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八月,天降大雨,可謂久旱逢甘露,一簇簇石榴花掛滿枝頭,白紫相間,吸足雨露後就從枝丫上跳出,落在地上,蹦躂著跳進了池塘。


    這場大雨,將楊天佑困在了家裏。四人齊聚一堂,找來自家釀造的米酒,一邊喝酒,一邊作詩,雲華不時吐出玉章,而展顏不通詩文,勉強接了幾句,卻把眾人逗得直笑。


    方才淩無憂隨口說道:“淩空一孤鶴,何須羨遊魚”,楊天佑對曰:“巍峨百丈山,那及天上月”,雲華接道:“縹緲千層霧,怎能比浮雲”。輪到展顏,思量一番後,對曰:“焦黃大餅臉,何顏見天子”。


    “哈哈哈……”又是淩無憂笑得最大聲,“不會對就認罰,呈什麽能?你就不能對個花草樹木嗎?還大餅臉,哈哈哈……”


    雲華給她倒了酒,展顏覺得自己沒有錯,並不認罰,“之前都是你們出題,現在到我了,我出——白眉獸。”


    三人分別對曰“青玄龜”“焦羽雀”“丹頂鶴”。


    展顏聽完,得意一笑,“你們都不對,我的白眉獸一語雙關,既是一種野獸,也有白眉長壽之意,而你們隻對了一層意思,所以該罰!”三人麵麵相覷,隻得認罰,楊天佑將雲華麵前的酒一飲而盡。


    玩到最後,酒壺已空,便作罷。淩無憂覺得楊天佑心有鴻鵠之誌,絕非等閑之輩,隻可惜無人賞識,頓時起了憐惜之心,將腰間錢袋拿出,想給他租一間房子作為私塾,不僅可以省下時間精力去讀書,也可以補貼家用,楊天佑弗受。


    “楊兄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得為我表妹和她腹中的孩子著想啊!”


    “什麽?孩子!雲華有孩子了?我怎麽不知道!”展顏大吃一驚,卻見那三人神色平常,想不到他們竟隱瞞自己這麽久,揪著淩無憂的耳朵,“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誰叫你笨呢!”雲華戲謔道,“虧你還是個女子,心眼也忒粗了。”


    展顏感覺一切都變得不可控製,一臉陰霾,聲音顫抖的說:“那你怎麽迴天宮?我又該如何跟天後和連城交代?”她慢慢靠近雲華,俯身摸了摸雲華的肚子,雲華以為她要陷害自己的孩子,推開她的手,怒道:“你要做什麽?你若敢動我的孩子,我不會讓你……”


    楊天佑見狀,護住雲華,問道:“雲兒,她在說什麽?什麽迴天宮,還有天後,連城?”


    雲華半天不吭聲,嘴角抿著,眉頭鎖住,抓著楊天佑的手緊了又緊。


    “事已至此,你還打算瞞著他嗎?”


    “雲兒,你有何事瞞著我?告訴我,我不會怪你的。”楊天佑柔聲安慰,雲華眼裏的盈盈秋波水泣珠般湧出,“天佑哥……我是天族二公主雲華……”


    知道實情的楊天佑忽的暈了過去,嚇得雲華將止住的淚再次泣出。淩無憂將暈倒的楊天佑扶迴房裏,展顏拉住隨之而去的雲華,“孩子的事,你要給我個交代。”


    “交代什麽,我們行了夫妻之禮,自然就有孩子了,你還想怎樣?我一早便說過,我迴不了天庭了。”


    “這個孩子不能留!”展顏想不到自己會說出這麽可怕的話,自己也被嚇了一跳。


    “陸展顏,這是我的孩子,你休想動他,孩子若是沒了,我也不活了。”說罷,甩手離去。


    月掛柳梢,展顏徹夜難眠。她是萬萬不敢對孩子下手的,卻想不出圓滿解決此事的辦法,“雲華是為救我而落入凡塵的,好在她遇到的是楊公子這樣好的人,也算是造化,二人情投意合,也是美事一樁,我當然希望她們能白頭到老,可是雲華有婚約在身,這該如何是好?”


    輾轉反側之際,她想起師父說過的話——難抉之時,忘乎所以,遵循本心,勿違仁義。遇到難以抉擇之事,須得拋開那些個條條框框,遵循自己的本心,不違背仁義道德便好。


    而且師父常說:“做神仙就圖個逍遙自在,無拘無束,順自己的心意活著,當然,不可肆意妄為,還須得明辨是非。我蓬萊島從不懼怕任何妖魔鬼怪,就是因為做事光明磊落,問心無愧。”


    望著窗前的皎皎明月光,展顏突然覺悟了,“雲華有恩於我,我一定要保住她的孩子,就算被碎屍萬段,我也要護住她的孩子,如此,我才問心無愧。”


    淩無憂也是一夜未合眼,他知道展顏是不會做出殘忍之事的,但卻會因此受到牽連,就算看在陸道君的麵子上,天帝想放過她,連城也絕不會放過她。


    這幾天裏,雲華根本不想見到展顏,生怕一不留神,孩子就沒了。但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她們還是狹路相逢了,雲華緊張得握著拳,佯裝淡定的走過,卻沒注意腳下台階,差點摔倒,還好被展顏抱著。


    雲華被展顏護在懷裏,驚魂未定,卻聽展顏說道:“雲華,我希望你和楊公子能白頭偕老,也希望你們的孩子能一生平安。我從小就沒有父母,最羨慕被爹娘抱在懷裏的孩子,我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在父母身邊健康快樂的長大。”


    雲華起身站定,滿心歡喜,“我就知道你會幫我的。”


    “嗯。我以後再也不和你鬥氣了,就算你笑話我我也不頂嘴了,千萬不能動了胎氣。”


    “都沒人和我鬥嘴了,這以後得多無聊啊!”


    “我們做一對相親相愛的姐妹不好嗎?以後我就是孩子的幹娘,等他長大了,我教他武功,你教他讀書,能文能武的,多好啊!”


    對麵的淩無憂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微揚嘴角,將那一絲擔憂埋在了眼底,心底,任何人看不見的地方。


    “小藍,你要永遠快樂。”


    我喜歡看你笑,你笑起來,臉上的梨花會開,比枝頭的梨花更美,更純潔;你笑起來,臉上似有光芒,會令整個天地黯然失色;你笑起來,我也會很快樂。


    2


    九月,山上的桂花落了一地芬芳,華燈初上,孤月寒涼,樹上的鳥兒被那月光驚得飛出了山澗,幽幽月光下的鳥鳴愈發淒涼了。


    楊家巷裏幾點燈火,幽幽冒著青光。孤燈殘照裏,楊天佑著一身青衣,正在檢查學生們上交的作業,時而歎息,時而讚賞。雲華坐在一邊替他研磨,眼中的秋波水憾不動麵前的青山。


    自從私塾開班後,楊天佑就換上了青色的長衫,本就儒雅的他穿青衣更顯俊朗,引得左鄰右舍的姑姑嬸嬸們個個眼紅,媒婆上門問候,才知那些姑婆口中的“俊朗小生”已經婚配。


    一個不留神,雲華弄翻了墨盒,一地汙穢,她想俯身收拾,卻被楊天佑扶到一邊,“公主身嬌體貴,這些事不該麻煩公主。”他收拾殘局後便繼續檢查作業,將雲華晾在一邊。


    自從他知道她的真實身份後,也就對她疏遠了,相敬如賓的樣子持續到現在。


    待他出了書房,上床休息時,雲華拉著他的手放到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天佑哥,我們給孩子取個名吧!”


    “那公主說說,孩子該姓什麽?”不冷不熱的語氣,竟與連城有幾分相似。


    “自然是姓楊。”


    “若是被天帝知道,怕是不妥吧!”楊天佑抽迴手,雲華將腿壓到他身上,他轉身道:“還請公主……自重!”


    這“自重”二字從他齒縫間蹦出,氣得雲華踢了他一腳,又覺得心疼,之前好不容易才將他“請”上的床,以為過不了多久他就能接受這些事,接受她的身份,可如今卻要受他的氣,全是自討的。


    她不想就此“便宜”他,遂褪去上衣,將他壓於身下,扯開他的衣襟,貼了上去。楊天佑隻覺心頭一熱,觸電般將她推開,她氣急而泣,“你再這樣,我就不要這孩子了。”


    他沉默一陣,右手緊握的拳緩緩張開,“也好,這樣你就能迴天庭了。”


    “你騙我,這不是你的真心話。”雲華幾乎泣不成聲。


    “公主不要忘了,我隻是一介凡人,壽命短暫,待我白發之時,你依舊青春貌美,隻怕那時,公主會嫌棄我,還請公主高抬貴手,讓我另娶她人……”


    “你敢!你楊天佑此生隻能娶我一人,我雲華也隻會嫁你一人。我法力已失,與凡人無異,我會和你白頭偕老。”


    “公主已經騙過我一次,也會騙我第二次,我不會再上當的。”楊天佑別過臉去。


    雲華顫抖著手臂,掐住他的脖子,嗚咽著,“天佑哥,這是你逼我的,你若不接受我,我就殺了你……我不想看到你娶別人。”


    楊天佑本能的抓住她的手,腦中閃過“我若死了,她就能迴去了”的念頭,便鬆了手,卻又聽到她說:“你死後,我也下去陪你,和你一同投胎,我們來世再做夫妻。”


    他一把掰開她的手,“你瘋啦!”


    這一聲怒吼驚醒了對麵的展顏和淩無憂,兩人一前一後趕來,淩無憂推開門,裏麵一片漆黑,聽見一聲“別過來”,在原地定住。


    展顏趕來時,房間裏已點上燈,那二人已穿戴整齊。雲華一見展顏,便向她跑去,緊緊將她抱住,嚎啕大哭。淩無憂對她使個眼色,展顏心領神會的帶走雲華。


    淩無憂上前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無事。”楊天佑覺得他們都欺騙自己,氣結於心,此時一並發了出來,“打擾淩公子了,公子請迴吧。”


    淩無憂見展顏帶著雲華去了他們的房間,“看這情況,我今夜可能要在此就寢了,楊兄不介意吧?”


    “我去書房。”


    淩無憂攔住楊天佑,“書房可沒有床,你難道要坐一夜?那明天怎麽有精神去授課?”


    “難道你要去書房?”


    “楊兄別害羞。”淩無憂拉了他往床上去,“我們共寢一夜又無妨。”


    楊天佑招架不住,想到明天還要授課,便勉強在此睡下了。淩無憂故意問道:“楊兄有心事啊!說來我聽聽……不說,那我就猜猜,肯定是因為雲華,對不對?”


    “嗯。”


    “你舍不得她,卻又不得不舍棄她,所以你很痛苦。”


    “是。”


    “我有個辦法可以解決你的煩惱,要不要聽?”


    “聽。”


    “你一點誠意都沒有,我不想說了。”


    “睡了。”


    “別呀!我還是說吧,我是靈碟穀的穀主,可以帶你們去我那兒住,你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盡管放心,靈碟穀有結界保護,就算有天兵追來也進不去。”


    “不去。”


    “聽我說完,在靈碟穀裏,人人都可以長生不老,你不必擔心……”


    楊天佑眼裏閃過一絲光芒,如果去了靈碟穀,就可以與雲兒長相廝守了,不必懼怕任何生老病死將他們分開,也不必擔憂天帝的阻撓,可是,這樣做會連累淩無憂,他不是忘恩負義之人,“淩兄費心了,陸姑娘的好意我也心領了,但我不是自私之人,還請你和陸姑娘以大局為重,早些將雲華送迴天庭。”


    “你不後悔?”


    “不後悔。”


    “當真不後悔?”


    “絕不不後悔!”


    淩無憂長歎一口氣,暗想:居然和連城一樣固執,真不愧是二公主看上的人。


    雲華與楊天佑冷戰兩天三夜,第四天清晨,楊天佑出門前,聽見展顏與淩無憂訴苦。


    “郎君,昨天睡覺時,雲華咬我,你看我脖子上,都被她咬成這樣了,她還摸我,全身都摸,搞得我覺都不能睡,你去跟楊公子說一下,讓他把雲華……”


    展顏見楊天佑走來,立刻噤聲,拉了拉淩無憂的衣袖。楊天佑走近時,瞧見展顏脖子上的“吻痕”時,頓時臉色鐵青,他直直瞪著展顏,冷哼一聲,奪門而去。


    當晚,雲華梳洗罷,準備去展顏房間時,卻被楊天佑拉住,她心氣未消,推開他的手,不想卻被抱迴了他們的房間。


    展顏將這些看在眼裏,心頭一喜,“今晚終於能睡個好覺啦!”。昨夜,雲華給她講了好多關於夫妻如何圓房的事,她之前在天宮時,天後特意派人為她講解過,還帶了相關書籍給她看,由於手裏沒書,她就親自在展顏身上演示了一番,弄得展顏渾身酥麻,對男女之事豁然開朗。


    就在她準備上床就寢時,卻見淩無憂一腳踏入。


    “小藍,最近天氣轉涼,我可不可以到你床上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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