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歸晚當然也知道。


    他們夫妻倆的感情,不是相敬如賓的表麵功夫。


    是真切的相互心悅。


    她親眼看著,他從一個渾身書墨香氣的書生。


    變成了一個陰謀家。


    慕容恪的無情、涼薄,她見過。


    可他的脆弱和無助,以及那種不得已算計了最親近之人後,那種鋪天蓋地的愧疚,她都見過。


    虞歸晚目光落在戲台上,隨手輕抬,“...孩子第一次迴家,你說沒有長輩去接小輩的道理,我聽你的,沒有去接,可老四做的事,對嗎?”


    “謹之...你說你把例外都給了我...可都是你在說...我沒看到結果啊,”


    “第一次迴家,得到的不是全家人的歡迎,而是親人算計,我想想都心寒,兩個孩子呢?”


    她眼波淡淡的看向慕容恪,“我心悅你,可以為你找理由,可是謹之...我現在不想給你找理由了,我想心疼心疼孩子們...你懂嗎?”


    她淡笑開口:“你去吧,”


    “不僅聿珩...南初雖是個女孩,可也是你的後代...她很乖巧,對她,你也該分一點憐惜,”


    “好,我聽你的,”


    去書房的途中,慕容恪淡聲開口:“把四小姐請到書房,”


    “是...”


    慕寒揮揮手,底下人下去執行命令。


    他跟著慕容恪走進書房,“老爺...三少爺那邊...”


    “你剛才沒聽到...他的院子晚晚都進不去...”


    書桌前端坐,慕容恪聲音淡然,“一會兒,我親自去一趟...”


    慕寒微怔,平時慕容恪最不喜的就是年輕人的狂妄。


    沒想到這次他竟然樂意慣著。


    南初站在書房門口,深吸了一口氣,做足了心理建設,走進去看到慕容恪的那一刻,還是有些怯。


    小女生的心思,都在表麵,慕容恪斂了威嚴,溫和的笑笑:“南初...在自己家裏,沒必要這麽局促...”


    “是,爺爺,您喚我有事?”


    慕容恪看向慕寒。


    後者恭敬的上前,把手裏的文件袋遞給南初,“四小姐,這是屬於你的資產,”


    南初拒絕:“不用了吧,我什麽都不缺...”


    “拿著...”


    慕容恪的淡淡出聲,她伸手接過,下意識的為陳最開了口:“哥的呢...”


    慕寒驚愕。


    膽子這麽小,竟然也敢開口為他人要東西。


    慕容恪笑笑:“他自然也會有,一會兒我親自給他,”


    南初心思敏感,能感覺出‘親自’這兩個字裏的幽幽語氣,她絞著手指,抬起頭,“爺爺...哥性子冷,可他心腸是軟的,您別....”


    他抬手打斷她的話,笑著說道:“我知道,也沒生氣...”


    “南初啊,剛知道你的存在,你奶奶很高興...”


    慕容恪想起虞歸晚,語氣放柔,“她一直想著讓你迴來...可...”


    他歎息一聲:“可那時候,內陸和港都的情況太複雜...沒有如她的意,她心情就不怎麽好,你們在內陸這二十年,她就跟我鬧了二十年的別扭...”


    “她喜歡你,你多陪陪她,”


    南初點頭,“我會的,”


    慕容恪眼睛裏露出長輩對小輩的關懷,“顧裴司對你好嗎?”


    “很好,”


    “欸,南初,讓你一個人待在顧家,爺爺對不住你...”


    委屈的情緒一下子湧出來,南初眼圈紅了,“沒...”


    他輕歎:“爺爺那時候...真的是沒辦法...你別怪我,”


    不知道為什麽,聽了他說了這些話,南初內心的那些芥蒂和委屈,竟然就這麽慢慢消散了。、


    這麽溫和的一個老人,怎麽可能會是個隨意犧牲孫子孫女的無情之人呢。


    或許,真的是不得已吧。


    南初開始給他找借口。


    陳最:“......”嗬...


    書房,墨香四溢。


    陳最正在跟著練字,聽到虞苗忐忑的容秉聲:“少爺...老爺子在門口...”


    他頭也沒抬,“嗯,請進來吧,”


    微沉的腳步和拐杖的噠噠噠聲越來越近,陳最抬起頭,疑惑的挑眉:“爺爺過來有事?”


    慕容恪站在書桌前,低頭看了一眼他寫的字,淡淡吐出兩字:“難看...”


    陳最依舊未停筆,臉上情緒不見變化,心理素質穩的一批。


    “嗯,初學者,隻能寫到這種程度了,”


    “選了什麽字帖...”


    手指在桌麵上扒拉兩下,從裏麵抽出一本,“這本不錯,我喜歡...”


    慕容恪看著這副字,笑了,“這是我太爺爺的字帖...”


    陳最輕挑眉,“慕容家祖上...還出過這麽狂放的人?”


    這字筆鋒很狂。


    他一眼便看出寫這字的人,內心很不羈和狂傲。


    慕容恪把字帖放迴原處,笑著看向他,“你四叔的事,你有什麽想法?”


    “哦?可以按照我的想法處置?”


    “他畢竟是你長輩,下手可以,得留情,”


    陳最勾唇:“什麽情?”


    “第一次見麵就給下馬威的...”


    “叔叔?”


    這兩個字,蘊含了嘲諷。


    “能有什麽情,”


    慕容恪笑著說:“他做的不對,自然有懲處,若他行此事是為了你的命,那他肯定也得以命相抵,可他的目的不是這個....你總不能因為這件事,要他的命吧?”


    “為什麽不能?”


    陳最挑眉:“都是傷害,還分個三六九等,未遂和已成?”


    “可我受不得委屈,”


    “你有點狂啊...”


    陳最聳肩:“我年輕,可以狂妄...”


    “騁辯給,眩聰明...君上之弊...你是我孫子....我可以給你機會,可是聿珩...你還是應該守點規矩,”


    “尤其...”


    慕容恪雙手撐著拐杖微微俯身,雙眸沉了下來,“是在我麵前...”


    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烏雲密布。


    書房內的空氣像是凝固了一般。


    壓得人喘不過來。


    慕寒的頭垂了下去。


    “規矩?您的規矩,還是慕容家的?”


    “我的規矩,就是慕容家的...”


    陳最皺起眉想了想,眉眼多了一份恣意,大言不慚道:“那這規矩....也該變了...”


    慕容恪的眼眸突變,兩人仿佛對弈般審視著對方。


    溫度似乎比往常低了一點,寒意從腳底升起,慕寒內心倒吸一口涼氣,放輕腳步,緩緩退了出去。


    “你...”


    說話間,慕容恪深思著每個措辭,片刻後,他什麽也沒說出口。


    似乎是沒想到他是這樣一個性子,對陳最,他得再斟酌。


    陳最勾起笑:“爺爺,您還想著霸權?”


    “把慕容印給我的初衷...難不成隻是敷衍白家?”


    “孫子有能力和資本,您都已經老了,退位讓賢不好嗎?”


    一連三問,讓書房凝結的火藥味愈發的濃。


    壓抑至極的寂靜之中,慕容恪已經調整好了情緒,他竟笑了起來:“你想掌權?”


    從驚疑不定到雲淡風輕,僅僅幾個唿吸時間。


    陳最垂眸,不愧是老東西。


    他抬眸與其對視,“我要掌權...”


    他要做掌權者,可以輕而易舉決定別人的命運。


    坐幕後,雲淡風輕的莊家。


    而不是像慕容宴禮等人,靠著家族施舍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慕容恪盯著他看了片刻,低頭一笑:“你可知道...我四十歲才全麵掌控整個慕容家...”


    “您就當我青出於藍勝於藍,”


    “哈...”


    他神色平淡,拍拍陳最的肩膀,“聿珩...你分的清...一家之主,和掌權者的區別嗎...”


    陳最情緒收斂,扯著唇角說了一句:“我以為...是一樣的...”


    慕容恪輕歎,“不一樣...”


    他拄著拐杖轉身,幽幽開口:“月初...跟我迴慕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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