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很強大,但被身邊的人背叛總是會很傷心的,四四。”


    時重霜話說的平淡,點到為止,說完就端著藥離開了,獨留下元四四一人愣在原地。


    看著時重霜背影一點點消失,元四四呐呐低聲說:“我沒想到會這麽嚴重……我,隻是個係統。”


    這些事情,他本該不在意的,這些人命算什麽?寒食寺又算什麽?在他眼裏不過是滄海中的一粒塵土,沒了就沒了,宇宙生生不息,大千世界人類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族群而已,他有什麽好在乎的。


    ……他有什麽好在乎的?


    元四四強迫著說服自己,卻發現原本的想法似乎在不知不覺間就改變了。


    都怪這一副血肉做成的軀體……


    所以說當人太不好了,一旦身處其中,就很難置身其外。


    那些本可以冷眼旁觀,任他人掙紮沉淪的事情,自己也開始體會到其中的左右為難和孤注一擲。


    猶豫、糾結、不甘、傷心、落寞、痛苦、絕望……


    元四四突然想起來,當年元問渠似乎也是經曆過這樣一場大火的,那個時候,死的人又何止寒食寺這些人。


    元問渠當初又體會到了多少?


    元四四眼淚一下控製不住,從眼眶滾出來。


    禪房是一片靜寂的,屋簷下的銅鈴輕響。


    時重霜站在門口,猶豫了一下,還是抬手敲門:“先生,藥煎好了。”


    良久,房內並未傳來任何聲音。


    時重霜手扶上門框,到底還是沒推開,他將藥碗放在門前,說:“先生,藥我放在這裏了,一定要記得喝,你現在身體太弱,萬不能不吃藥。我走了,有事叫我就好。”


    他知道元問渠定然聽得見,說完就離開了。


    傍晚時重霜又來了一次,看到門邊放著的碗已經空了,才鬆了一口氣,他一直堅信先生是一個心智強大的人,隻是如今突遭變故,任何人都難以釋懷吧。


    時重霜經曆過,自然對此有深刻體會。


    時重霜將剛煮好的藥膳放在門口,敲了敲門,離開了。


    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山中靜得厲害,元問渠待在禪房裏整天整天不出來,元四四每天都不開心,悶悶不樂寡言少語,時重霜更不是話多的人,那天和元四四的談話已經是破天荒了,現在山中的鳥鳴大概都比他們聊的開。


    這幾天,元四四似乎恢複了狀態,一改前幾日的鬱鬱寡歡,開始纏著時重霜問東問西。


    “你是哪國人?秦國?噢……那你爹就是秦國那個剛死的皇帝嘍,還是個皇子……勉強行吧。你母親呢?不說,好吧。換個問題,你在秦國過得怎麽樣?當初追殺你的那些人,你可知道兇手是誰?你報仇了嗎?還有還有,元問渠腰上那塊玉佩是從你這裏得來的,你怎麽弄到的?你……”


    時重霜端著藥膳正要去給元問渠送去,路上就被元四四一直追問,幾次見麵都是這幾個問題,他不會他就一直問,時重霜煩不勝煩,又不能奈元四四怎樣,隻能硬硬迴答:“我要去找先生了。”


    “哦……那我等你迴來,你快點。”


    時重霜深深地看了一眼元四四:“……你離我遠點。”


    “那可不行。”元四四一口拒絕。


    等時重霜迴來,果然又在半路見到了元四四。


    元四四似乎已經等候多時,正無聊地蹲在路邊雙眼放空地薅草,看到時重霜過來,忙站起來,頗有些兩眼放光的架勢。


    時重霜腳步一頓,想也不想轉身就走。


    “唉!你給我站住!”元四四忙從後麵一路小跑跟上來。


    時重霜神情冷漠:“別跟著我。”


    “誰跟著你,這路又不是你家的,我就是問問你……”元四四話還沒說完,就被時重霜打斷。


    時重霜迴頭,直接迴絕:“也別問我,無可奉告。”


    元四四撇撇嘴:“切,我又不是不知道,和元問渠說就不給我說了,雙標。”


    “你說什麽?”時重霜皺眉看著元四四低聲嘟囔。


    元四四看著他嗬嗬兩聲,眼神四麵八方上下左右無死角打量時重霜。


    時重霜被他打量地眉頭緊蹙:“你到底要幹什麽?”


    元四四拉著時重霜:“我就問你,你一直待在這裏,為什麽不跟著秦國的軍隊迴去?你本來也是這麽打算的吧,怎麽又後悔了?”


    時重霜眼中冷芒一閃而過:“你怎麽知道?”


    元四四動動眉:“元問渠告訴我的,你別看他每天什麽也不在乎不關心的,其實知道的可多了。”


    時重霜神情放鬆下來,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起身就要走。


    “唉……”元四四一把拉住他,“別走,我還沒有說完呢。你告訴我,你想不想複仇?你母親是大梁人吧,我知道她姓時,和那位大梁來的時大人一胞雙胎……”


    時重霜猛地迴掐住元四四的手腕,眼神淩厲地看著他:“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母親是大梁人沒錯,但她自小孤身一人,與什麽時大人更是半點幹係也沒有。”


    說完,時重霜甩開元四四的手,頭也不迴地離開。


    元四四被他嚇了一跳,愣了一會才緩過來神,甩了甩胳膊,無語片刻:“還沒說什麽呢,這就急了?”


    他已經決心要換掉元成青了,但尋找新的任務目標卻是個問題,直到前幾日看到時重霜在林子裏練劍,他才靈光一閃。


    既然係統推算出時重霜將來可能會是元成青登基的最大阻礙,那為什麽就不能是時重霜當皇帝?正巧他也算是個正經皇子,幼時經曆又實在算不上好,這不正好符合他的任務目標設定?


    正好元問渠喜歡時重霜喜歡得緊,說不定元問渠就願意……


    元四四越想越靠譜,因此這些天才纏著時重霜想要和他套近乎,估算一下時重霜的具體情況。


    “反派就反派吧,也不是不行……”


    低聲嘟囔完,元四四想了想準備離開,結果剛轉身一下愣在原地,他無措地往身後看,這才發覺時重霜也停在了不遠處。


    秋日,廊外的楓樹已然乍紅,楓葉似火,像元問渠的紅袍,上麵焦黃的顏色又像金線鑲嵌其中。


    但元問渠此時隻著一身單薄的白衣,頭發也未梳,鬆鬆地披在身後,就那樣靜靜地站在他們身後。


    他身上病氣未消,麵容略有些陰鬱,目光深深地看著他們,令人捉摸不透,不知已經在那裏待了多久。


    第45章 裝溫順的狗


    看著這樣的元問渠,兩人都齊齊愣在原地。


    元四四張了張嘴,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時重霜最先反應過來,忙跑過去:“先生你怎麽……”出來了?


    元問渠朝時重霜抬手,時重霜頓了一下微微低下頭,元問渠手摸了摸他的頭,輕笑了一下:“待得太久了,總歸要出來的。”


    時重霜感受到頭頂被輕輕地按了一下,“嗯”了一聲。


    有點癢,待他還沒感受到更多時,元問渠已經收迴了手。


    元問渠麵色依然算不上好,手收迴來攏在袖子裏,看著站在不遠處僵硬站著的元四四,淡淡問:“四四,你是要將小霜拉進這趟渾水嗎?”


    元四四眼神閃了閃,扣著手指違心地說:“我,沒有。”


    時重霜詫異地看著元問渠,問:“先生?”


    元問渠沒有看他,緩步走近元四四,他麵上並無波動,身影壓下來,元四四低著頭感到不安。


    元問渠垂眸看著麵前緊張無措地像小動物一樣慌亂的元四四,無聲地在心底歎了口氣。


    “跟我來。”


    元四四看了一眼時重霜,這是要單獨找他說話的架勢了,說實話,他有點害怕。


    時重霜識趣地離開:“先生,我去給你拿件披風。”


    待他走後,元問渠看著揣揣不安的元四四,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吧。”


    元四四舔了下唇:“我還是站著吧。”


    元問渠垂眸挑了下眉尾,不置可否,想了想說:“係統444?”


    “嗯。”元四四身體一僵,以為元問渠還要讓他走,囁喏道,“別趕我走……”


    “其實你最開始真的不像個人,連走路走小心翼翼的,像是踩在棉花上,對周圍的一切都像是第一次見到一樣,什麽都要拿在手裏摸一摸看一看,明明這麽笨拙,但對我的事卻又好像了如指掌。”


    元問渠聲音說得上是柔緩了,他撐手靠在石桌上,迴想最開始見到元四四的場景。


    其實除了這些,讓他決定留著元四四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的眼神,摔在山路上,腳也受了傷,明明都自身難保了,對一切卻仍然像是置身事外一般,冷眼旁觀,根本就不怕死。


    “你的想法行為時不時都會與周圍的人產生割裂感,你知道嗎?”元問渠問出這句話,也沒打算真的讓元四四迴答。


    “我教你走路儀態,教你說話要字斟句酌,你學習很快,快得驚人,書基本上看一遍就全部記住了,但你始終沒有學會對人命要心存敬畏。”元問渠說到這裏已經開始有些無奈了。


    “四四,你想將時重霜定為你的下一個所謂的任務目標,那你有沒有想過他願不願意?”元問渠語氣嚴肅。


    “當皇帝為什麽會被你說得這般輕易?皇帝親生尚且手染鮮血,一位落魄的異國皇子要當上大梁的皇帝豈是嘴上說說這般容易,這背後的屍山血海你可想過?”


    這也是為什麽元問渠即使知道元成青是大梁的皇子,也未動過要殺他的念頭,皇子廝殺是必然,但一個異性皇帝上位卻是要顛覆整個國家的事情。


    今時今日,啟正帝正值壯年,諸位皇子還尚未真正開始強大,但太子羸弱,有些事情已經隱隱有些趨勢。


    元問渠想的遠超於元四四現在所意識到的,他理解元四四真正生長的環境也許不必拘泥於這些,但活在當下,即便真的有大千世界芸芸眾生,元問渠也不能容忍他如此任意妄為,將人命視如野草。


    元四四低著頭,似乎被元問渠的話震懾住,抬眼看著元問渠說:“但是有你在啊,就像元成青,他也是你教出來的,有你教他,時重霜為什麽不可以?”


    元問渠摸著手腕上佛珠的手一下停了,心下微動,元問渠笑了:“四四,元成青是個壞學生,我也不是個好老師,你是想看我再喝一次毒酒嗎?”


    “當然不是!”元四四反駁道,“元成青是元成青,就算他後來幹的確實不是人事,但你不能否認,他確實有帝王之才不是嗎?他是你一手選出來親自教的,這麽久了,你敢說時重霜比不上元成青?”


    元四四說蹲在元問渠身前,語氣軟下來,拉過來元問渠的手,說:“別以為我看不出來,時重霜和戚月窺長得那麽像,你就沒有動過別的心思?”


    元問渠嘴角垂下來,垂眸幽幽地看著元四四:“我動過什麽心思?戚月窺是戚月窺,時重霜是時重霜,我從來不亂認人。”


    元四四脖子一縮,直覺不能再繼續這個話題:“那,那你為什麽要要救時重霜,還把他留在身邊,不但把那把匕首送給他了,還教他練字,讓他讀書,和他說四國的新政變化?”


    “饒是當年的元成青,也不見你這樣!”元四四大聲說道,像是找到了拿捏元問渠的證據,氣勢洶洶。


    元問渠眉頭一動,當真是認真思索了一下,原來不知不覺他還為時重霜幹了這些事,完全沒有意識到。


    這些……不過是隨手而為,想這樣做便做了,哪有那麽多理由。


    元四四看他不迴話,以為自己戳中了元問渠的痛點,繼續勸說:“時重霜他在北秦從小過得那麽慘,能順順利利長成這樣還識學懂武,怎麽不算他有上進心天賦異稟 ?況且,他背負深仇大恨,他要殺的 ,可是秦國那位辣手摧花的新皇,你覺得憑時重霜自己他能辦得到嗎?怕是還沒近那位皇帝的身就被亂箭射死了。”


    “到時候連個全屍都保不住,你忍心啊?”元四四說。


    元問渠眉頭皺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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