慕神醫一定能將你救迴來!”


    慕雲心想哪有你說的那麽神乎?但還是很感激他如此抬高自己,對他粲然一笑,這一笑又引得台下的士兵浮想聯翩。


    “靖戰神不愧是少女殺手,對付女人真有一套,以後得多向他學習學習!”


    “哎呀!不好!這慕神醫怕是要墜入情網了,軍營裏好不容易來個女子,就這樣被靖戰神給搶走了!”


    “靖戰神殺人,慕神醫救人,這兩人倒也是天作之合!”


    3


    天牢內,月光灑向床前,雖明亮,卻冰涼。


    連城向展顏訴說著2700年前的往事,心中的激情似乎被點燃,眼中光芒閃爍,見月上中天,便止住話語,臥床而眠。


    展顏聽得不夠盡興,見連城躺下不語,“怎麽不說了?我就想聽聽靖戰神在戰場上是如何殺敵的!”


    “我沒去過戰場,怎麽知曉?”連城側過身去,“你若想知道,應該去問軍營的人。”


    “那你知道他是為何要卸甲離去嗎?還是說,他是被天帝貶謫的?”


    連城沉默良久,眼中的光芒漸漸褪去,“我困了,以後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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