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可以。”白塵棲搖頭道:“但是不可行。”


    時重霜道:“為何?”


    “太高了。”白塵棲說,“浹河與西南的河水之間雖然近,但卻還隔著一個土嶺,叫臨清嶺,即使將這個土嶺挖穿,但落差太大也不可行,工程太浩大,根本不可能。”


    時重霜問:“落差多少?”


    “一丈還多。”白塵棲確定說。


    時重霜聽後麵上一動,點頭表示知道了,轉眸沒再說這個事情。


    柳輕意深吸了一口氣,無奈道:“這也太高了,即使是朝廷的撥款全部一份不落地用在這上麵怕是也不夠。”


    更何況每次朝廷撥款,層層盤剝,到了地方還剩一半都未可知,就更不可能了。


    白塵棲聳肩:“所以想引浹河的水根本是不可能的,隻能幹看著。”


    柳輕意說:“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白塵棲深深地看了柳輕意一眼,頓了一會,唇瓣微動,最後還是輕聲說,


    “沒有。”


    最後白塵棲騎著馬領路打道迴府,他們並未先迴知府府邸找章道,而是先迴了白塵棲家。


    路上,時重霜一直沒說話,麵容沉思,大抵還在想方才浹河的事情。


    白府。


    白塵棲剛到家門口,快速下馬,領著兩人進府。


    穿過垂花門,剛到院內,隻見假山水榭,溪水潺潺,端得一個雅致。


    時重霜注意到院子中央放著一個半人多高石頭柱子,不禁多看了兩眼,隻見柱子中間鑿了一個空洞,一個長木樁插在中間,大概是許久沒有人用,也未曾有人打理清掃,上麵已經布滿了厚厚一層土。


    “觀地形,令水工準高下,開大河上領。”時重霜輕聲道。


    柳輕意迴眸,問:“公子,你說什麽?”


    “沒事。”時重霜收迴視線,搖頭道。


    而與此同時,白塵棲已經揚起笑臉,在柳輕意還在觀察四周時,一個沒迴神被白塵棲驚了一下,隻聽他大喊:“爹!爹!你兒子迴來了!”


    過了一會兒,院內除了仆人灑掃的聲音,並未有人應。


    這些仆人似乎也已經習慣,並未過來搭理白塵棲。


    白塵棲也並未在意,麵上一副興高采烈的樣子,邀請時重霜兩人進去先坐。


    這邊剛坐下,忽然堂外一聲暴喝,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到近地越來越清晰。


    “逆子!還敢迴來!瓊林宴怎麽迴事,你好大的膽子?!”


    時重霜眉心微動,拿茶杯的手頓在半空,又自然地放迴桌子上,抬眸看向白塵棲。


    白塵棲嘴角抽了下,站起身,清咳兩聲,上前打開門。


    剛打開門,一個巴掌劈頭蓋臉地唿上來,白塵棲右側肩膀一沉,差點被打歪了身子:“爹爹爹!住手,要脫臼了!”


    “還有人呢,給你兒子點臉!”白塵棲小聲道,“停手、停手……”


    聽到這話,白遠裴這才放下手,一雙銳利的眼睛看向屋內坐著的時重霜兩人。


    白塵棲迴身,轉了轉肩膀,嘀咕道:“這麽大年紀了,手勁還這麽大。”


    另一邊,時重霜已經站起身來向白遠裴行禮:“白大人。”


    白遠裴一下彎了眼,笑嗬了兩聲,擺擺手,忙讓時重霜坐下,聲音豪爽:“侍郎大人客氣,客氣,我早就已經辭官了,如今就是閑人一個,平民百姓罷了。”


    “白大人自謙了, 您是陪著陛下一路走來的人,晚輩久仰已久,且此次令郎高中一甲,隻道虎父無犬子,後繼有人。”時重霜溫和道。


    白遠裴笑開:“時侍郎年輕有為,他還有很多要學。”


    寒暄了一會,眼看著白遠裴就要邀請時重霜去吃飯了,白塵棲這才阻止:“爹,我們還有事要辦,就先不吃了,迴來再讓人送來我院裏就好,我還要帶著小時大人去看我的寶貝呢,先不和你說了啊,走了走了。”


    說完就要出門。


    時重霜和柳輕意齊向白遠裴躬身行禮告別:“白大人,公務在身,改日定當親自來再來拜訪。”


    來到白塵棲院子,柳輕意本並沒有多在意,直到進來以後,他眼中詫異,看向白塵棲,猶豫道:“這是,你的院子?”


    白塵棲已經將襻膊戴上了,點頭道:“對啊。”


    時重霜走進去,忽視周遭亂七八糟的一切,發現這裏也放著一個和前院一摸一樣的石頭柱子,中間挖著一個空洞,裏麵插著木樁,上麵還放著一個似盤有似碗的瓷器。


    柳輕意深吸一口氣,看著眼前亂糟糟的一片,一時間無語凝噎。


    院中似乎已經被人簡單收拾了一下,外麵晾曬著一排粗布麻衣的衣裳,看大小,都是白塵棲的尺寸,此外,就是堆成山的木頭和石頭了。


    斧頭、刻刀、木樁砧板應有盡有,不像是讀書人的院子,活像個做木工的。


    走近看,柳輕意看到晾曬的衣裳上麵或多或少都有些劃痕又重新縫補的痕跡,他終於知道白塵棲為什麽穿一身灰撲撲的麻布衣服那麽自然不做作了,合著是早就穿習慣了。


    “這些都是你做的?”柳輕意指向院中唯一的一棵棗樹,上麵垂著個簡單的秋千,旁邊還放著兩個半人高的木頭小人,臉溜圓,麵頰上還被塗了胭脂,紅得刺眼。


    這倆木頭小人一男一女,穿著一黑一紅的衣裳,眼睛漆黑,直直地盯著前方,黑布隆冬,離遠看簡直要命。


    白塵棲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笑著說:“是啊,親手雕的,好看吧?”


    柳輕意頓了半天,才說:“他們是不是有名字。”


    “嗯?”白塵棲揚眉。


    “一個叫驚心,一個叫動魄。”


    “……”


    “或許,他們一個叫小紅,一個叫小黑。”白塵棲猶豫道。


    第90章 他定然喜歡


    管他什麽小紅小黑。


    柳輕意深深看了白塵棲一眼後,默不作聲地將還在掛曬的衣裳摘下來給這倆鬼蓋上了。


    無他,他們倆杵在這裏太影響人,怕是還沒驅鬼辟邪就把他給驅了。


    白塵棲坐在旁邊秋千上,一臉憂傷地看著柳輕意,晃了晃腳,說:“輕意,太過分了。”


    柳輕意對著白塵棲隱隱翻了個白眼,拍了拍被衣裳蓋著的小黑的頭,說:“我認為並沒有,等我們走後,你愛怎樣就怎樣,暫且忍耐吧,白公子。”


    白塵棲哀歎一聲,頹喪地蕩了蕩秋千:“好吧。”


    “白塵棲。”


    時重霜在不遠處喊。


    白塵棲抬頭,唉了聲,和柳輕意一起過去:“怎麽了?”


    時重霜正觀察著院子裏立著的這個石頭柱子,手上端詳著柱子上麵似碗似盤的瓷器,說:“這是……”


    白塵棲“哦”了聲,無所謂道:“這個啊,已經許久沒用過了,我現在對它已經不感興趣了,現在還是比較喜歡雕刻。”


    柳輕意奇怪地看他一眼,說:“問你這是什麽,誰問你喜不喜歡什麽?”


    白塵棲笑笑,說道:“這是測量水位的。”


    “觀地形,令水工準高下,開大河上領。”柳輕意忽然道。


    白塵棲忽然一愣,看向柳輕意:“你知道?”


    柳輕意搖搖頭,看向一旁沉默深思的時重霜:“不是,這是公子方才說的。”


    白塵棲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時重霜半彎下身,將柱子中間插著的木樁握緊,隨後用力向一旁推動。


    隨後,在兩人的注視下,這石頭柱子果真慢慢轉動起來。


    柳輕意眼中略有些驚訝:“這……”


    時重霜已經起身,眼睛看向柱子上麵放著的瓷器,用手虛虛比劃了兩下,不過裏麵還沒有盛水,到底不好度量。


    白塵棲豁然笑了,拍手道:“小時大人見識不凡,一般官員哪裏會知道這些。”


    時重霜拍了拍手,看向白塵棲:“彼此,你對水利一事比我懂得多。”


    “大人過譽。”


    時重霜沒多說,不著痕跡打量一眼白塵棲後,說:“走吧,帶我去看現在的浹州水利是什麽情況。”


    白塵棲將他們帶到院子的側房。


    剛進去,入目便是一個巨大的沙盤快要占滿整間屋子,上麵插著或稀或密的小旗子,並標注出其地形以及名字。


    而在沙盤左下方,一片深淺不一的藍色綢緞布條曲曲繞繞,橫穿沙盤,到了中間,又分出許多或寬或窄的藍色布條。


    柳輕意上前仔細看了看,直到在其中發現一個標注著“浹河”的旗子,他道:“這是,浹州的地形?”


    白塵棲點點頭,微微彎唇,矜持道 :“沒錯,前些年我走了浹州的一些地方,順手就做了這個出來。”


    麵上就差寫著“快來誇我”四個大字了。


    柳輕意沒在意白塵棲快要克製不住的笑意,轉頭目不轉睛地看向眼前的沙盤。


    倒是時重霜說了句:“不錯。”


    時重霜走向沙盤前,順著左下角盤踞的陰浪江源流一直看向浹州地帶,最終目光轉向浹河。


    從這裏就可以清晰地看出來浹州若想要與西南陰浪江分出的河流相匯,中間除了有臨清嶺隔著,還有許多嶙峋怪石,地形複雜,落差又大,著實不可行。


    此時從全局看,浹州就像是一個被水環抱的繈褓幼孩,隻能眼睜睜看著水從身邊流走,卻毫無辦法挪動一分一毫伸手去喝水。


    時重霜忽然問:“之前浹州巡撫張善荃在年前主持荒政事務時,曾修繕水利,修的是哪裏?”


    白塵棲想了一下,指向浹州南處的一片平地,那裏有一條細細窄窄的藍色布條鋪在那裏,如若不注意,還以為是鋪其他水流時剩下的餘料,隨手扔在這裏的。


    白塵棲說:“在這。這裏曾是一片荔枝林,是浹州周邊為數不多地形較低矮的地方,且這裏有一條從浹河分出來的河流,叫林水,林水一直延伸至州內,修的河道就是從林水引出來的。”


    “隻不過林水到底太小,經過大片的荔枝林之後,留給州內耕地用的水就捉襟見肘了,遇上旱年,浹州多月不下雨,林水的水大麵積縮減,這才導致了浹州的荒災,多半的耕地都顆粒無收。”


    “所以?”時重霜看向浹州南邊的平地上一條細小的河流,說。


    白塵棲攤手:“所以,從幾年前開始,修繕河道就是將林水周邊的荔枝林大麵積砍伐,讓林水盡量不在荔枝林這裏消耗。”


    時重霜眼一沉,看著浹州南部這地方沉默了片刻,隻說:“此非良久之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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