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我聽到初戀故事的那一刻起


    我便開始尋找你


    對於這有多盲目,一無所知


    愛人們並不最終在某處相見


    他們始終與彼此為伴


    ——mnajluddinru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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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爸爸媽媽結婚紀念日的那天,媽媽說要全家一起出去吃晚飯,讓我和佳音放了學不要迴家,直接去餐廳。


    伴著放學的鈴聲,我走出教室,忽然發現佳音正站在門口等著我。我微微驚訝了一下,因為佳音平時沒什麽事的話是絕對不會跑到這裏來的,印象中唯一的一次也隻是因為她忘了帶課本,所以才跑過來找我借。


    “怎麽了……?不是去餐廳嗎?”我走向她。


    佳音拎著書包靠在牆邊,正好是大家一齊湧出教室的時候,人群中有不少眼睛都在盯著這裏看。佳音顯得有點緊張,一看到我走過來,她立刻像得救似的鬆了一口氣。


    “……不能一起去嗎?”佳音小聲問我。


    “一起去?”我對於說出這句話來的佳音感到更加意外了,“但是我接下來還有社團活動……你是不是不認識去餐廳的路?那樣的話讓爸爸來接一下應該也沒關係。”


    “不是……”


    她低下頭,好像有什麽難言之隱。


    今天的佳音很奇怪,我不由這麽覺得。我們從不一起上學,也從不一起放學,參加社團活動的我每天都必須為了練習而早出晚歸,因此和沒有參加正式社團的佳音有著截然不同的作息時間。


    除了時間上的不吻合之外,佳音也從來都不是那種喜歡黏著我撒嬌的妹妹。不用說是撒嬌了,佳音根本連靠近我的周圍都會刻意避免,這樣的她卻忽然一反常態地跑來說要一起去餐廳,還特意在教室外麵等我出來,讓我在感到意外的同時又產生了一絲微小的欣喜。


    “可以的話我也想跟佳音一起去。”我柔聲說道,“但是今天網球部有練習賽,我肯定不能缺席,所以佳音自己先過去吧,好嗎?等比賽完了我就馬上過去找你。”


    佳音不說話。不知為何她的眼睛裏閃爍著不安。


    “……你是想來網球部看比賽嗎?”我輕聲問她,試圖撫平她的不安,“但是真田規定了網球部的練習不允許無關人士參觀……你想等在球場外邊不進來是可以的,但是那裏沒有坐的地方,再說比賽時間說短也不短,我不放心你一個人站在外麵那麽久。”


    “我……不是的……”


    佳音拎著的書包垂了下去,她開始默默地擰書包一側的背帶。這個動作似乎在告訴我,她有什麽想說卻又說不出來的話。


    如果沒有社團活動的話,我很願意現在就跟著佳音一起走。因為她太少會做出這種看似像是撒嬌的舉動了,隻要她願意靠近我一點,哪怕隻是一點點,我想無論是什麽事情我都會立刻一口答應下來。


    ——但隻有今天不行。


    “對不起,佳音,我必須要去參加社團活動了。”


    我有些遺憾地轉身走開,本以為解釋完以後佳音不會再多說什麽,但她卻沉默地跟了過來。看著她咬緊嘴唇一臉為難的樣子,我想不管怎麽樣,就先讓她跟到網球場為止吧。


    一路上,佳音都沒有說話,她始終保持著一點距離跟在我的身後,就這樣跟到了網球場。


    我在球場前稍稍駐足,然後打開鐵絲網門,早已到齊的部員們看到我之後,立刻精神百倍地喊道“幸村部長!”。


    我點點頭,走進球場。在門口躊躇了一下之後,佳音也跟了進來。我不想直截了當地迴頭拒絕佳音叫她走開,所以我隻是安靜地來到了球場邊沒什麽人的地方。


    “佳音……”


    我迴過身去,對她苦笑。


    “我馬上就要上場比賽了,現在衣服還沒換,等下真田過來看到你的話一定會大發雷霆的……所以聽話,先去餐廳好嗎?”


    她朝我搖頭,臉色顯得有些蒼白。


    “……你不要去。”佳音艱難地擠出話語,“你不要出去比賽……可以嗎?我總覺得……”


    “你總覺得……?”我疑惑地看著她。


    “幸村,還在那裏磨蹭什麽。”真田的聲音傳了過來,我一轉頭,就看到了他驚訝注視著佳音的臉。


    “她怎麽會在這裏?”


    我知道真田很快就會發火,所以趕在他發火之前說道:“沒什麽,她很快就會走的,我現在就去換衣服比賽。”


    可剛準備要走,我就被拉住了。


    “不行。”佳音伸手扯住我的袖子,緊緊的。


    “佳音……”這下我真的有點無可奈何,“練習賽很重要,其他部員還在等我,不可以在這裏任性……”


    她繼續搖頭,不願意鬆手。


    “幸村,無關人士不得入內的規定你應該很清楚——”


    “我知道。”


    在真田的壓力下,我不得不試著擺脫開佳音的手。以我的力氣來說應該是很輕鬆的事,但佳音似乎認定了死活不讓我走,她用近乎哀求般的眼神看著我。那眼神讓我感到困惑不已。


    不遠處的球場旁,幾個工人正爬上梯子維修前幾天剛壞掉的照明設施。在球場中央站著的是已經熱身完畢的部員,他正在等待我的出場。


    “我得走了——”


    下定決心,我用力甩開佳音的手。然而就在我剛剛跨出步子的那一瞬間,不遠處突然有人大喊“危險!”,隨之而來的是一聲巨大的“哐當”,壞掉的照明燈應聲落地,砸了個粉碎。剛好站在球場上等著比賽的部員一下子癱軟在地,巨型照明燈不偏不倚地砸在了他的對麵。


    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看著這一幕。


    迴過神來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自己並沒有掙脫開佳音。她緊緊地握著我的手,而我也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我看著他,她也睜大眼睛看著我。一切仿佛就在那時豁然開朗了,我明白了佳音執意要跟著我的理由。如果不是佳音在拚命阻止我,那麽很有可能剛才站在照明燈底下被砸到的人就會是我。


    許多人都跑過去攙扶那名部員,我則依舊和佳音握著手。緊緊地,緊緊地,我能感覺到她的顫抖。她是那麽地擔心,那麽地害怕,然而又無法把這種感覺向我說清楚,直到這一刻,我才體會到了那種無助的心情。


    “佳音……”


    我唿喚著她的名字,以深切的目光凝視著她。


    “已經沒事了……謝謝你。”


    通過那隻緊緊握住的手,我傳達著世界上僅有我和佳音才能明白的訊息。是的,旁人無法知曉,隻有身為雙子的我們才能擁有的不可思議的感應——


    那就是在對方有任何危險的時候,第一時間察覺,並感同身受。


    你也許永遠也無法說清楚這種感覺到底是什麽,但對我和佳音而言,從照明燈落地的那一刻開始,我們便認識到了一種潛藏於自身的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強烈的羈絆。


    那是來自靈魂深處,來自獨一無二,來自被命運牢牢係在一起的倆人的羈絆。


    *


    *


    “呐,你相信心靈感應嗎?”


    在美術部裏,我忽然毫無預兆地向望月問起這個問題。


    “相信呀。”望月想都不想地迴答道,“我經常有這種體驗。”


    “是嗎,比如什麽樣的?”


    “比如……放學以後我經常會坐在這裏想,今天精市會不會過來呢,什麽時候才過來呢,想著想著……你就真的出現了。”她衝我笑,“這就是心靈感應,對吧?”


    望月正在整理部員們的畫作,她將一張張彌漫著顏料氣味的畫紙鋪開在桌麵上,顯出一副很輕鬆愉快的樣子。


    “去年十二月的,今年一月的,今年二月的……啊。”給畫稿分著類的望月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停住手上的動作,“下個月就是你的生日了吧?”


    我點點頭:“你還記得。”


    “這怎麽會忘呢……生日啊,那我就單刀直入地問吧,你喜歡什麽樣的禮物?”


    “剛才不是說你有心靈感應嗎?”我笑笑,“不如用你的心靈感應來猜一下我想要什麽。”


    望月閉上眼,裝作沉思的樣子。


    “嗯……我知道了!”她睜開眼睛。


    “是什麽?”


    “不告訴你。”望月故作神秘地說,“到時候就等著收我的驚喜吧。”


    說完她又開始繼續整理畫稿。


    “有勞你費心了,其實並不需要特地送什麽禮物。”我說,“能讓我呆在這個地方,每天過來看一下大家的畫,我就已經很滿足了。”


    “我老覺得啊,精市有時候看起來無欲無求的,一點不像是中學生該有的樣子。像我們這種年紀的人應該喜歡很多東西吧?卡拉ok也好追星也好,漫畫遊戲就更別說了……但精市對這些好像完沒興趣,你成天就隻有網球而已,除了網球還是網球。”


    “是啊……我就隻有網球而已。”


    望月的話好像無意間說中了什麽。


    我隨即裝作開玩笑的樣子說:“可我對網球有很強的執念,不成功拿到三連霸的話,晚上連覺都會睡不著,這樣還能叫做無欲無求嗎?”


    “等到喜歡上其他什麽東西時你就會知道了。”望月說,“對勝利的渴望是一迴事,真正發自內心的喜歡和想要占有是另一迴事。”


    暗自思考著她的話語,我沒再做聲。


    我幫著望月一起將畫稿分類,歸納。在安靜的美術室裏,隻有紙張翻動的聲音此起彼落。


    不一會兒,望月放在一旁的書包裏忽然傳來了手機震動的聲音,聽起來像是有人在給她打電話。


    “抱歉,給我遞過來好嗎?”


    書包放在了離我較近的位置,我順手幫望月把她的手機從裏麵拿了出來。


    我從來沒有注意過望月的手機是什麽樣的,但就在把手機遞過去的時候,我發現了掛在那上麵的一串吊飾。一串很可愛的吊飾。


    “唔,隻是郵件。”望月接過手機看了一眼,隨即合上屏幕。


    “那個手機鏈……”我開口問道。


    “這個?”


    望月拿起自己的手機,搖晃了一下那串吊飾,吊飾上的小鈴鐺發出了清脆悅耳的聲音。


    “嗯,很可愛。”


    “原來精市也會喜歡這種小玩意嗎?如果你喜歡的話,現在就給你也沒關係呀。”


    說著望月想要伸手去摘。


    “啊,不用了,隻是想問一下在哪裏可以買到。”


    “怎麽,不是精市自己用嗎?”她歪了歪頭,“你想送人?”


    我微笑著默認了。


    “是誰?女孩子嗎?”望月歎了口氣,“怎麽覺得有點嫉妒了。”


    “是妹妹。”


    望月眨眨眼,做恍然大悟狀。


    “原來如此啊。”她的表情一下子又明朗了起來,“看來精市還是個好哥哥呢,真羨慕你妹妹呀。換做是我的話,大概永遠也想不到要給弟弟送禮物什麽的。”


    “望月有弟弟?”


    “有一個,比我小三歲的討厭鬼。”她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成天就知道惹我生氣,和我搶東西用,印象中跟弟弟在一起除了吵架拌嘴就沒做過別的。”


    “……果然是會經常吵架的嗎?”


    “精市跟妹妹不會吵架嗎?”望月似乎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沉思了一下,搖搖頭。


    “嗯……這倒是挺少見的。”她想了想,“也許是因為你們倆特別要好的緣故吧?感覺精市的妹妹應該是很乖巧聽話的那種,不像我弟弟……”


    特別要好,這是用在我和佳音身上會顯得萬分諷刺的四個字。


    誠然,佳音是一個乖巧聽話,絕不會惹人生氣的妹妹。但我明白我們從不吵架的原因並不在這一點上。


    望月陸續聊起了一些有關她和弟弟的日常瑣事,盡管滿嘴都在抱怨弟弟不懂事,不可愛,但語氣中卻總是隱隱流露出一種發自內心的溺愛。同樣身為哥哥姐姐的望月和我之間,似乎又由此找到了一些共同點。


    但隨著有關“弟弟妹妹”這個話題的深入,我慢慢開始覺得,其實望月口中所說的,和我所想的並不是同一件事。


    望月告訴了我可以買到那串吊飾的地址,她以為我要把那串吊飾當做生日禮物送給佳音,不停地誇我是個溫柔的好哥哥。可能在望月看來,家人之間贈送禮物不外乎是為了生日或慶祝,然而對我來說,送禮物給佳音並不需要特意加上生日之類的理由,我隻不過是想看到佳音的笑臉,想看到她保管起我的禮物,想看到她因為我而開心的樣子罷了。就算隻是再不起眼的一點點行動,隻要能讓她的注意力多放在我身上一會兒,哪怕那麽幾秒鍾的時間也足矣。


    我試著想象了一下我和佳音像普通的兄弟姐妹那樣拌嘴吵架的場景——那是一種非常奇怪且違和的畫麵。我知道我們不會爭吵,起碼不會因為望月和她弟弟的那些瑣事而爭吵。


    我沒有把這些話告訴望月,我隻是從頭到尾地聽她說著一件仿佛能感同身受,但本質又截然不同的事。


    我、佳音,和望月他們是不同的。


    我們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我和佳音永遠也無法把彼此當成家人那樣的存在。我並不是望月口中“溫柔的好哥哥”,我不想,也不會成為那樣的哥哥,因為沒有人比我更清楚我所抱有的私心。


    然而我始終處在困惑和迷茫之中,家庭是溫暖的,親人是緊密相連的,望月和她弟弟或許正是這種平凡親情的代表——我帶著些許羨慕,些許猶豫,如果有一天我們也能夠像正常的家人那樣拌嘴打鬧,是不是我們之間的關係就會變得比現在更為親密?更為自然?更為……普通?


    我們還會迴到小時候那樣能夠互訴心事的時光嗎?


    但也許,倒退會是一件比前進更可怕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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