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大街地處京城西北角,常常是達官貴人置辦外宅的地方,或者是有些家底的商戶住在這裏。


    這一日,禦史大夫程英下朝之後來到朱雀街上,正想買幾幅字畫,不料一賊人像陣風似的飛身掠過。


    程英被那人撞的身子歪斜了下,正要開口教訓人,卻見那小子比兔子跑的還快,手裏還攥著個眼熟的錢袋子。


    往身上一摸,果然,自個兒的錢袋子和官印都沒了。


    偌大京城,天子腳下,自己還是堂堂禦史,竟招了偷。程英又是出了名的暴脾氣,當下氣得胡子顫了顫,丟下字畫拔腿就追。


    卻見那小子腿腳飛快,路也認的極熟,轉過幾個僻靜的街道,不一會兒便拐進了西門大街一處二進的院子裏。


    那小賊蓬頭垢麵衣衫襤褸,坐在牆頭還對他比了個勝利的手勢。


    程英身為從二品的禦史大夫,負責監察朝廷官吏的失職和不法行為。


    朝堂正一品的官員見了他都得客客氣氣的,何時遭過這樣的戲弄?


    見此狀況,程英立刻大罵道:“豎子小賊,老夫今日定要逮住你!”


    說罷便也跟著追了過去,看門的門童攔了又攔,被程英往旁邊一推,直接摔了個屁股蹲,硬是沒攔住。


    程英大步趕來,眼見那小子進了西廂房,便也拔腿衝了進去。可進去之後,隻見一對男女親密依偎,卻不見那小賊的身影。


    他心下尷尬,以為是對夫妻,便做了一揖打算賠罪。


    不料看清男人長相卻大吃一驚,這不是稱病在家的禦前侍衛左雲典麽?瞧他這模樣,生病倒是不假,但剛被指婚,懷裏便摟著個隻穿單衣的貌美女子,青天白日的,真是行為不檢。


    程英指著左雲典怒道:“你!你!好一個禦前侍衛!聖上剛剛封你做了駙馬,你便如此不檢點,看老夫不好好參你一本!”


    左雲典一臉吃了屎的表情,有苦卻說不出,昨日他被人打昏了去,扔到這戶人家門口,得到這位商戶女子相救。


    剛剛這女子隻是倒茶時不小心弄濕了衣服,又打了滑,不小心撲到自己身上。


    正要開口辯解,那女子卻跪下給程英不停磕頭,哭的淚水漣漣道:“奴家和公子是真心相愛的,奴家求大人高抬貴手,求大人放過我們吧!”


    “大人就發發善心吧,奴家雖然出身低微,但是離不開公子的。”


    左雲典喝道:“你胡說什麽,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怎能如此陷害我!”


    媚冬一臉震驚的看著左雲典,跪著爬到他腳下哭的好不可憐:“公子,公子,奴家做錯了什麽?您不要我了麽?”


    程英冷哼一聲,對左雲典十分不恥,做錯了事不說,還不敢認!


    正要說話,卻看到一個黑影從門口緩緩移過,程英暗道那小賊還沒能跑掉,指著左雲典嗬道:“你給我等著!”


    說罷立刻衝那小賊追了上去,左雲典起身大喊:“大人!大人留步!”然渾身軟綿綿的起不了身。


    媚冬當下抱住左雲典的腰,大喊道:“公子,無論如何,咱們都不會分開,奴家舍不得您。”


    程英一路把小賊追到城郊的破廟,總算抓住了他,氣喘籲籲道:“敢偷本官的東西,走,跟我去見官。”


    那小賊右手被他掰到身後,用髒兮兮的左手抹了把臉,哭道:“哎呦青天大老爺呦,不就拿你點銀子麽?至於把命都給追掉半條麽?”


    程英冷哼一聲:“你偷了本官的官印,按律是犯了坐牢的大罪!”


    小賊哭的慘兮兮:“還給你,我這就把東西換給你還不行嗎?我都餓了好幾天啦!”


    程英接過錢袋子,看官印也完好無損的放在裏麵,總算放了心,伸手拍了一下這小賊腦袋,喝道:“想的倒美,你做錯了事,就得受罰!”


    小賊哭唧唧的不停求饒,程英充耳不聞,壓著這小賊往最近的官衙方向走去。


    不想走到半路隱蔽的位置上,這小賊抬腳狠狠的踢了下自己的腿,轉身用頭往自己身上一撞,又繼續跑了起來。


    程英被他撞的眼睛發懵,直灌了一肚子氣。四下卻找不見那小賊了。


    當下趕迴家中,把這筆賬都算在了左雲典頭上。


    拐到一家破廟裏的田童揉了揉酸痛的胳膊,心道:“好你個於華,我不過拉你去收拾個教習,你一日之內讓我同時得罪禦史大夫和禦前侍衛,還俱是三品以上的大官,黑心的小子,你他奶奶的究竟是誰。真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程英的脾氣在朝堂裏是出了名的火爆,為人又嚴厲,從來有一是一有二是二,身為禦史大夫,和朝中官員從不講什麽交情,因而深得皇上信任。


    程英迴家後,夫人見他一身狼狽滿臉怒氣模樣,連忙叫人去請了醫生。


    可程英卻直奔書房,提氣筆來,一氣嗬成了參奏左雲典行為不端的折子,這才去讓請來的醫生給看看身子。


    媚冬在程英離開後,完全忽視了左雲典黑的像碳一樣的臉,還有他炮火連天的質問,隻是按韶華安排,派人去給左相府送了封信。


    第二日早朝後,樂山急匆匆的迴了華苑,韶華見她進來忙問:“程大人可上了折子?”


    樂山卻滿臉焦慮道:“呈上了公主,可是皇上一早派人去左家查探情況,內官迴來說左雲典大人確實是生病在家休養。程大人被貶了官,連降三級,皇上說他身為禦史,卻監察不嚴,讓他迴去好好反省。”


    韶華滿臉驚愕:“怎會如此?媚冬,媚冬呢?有她在左雲典如何也推脫不了!”


    樂山眼神閃躲,低著頭咬了咬嘴唇。韶華心裏升起了一股不妙的直覺,不料小寶飛快跑了進來,“公主,昨日媚冬姑娘的院子著了火,她,她和院子裏的家仆全死了!”


    韶華身子晃了晃,淚珠子不受控製的往下淌:“怎麽會?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全安排好的。”


    韶華拔腿就要往外跑,她要去看看媚冬,她的兒子才剛剛被送到京郊的莊子上,便沒了娘,她答應過她不會有事,她接受不了媚冬死了,不是的,肯定不是的。


    樂山死死的抱住她,道:“公主,京城衙門已經立了案,公主這時候不能去,引火燒身反而不利他們查出真相。”


    悶熱的夏日,韶華全身發冷,顫抖不止,內疚,自責,氣憤像是龍卷風一樣席卷了她的整顆心。混亂中,她抱著頭喃喃道:“真相?真相?讓我想一想,讓我好好想一想。”


    樂山緊緊抱著韶華,低聲道:“公主千金玉體要當心身子,媚冬姑娘遭此大難,孩子和乳娘現下還不知怎樣,會不會有危險誰也料不到,公主快些想想辦法才是。”


    樂山的話像是當頭棒喝,韶華拉住小寶道:“快,快,你親自去看看,孩子有沒有事情。”


    小寶策馬而去,韶華堪堪抑製住悲痛,拉住樂山,堅定道:“無論如何,媚冬是因為我被卷入其中,我不能在這躲著,我要去送她一程。”


    說罷,韶華立刻去換了身普通衣裳,和樂山喬裝打扮去了西門大街。大火把院子燒的幹幹淨淨,四具屍體蓋著白布,被抬出來放在了門口。


    門口站了許多人,好奇有之,歎息有之,看熱鬧的有之。仵作來驗屍體,掀開了白布。被燒成了焦炭的屍體展現在人群麵前,許多人用袖子捂著嘴,偏著臉,想看又不敢看。


    韶華混在人群中,淚如雨下。她完全可以肯定,這場大火不是意外,這一切太過湊巧。昨日還鮮活的生命今日卻消失不見了,是她,是她的不謹慎害了這些人的性命。


    如果她不是那麽擔心被父皇知道,如果她不是那麽大意,如果她派護衛在此看守,這些人便不會死。


    韶華失魂落魄的迴了華苑,她要好好縷一縷,究竟是哪裏出了差錯。她要親自給這些死去的人謝罪,她總得找出那個真正的兇手,為這些人還個公道。


    她從未要傷害誰,哪怕是左雲典,她也是為了找到合適的辦法以求兩全其美。


    就算坐實了他養外室,也不過是為了壞掉他和沁陽的婚約,有父皇和太子哥哥在,有左相在,他的仕途會受些影響但不會被埋沒。


    韶華不停的縷著自己的思緒,知道自己做了此事的人隻有八個,連樂水和林叔都不知道。那四名轎夫的家人全在自己府上當差,是母妃挑給自己的,身家性命全捏在自己手裏。


    田童隻參與了很小一部分,因他昨日歇在了華苑。他們既沒有殺人的時間也沒有殺人動機。


    樂山小寶和康生不可能背叛自己,也絕不會做這種殺人滅口的事。


    左家先前以為左雲典是離家出走,稱病告假應該是怕他一走了之,背棄了與皇室的婚約,想來是要給他做個假死。


    隻是左家為何會認為他離家出走了?父皇派人查探,左雲典卻在昨夜迴了左家,那這起兇案左家究竟有沒有參與?


    韶華隻覺得自己身陷重重迷霧中,一下便找不到方向了。左雲典,對,他為什麽沒事,他昨日明明和媚冬在一起。


    韶華敢肯定,問題一定出在他身上,或者,他知道原因。


    可眼下左家卻絕不會再如上次一般,那麽容易潛進去了。世家大族的力量本就不弱,一旦有了警惕心,加強了防範,再想把左雲典弄出來絕非易事。


    韶華正暗自思索,田童卻走了進來,他剛剛得知禦史大夫被貶了官,西門大街的院子著了大火,且人全死了。


    那處院子正好是昨日自己引程英去的地方,天底下不會有這麽巧的事,他滿腹疑惑,憋了一肚子話要問韶華。


    可走進來看見韶華失魂落魄的躺在矮榻上,麵如死灰的模樣卻讓他什麽都問不出口了。這一刻,他從心裏相信自己的朋友,昨晚的兇案,不是韶華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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