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蕭廣思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在不言之中了。


    諾諾都明白,自己更應該明白,倘若一個人連自立都不能,又怎麽能真正保護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他望著屋角還在斷斷續續滴水的地方,不卑不亢、坦坦蕩蕩地向衛夫子道:“學生也讚賞古之君子能安貧樂道,居陋室而不改其樂,但我自認做不到。”


    事實是,也許他做得到;但他做不到的是,讓自己最在乎的人,陪自己安於貧賤。


    衛夫子審視他一番,這個年輕人身上的鋒銳之氣多數時候都是被他自己刻意掩藏起來的,然而此時此刻,卻如寶劍出鞘,鋒芒畢露。如此逼人的銳氣,幾十年來,除了在當年那個人身上,他也就是第二次見而已。


    他心裏很感慨,這位最不受陛下待見的三皇子,反倒最與月行相像。這並不是外在皮相上的相像,而是那種發自骨子的舍我其誰、睥睨天下的氣魄,沒有此等胸懷的人決計無法作偽。


    他不禁撫掌歎道:“僅論三殿下的這份坦誠,就是多少人及不上的。”卻見蕭廣思忽地對他深深拜了一禮,他打量著蕭廣思問,“三殿下這是何意?”


    蕭廣思並未起身,靜靜道:“學生還有一件事想坦誠地請求夫子。”


    衛夫子一愣,哈哈大笑,親手扶他起來:“幾十年來無數人來求過老夫辦事,你是最直接的一個。”


    “學生愚魯,”蕭廣思對這樣的評價並不意外,隻是微笑著淡淡謙了一句,便也不再繞彎子,直截了當道,“夫子知道,這次我離宮之後,按規矩就可以在朝中領職了。”盡管以永昭帝一向打壓他的習慣,其中可能還會有些波折,不過高祖皇帝為後世子孫立下的法度猶在,況且他自己又不是死人,他相信該是他的機會他最終總能爭取到。


    衛夫子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便問:“不知三殿下看上的是什麽職銜?”蕭廣思才華橫溢,但以皇帝的態度顯然不可能給他要職,衛夫子倒是真有些好奇,這個年輕人打算如何破局。


    “不瞞夫子,我一直有個心願,就是能進大理寺曆練一番。”


    “大理寺?”衛夫子略感意外,不過隨即反應過來,現任大理寺卿魏玄卿正是自己的學生之一,自己的確是說得上話的,蕭廣思這算是找對人了。隻是他還看不太透徹蕭廣思選擇進大理寺的深意。


    本朝同時設有刑部和大理寺兩個部門執掌刑獄之事,通常案件都是由刑部負責徹查決獄,之後卷宗送交給大理寺複核。所以盡管名義上大理寺是最高的刑獄機關,但在大理寺任職的大多數時間都隻是悶在屋子裏看卷宗,一字一句地摳字眼、找疑點而已,這在大部分人看來可都是個枯燥的活計。尤其是,對於拓寬人脈可沒有太多幫助。所以他多問了一句,“你想好了?”


    蕭廣思淡然微笑道:“夫子放心,學生不是耐不下性子的人。況且,”他頓了頓道,“如今雖說一般案件決於刑部,不過大案要案仍然有賴於大理寺主持。”


    這倒是不錯,但需要大理寺直審的都是牽連甚廣的重大案件,甚至牽扯到朝廷重臣、皇親國戚,這類案件自然不能等閑視之,需要格外謹慎督辦。不過一般來說,一年也不見得能碰上一兩件,而且衛夫子很清楚,大理寺的人實在也都希望碰不上才最好,因為這種案子辦一件,不說立不立功,光得罪人都不知道要得罪多少。


    衛夫子雖是這樣想,卻又自己搖頭失笑,驅散了這些念頭,他第一次見蕭廣思的時候,就知道這位三殿下非池中物。如今選擇進大理寺曆練,也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慮,他又何必跟個老頑固似的,婆婆媽媽瞎為人家操心?


    於是他道:“如此倒是好事,玄卿上次來看老夫的時候,還跟老夫抱怨最近事務繁多,忙得他頭發都掉了不少,要問老夫討個生發的方子呢”衛夫子衝他眨了眨眼睛,“老夫是說,要是能得一個像你這樣的助力,他肯定高興。”


    “學生謝過夫子。”蕭廣思知道衛夫子表麵上說說笑笑,其實這就是答應幫自己這個忙了,於是他笑過之後又深深行了一禮,他是真心地感念衛夫子,這段時間他一直用心接近衛夫子顯然並不是毫無所圖,衛夫子一生閱人無數,想來也是心知肚明,但這位老人家對他並不懷任何成見,依然願意給他表現的機會,如今還在緊要關頭為他雪中送炭,讓他能跨出這關鍵一步。


    衛夫子又去扶他,搖頭笑道:“不瞞你說,老夫自己心裏清楚,今日助了你,日後必不會吃虧,太多禮數倒是就不必了。”


    “學生必不負夫子的厚望。”


    ……正在這師生二人溫情脈脈之時,忽聽異常響亮的一聲


    “阿,阿……阿嚏!”


    隨著這一聲驚響,蕭廣思臥室的門豁然被一股衝力撞開,同時一個人姿勢詭異地從裏麵撲了出來。


    自然,這就是某個趴在門板上偷聽的小炮灰。


    蘇諾身後,來寶也跟著竄了出來,他連忙去扶蘇諾,穩住蘇諾手裏抱著的暖爐:“公子小心燙著……”


    蘇諾一抬頭,眼見蕭廣思和衛夫子的目光都齊刷刷集中在自己臉上,作為一個已經被自己蠢到懷疑現實的小炮灰,在這一瞬間,他恨不得抱住冥冥之中劇情君的大腿,請求倒帶一分鍾,就就就一分鍾……


    當然,這次他的心聲依然被無情地嫌棄並且駁迴了。


    所以,他隻好接受現實:他在一天之內幹了兩次偷聽的勾當,並且兩次都以同樣的方式主動暴露了自己的不光彩行為。這大概就是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而且這一次,在他拚命試圖把這聲“阿嚏”的憋迴去的努力之下,他最終打出了一個格外漫長而響亮的噴嚏,光是這一聲已經不是用一個糗字可以形容,至少得用一排……


    “諾諾!”蕭廣思先是本能地過來抓住了他,檢查完了好在他沒摔到也沒燙到之後,才正色教訓他道,“不是說了讓你在床上再休息一會兒,你又下來亂跑什麽!是不是又凍著了?”


    蘇諾本來又羞又急,正在無地自容,可已經落到他手裏,也隻好低著頭隻等著挨訓,可是男主大人這一訓倒是把他訓糊塗了一下,這是不是抓錯重點了哎?重點難道不應該是他剛才在偷聽?


    所以,偷聽真的不用被罵嘛?


    而且是第一次偷聽被抓住之後,還敢來偷聽第二次(並且又腦殘地被抓住了),真的不用被罵嘛?


    他用探究的目光審視著蕭廣思,就差明目張膽地叫囂出來:是我!就是我偷聽你說話!你要不要罵我一下?


    於是男主大人望著某個智商已經嚴重退化迴去的小炮灰,不禁無奈:“我沒什麽怕讓你知道的。”


    蘇諾睜大眼睛,這……這是什麽意思?他可記得原書劇情裏的男主大人,那簡直就是一部成了精的《陰謀詭計大全》啊,表麵上談笑風生籠絡人心,一轉身就背地捅刀的事,他不知道幹過多少。原書曾直言不諱地寫道“他從來沒有對任何人真正打開過內心”,並且緊接著筆鋒一轉,“而這純粹是為了那些人好,因為任何一個大膽看進他心底的人,必會迷失在那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因對未知的恐懼而喪膽、驚顫、發狂……”


    然而無論采用了多麽文藝(中二)的表達方式,本質上都是在說一件事:這隻男主,心是黑的。


    並且這個“黑”屬的是黑心棉的“黑”,吸一口那是要人命的!


    所以原書中蕭廣思後來盡管有了些親信心腹,但這些人也沒有一個能真正了解蕭廣思完整的權術。蕭廣思對他們中的每一個也始終都是有保留的,而這些人也都十分理解並感激這一點。


    就是這麽一位黑到光速都無法逃逸的黑洞男主大人,此時居然坦蕩自然地對他說:“我沒什麽怕讓你知道的。”


    蘇諾覺得,自己似乎有點承受不起……


    他的思維又開始飛速發散,為什麽不怕讓他知道?天呐,顯然隻有一個答案


    蘇諾倒抽了一口冷氣。


    作者有話要說:  答案到底是什麽呢?


    男主大人:有預感,好不了。


    第37章 寵物兼職食物


    答案就是:蕭廣思,根本就沒有把他當人看!


    想想看是不是這個道理, 人類在進行密謀活動的時候, 隻會防備有其他人竊聽, 卻不會防備身邊的小貓小狗, 因為你覺得它們根本什麽都不懂, 自然也不會有威脅,不是嗎?


    至於買迴家放在廚房裏待宰的那些活雞活魚,更是沒有人會去考慮它們的感受,以及在乎它們是不是也有思想了。


    由此看來,蕭廣思為什麽完全不在意被他偷聽?顯然是因為, 男主大人根本就沒把他這個炮灰當作同等智商的生物對待!蘇諾頓時解疑了, 肯定就是這樣的,沒有第二種解釋!


    所以……平生見過的各類動物在他眼前飛速放幻燈片,蕭廣思是把他當成寵物還是食物啦?


    天, 不會寵物兼職食物吧?


    就像那種平時被主人摸摸抱抱, 養肥了就要丟進鍋裏煮湯的寵物雞?


    太太太, 太可怕了……


    蕭廣思眼看著某隻小炮灰,因為他的一句話就自行腦補了一部續集(《暗黑男主與雞籠裏的小炮灰》), 並成功自己把自己嚇呆,不禁莫名其妙,他剛才說錯什麽話了嗎?


    “諾諾?”蕭廣思忍不住拿手在蘇諾眼前晃了晃, 無奈,“你又在想些什麽?”


    “我我我,”蘇諾驚醒過來, 腦瓜裏的小齒輪吱嘎吱嘎飛速旋轉,最終決定還是低頭乖乖承認錯誤,“我知道錯了,偷聽別人說話是不對的……”


    蕭廣思無語,某人剛才不是還挺囂張嗎?才多大一會兒,怎麽又莫名其妙怕起自己來。難道是自己剛才的曖昧舉動嚇到他了?所以他是在害怕,自己會一言不合再來那麽一下?


    想到此處,他不禁抬手往蘇諾腦袋上一敲,清了清嗓子嚴肅道:“想什麽呢,夫子還在這裏呢。”


    蘇諾眨了眨眼睛,怎麽覺得這話題樓好像又歪了啊,而且還是歪向某個不祥的方向……就在他們兩個日常互不理解的時候,又雙充當了半天背景板的衛夫子,終於抓住機會插上台詞,他嗬嗬笑著:“老夫是還在這裏啊,不過,老夫也該走了。”


    蕭廣思知道已經耽誤了衛夫子不少時間,於是也不再挽留,隻禮貌道:“那學生送送夫子。”


    蘇諾想起自己先前的種種失禮舉動怕是已經在衛夫子心裏留下了不好的印象,連忙想要補救,也跟著道:“諾諾也送夫子!”


    衛夫子連連擺手:“別別,我老人家就不用你們送了。你們兩個小娃娃就……自己好好玩吧。”


    針對衛夫子這種意味深長的措辭,蘇諾不禁抬起一隻爪子,摸了摸腦袋。蕭廣思則又拍了拍蘇諾的腦袋。


    而堅決拒絕繼續當背景板的衛夫子,已經哈哈笑著自己走人了,臨走的時候甩下一句:“看來老夫今日得快著些出宮,趕著上東大街買上兩斤桂花糖給家裏的老太婆甜甜嘴……”


    蕭廣思執恭送之禮,等到他迴轉身的時候,清晰看見某個吃貨使勁咽了一下口水,於是不由嫌棄地多瞪了蘇諾一眼。


    而整句話裏隻聽到“桂花糖”三字的蘇諾,卻似忘了其他所有,連對他的眼神威脅都不甚在意了,隻顧滿心悵惘地歎息:“桂花糖真的好甜的,好思念它呀。”


    蕭廣思:……


    他突然有種莫名的危機感,等他離開皇宮之後,蘇諾對他的思念會超過桂花糖和糯米糕嗎?


    於是在不知不覺中淪落到要跟點心爭風吃醋的男主大人,一時失了神,接著又被某個小炮灰自言自語地補刀一句:“不過就快見麵了。”


    蕭廣思頓時眉頭皺緊:“你又在打什麽鬼主意?別以為我不在宮裏,你就可以亂吃東西。”


    露餡的蘇諾連忙捂住嘴,做“我什麽都沒說”狀。


    蕭廣思對他這副沒有深刻認識到錯誤的樣子完全不能放心,冷聲道:“父皇一向溺愛你,其他人也都隻顧著哄你高興,每次隻要你鬧得狠了,明知道沒有好處的東西也都給你吃,可是你自己的身體自己應該明白,難道還以為這是好事?”


    “我……”蘇諾被他噎了一下,捏著手指小聲不服氣道,“我每次隻吃那麽一點點,又不會死。”


    “不會死?”蕭廣思聽見他竟這麽滿不在乎地提到這個“死”字,不由就提起了火氣,“難不成你忘了那兩塊水晶玫瑰糕!”


    蘇諾在他的瞪視下,頓時心虛,理虧地說不出話來了。


    蕭廣思則繼續數落著他:“常言道鳥為食亡,但鳥獸捕食之時尚且知道躲避危險,不會什麽都敢吃,你好歹也算是托生為人,居然為一時口腹貪欲差點丟了性命,豈不是連那些飛禽走獸都不如了?難道還不反省?”


    蘇諾感激擁有豐富詞匯量的男主大人沒直接說他是“禽獸不如”(盡管意思已經是這個意思了),但這已經足以讓他悲哀地證實了自己先前的結論:蕭廣思還真是沒拿他當人看啊。


    “好歹也算是托生為人”,可真夠勉強的……


    蕭廣思見他居然還有不服之色,氣憤道:“你還記不記得前兩年大公主總愛提著的那隻小藍鳥?它就是因為一時貪吃誘餌中了陷阱讓人捉住,以後就被剪掉翅膀關在籠子裏再也不能飛了,還得每天唱歌給人聽。不唱就沒有飯吃,唱得不好聽也沒有飯吃,結果自己沒過兩年就懨懨地死了。這還是好的,你知不知道那些沒有那麽名貴的鳥,被人抓住之後直接就會拿去串起來烤了吃!你想像它們一樣下場嗎?”


    作者有話要說:  衛夫子:幸虧我老人家不是單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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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蘇小傻


    那當然是……不想啊!


    蘇諾一聽見“烤了吃”三個字從蕭廣思嘴裏說出來,就覺得莫名驚悚, 頓時把脖子一縮, 一切不服的情緒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於是經過如此一番殘酷敲打已經一慫到底的小炮灰, 隻有擺正態度, 乖乖在現實麵前低頭, 戰戰兢兢道:“你……你就放心吧,以後我會看好自己,絕對不敢亂吃東西了。”


    蕭廣思本來還沒罵完,可是見他這副乖巧可憐的模樣,又罵不出來了, 隻有氣哼哼地甩一句:“說到做到。”


    蘇諾拚命連環點頭, 悄悄瞄著他的神色,等他心情平複,才道:“不過……其實大家也都不是要害我呀, 我是說, 撒嬌亂要東西吃, 是我不對,但陛下和秋霜她們每次最多是讓我嚐一點, 開心一下而已,大家也是因為都清楚不會真有什麽大礙,反正就算不吃那些東西, 我也不能多活幾年是不是”他看見蕭廣思臉色突變,頓時住了口。蕭廣思一時盯緊他,心底掀起一片驚濤駭浪, 其實他早也就看了出來,父皇一直不遺餘力隻要讓諾諾過得快活就好,並不在乎諾諾成不成才,恐怕是早已在心裏認定了諾諾是活不了太長的。所以,隻有讓他在短暫的生命中享受盡量多的快樂,來作為補償。


    但他沒想到的是,諾諾表麵上無憂無慮,竟然也已經有所覺察……


    蘇諾自己提起這些事,本來倒是很自然。畢竟他是已經死過一次的人,當然知道自己這副劣質的殼子本就撐不了多久,其實他很清楚,要不是皇帝陛下豪破天際,這麽多年一直拿那些常人以為隻存在於傳說中的稀奇藥材供著他,他這條小命怕是早就該嗚唿了。因此,對他來說,能多活一天也是值得感激的,要把每個日子都開開心心地過好,才不算暴殄天物。


    所以他剛才開口時,並沒有特意想到去避諱,然而如今看看蕭廣思的臉色,他當然明白自己是又說錯話了。


    他不禁去想,要是現在自己真的突然死了,蕭廣思會是什麽反應呢?


    倘若忘記所有原書劇情,就從麵前這人的眼神裏尋找答案……蘇諾忽然仿佛覺得心中一痛,他不由得捂住了心口,竟不忍心再繼續想下去。


    “諾諾!”蕭廣思變色,扶住他小心撫慰,“覺得怎麽樣?要不要吃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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