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夭早晚兩次,她都會手把手的教歐陽靖握筆寫字。


    歐陽靖握慣了弓劍的粗壯大手,乍一握這細細的筆杆,實在是不習慣。她先從最簡單的字開始教他寫,但就是這橫平豎直的“一”、“上”、“天”,他要想漂亮地寫出來都覺得比射出雷霆萬鈞的一箭還費勁,更不要說寫出自己的名字了。


    達齊來到書房前時,正聽到兩個人在裏麵“激辯”——


    歐陽靖說:“我都寫了快一百個『永』了,這個字我也認得了,為什麽還要寫?”


    杜雅潔柔聲說道:“縱然你寫了一百個『永』,你看看有一個好看的嗎?這『永』字可是習字人入門時首要學的字,雖然簡單,但是筆劃講究,點、提、撇、捺,樣樣皆有。你若把這個字寫會了、寫得好看了,才算是入門。”


    “哼,我縱然不會寫這個字,也不妨礙我上陣殺敵。”


    “你若是連這個字都寫不好,其他字又怎麽能寫得好看?”


    “寫不好看又如何?難道寫好看了,能讓仙蘭的草原上開出金子嗎?”


    聽著裏麵傳來像是摔筆的聲音,達齊隔著門笑道:“哈格桑,練字這種事情很磨練心性的,的確不能著急。”


    “女人真是這世界上最煩的動物。”歐陽靖推門而出,皺著眉頭,“隻說我不會寫昊月的字就笑話我,昨天讓她學擠羊奶,她都做不來。”


    她紅著臉在他身後說道:“擠羊奶也是要練的,我才練了一會兒,阿布還說我有天分呢。”


    “阿布那種連胡子都沒長出來的小雛鳥說的話,你也信?”


    她將嘴角一撇,“昨天你還誇他是將來草原上振翅高飛的雄鷹呢。”


    “那是將來,不是現在。”


    “你現在說出這樣的話,不算是自相矛盾,出爾反爾嗎?”


    “什麽左耳右耳,你先去把飯做好再和我講道理。”


    “做飯和講道理並不會有衝突……”


    看看眼前兩人吵得麵紅耳赤,達齊笑看伸出雙手,平息戰爭,“好了好了,二位也不要爭執了,哈達尼剛學仙蘭女人的農活,學得慢並不奇怪。就如哈格桑學寫昊月的文字一樣,大家都是初次接觸,誰也不要嘲笑誰。


    “我這兒有幾件事報告,哈格桑,北邊土野部落的風格爾族長來信問您,今年的冶鐵量是不是要加大;秋薊昨天派了人送信來,說想用糧食布匹和我們交換鐵器,問您可不可以。”


    “秋前要換鐵器?”杜雅潔急急勸阻道:“當然不行{秋前狼子野心,之前還曾經兵犯昊月,現在又來換鐵器,明顯是為了圖謀讓自己的軍事實力強大……”


    歐陽靖哼了一聲,“和他們的那一仗是我們打的,他們是什麽樣的人,我心裏比誰清楚。打仗是男人的事情,女人不要插嘴。”


    她歎氣道:“你還說凡是正確的話你都聽,可是我還沒說完呢,你就不願意聽了。”


    “因為你的舌頭太長了。”歐陽靖說完,就和達齊出門去了。


    達齊迴頭看了一眼板著俏臉的哈達尼,她的雙唇一嚼一吐,分明在說兩個字:木頭。他忍俊不禁,對歐陽靖說道:“哈達尼真是個性格爽朗的女孩子。”


    “太爽朗了,簡直像麻雀一樣聰噪。”他皺皺眉頭,問道:“除了秋薊的事情,襲擊車隊的幕後黑手查得如何了?”


    “已經查出了點眉目。”達齊也正色起來,“那些屍體上的傷口都是刀傷,咱們仙蘭人最擅長用這種刀其的,隻有摩訶族。


    “嗯。”歐陽靖眉宇冷凝,“但摩訶族距離這裏最遠,你認為他們會特意跑到這裏來劫殺新娘嗎?”


    達齊的嘴唇盒動,似有話想說,但欲言又止。


    歐陽靖看到他的表情,便說:“有什麽話你就直說,不要吞香吐吐。”


    他依舊遲疑了半晌,才輕聲說道:“族長應該知道……古隆長老原來就是摩訶族的,在他手下有不少摩訶人。”


    歐陽靖的神情更加凝重,他一手緊緊按住腰畔的劍鞘,卻沒有再多說一個字。


    茫茫草原的盡頭,有幾乘馬飛馳而來,在草原上巡邏的仙蘭士兵見對方竟然穿看昊月的官衣,立刻縱馬上前盤問。


    “你們是什麽人?”


    當先那名英俊年輕的男子著三品官服,朗朗應答:“請轉告你們的哈格桑,昊月國昌九知府莫秋童前來一會!”


    先得到這個消息的是杜雅潔,因為當時歐陽靖並不在南圓羽香。


    她很是驚喜地命人將莫秋童引領至南圓羽香的門前,打量看他的穿著裝束,笑道:“士別三日,刮目相待,秋童你現在可是堂堂三品大員了。


    莫秋童望著她.“你現在也是名動草原的哈達尼了。”


    她的臉微紅,但是眼底閃爍著光芒,笑著將他請進門內,說道:“我剛剛做好菜,你若是不嫌棄,就嚐嚐我的手藝吧。”


    他詫異地環顧四周,又看看將袖口挽到手肘,月要上還係了一條棉布圍裙的她。


    “這裏就是仙蘭族長住的地方?你還要給他做飯?”


    杜雅潔身出京城名門,在杜府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高貴大小姐,家中縱然不比宮廷的豪華壯美,但也是亭台樓閣、雕梁畫棟。而這據說是仙蘭族長,堂堂鷹王所住的地方,甚至比不上昊月一個普通農家地主的深宅大院氣派。更不用說這裏竟然連個使喚丫頭都沒有,還要她親自下廚?!


    但她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樂在其中的樣子,笑咪咪地說道:“草原上可用的食材不比咱們在京城中的那些山珍海昧講究,但勝在昧道天然新鮮。


    我剛才從一位仙蘭大嬸那裏學了一道酒燴羊肉,和一道清炒碗豆苗。趁著靖還沒有迴來,你就先來替他嚐嚐,看我是不是有幾分做飯的天賦。”


    然而莫秋童卻聽不下去,拍案而起道:“雅潔,你好歹是堂堂杜府千金,這種粗活怎麽能由你來做?京城的少白和劍武等一幹朋友都放心不下你,才……叫我迴去怎麽和他們說?”


    “怎麽說?我現在又沒有受委屈,日子過得也很逍遙,你照實說就好啦。”她笑著翩然轉身,迴到廚房裏繼續忙活。


    片刻後,她端出那道酒燴羊肉,很大的一個盤子,裝得滿滿的。


    她笑後如花,“那位大嬸說,仙蘭的男人最愛吃這道菜,酒的味道可以去除羊肉的腹味,仙蘭的男人吃了它,上陣殺敵就可以所向披靡了。你是文官,可能吃不慣,嚐一口就好。”


    莫秋童見她一頭的汗水,猜她應是從早上就開始忙活了,心中著實為她不值。看著那一盤羊肉,比起京中的飯菜簡直不知道粗糙了多少倍,會讓她這樣辛苦,看來她所嫁之人不是一個懂得疼惜她的人,他筷子勉強提起,又輕歎著夾不起食物來。


    她看穿他的心思,笑道:“你不要總童京中的人和事來對比眼前,這裏是仙蘭人所住的地方,身為仙蘭人的妻子,就應當做這些事情,我這些天也漸漸習慣了。其實做這些事,倒比關在繡樓中學著繡花彈琴更有意思,你不辛苦做飯,怎知道飯食得來的辛苦?小時候你父母定然曾經告訴過你,『一粥一飯,當思來處不易,半絲半縷,恆念物力維艱』。可是教你的道理和你親身去體驗是不一樣的。


    “我還在想,要不要試著養蠶取絲、紡紗織布。這裏的生活比起昊月人可真是困頓多了,總要多教他們一些技能才好,可我原來所學淨是書本上的道理,放到眼前竟然覺得沒有多少用處。以前我認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現在才知道自己是井底之蛙,離開了這個大小姐身分,連頓飯都未必能做得好。”


    莫秋童見她居然念念明明說出這樣一番道理來,不禁感慨道:“幾日不見,你似是變了很多。


    “當然要變,以前我是養在深閨的大小姐,現在你也說我是名動草原的哈達尼啊。”突地,遠處馬嘶長嗚,她抬頭去看,笑道:“好了,你不吃的羊肉自然有人來吃。”


    此時歐陽靖和阿布一前一後縱馬迴來,見到家中竟然有昊月國的男客來訪,他雙眉-凝,還未開口,莫秋童便起身拱手道:“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鷹王吧?在下是昌九新任知府莫秋童。”


    杜雅潔在旁邊說道:“秋童是我在京中時的好友,此番也是來看望我的。我剛剛做了飯菜,請秋童一起吃,可他卻不肯吃。”


    歐陽靖斜晚了莫秋童一眼,聽得杜雅潔對他稱謂親熱,頓時覺得此人的五官眉眼沒有一處順眼的。


    他將馬瘤丟給阿布,瞥著桌上的食物,問道:“就隻有一道羊肉嗎?丈夫沒迴來前,是不能動筷子的,這一條規矩我大概沒有告訴過你。”


    聞言,她對著莫秋童扮了個鬼臉,“忘了告訴你,這裏的規矩大如山,我在他麵前就像是個小女奴,稍有不慎,動輒得咎,隻怕還有被賣的可能。”


    她當是在開玩笑,莫秋童卻聽得睦目結舌,瞪著歐陽靖那張木頭臉,遲疑半晌後說道:“鷹王,雅潔出身京中名門,她若是有不習慣你們仙蘭規矩的地方,你身為豪氣幹雲的當世英豪,也該讓她三分才是。”


    歐陽靖聽得心中大為惱火。這男人是誰?大刺刺地跑來私下和杜雅潔見麵不說,竟然還差點分食了她給他做的飯,現在甚至還要教訓自己?


    他哼了一聲,“仙蘭男人的事情由仙蘭人管,昊月人沒有插手的分兒。”他氣得不理會桌上已經擺好的飯菜,迴頭對阿布說:“送客!”然後徑自走迴房間。


    阿布跟著歐陽靖以來,忠肝義膽,眼中隻有這位哈格桑,聽得他吩咐,立刻走到莫秋童身邊,硬邦邦地說道:“我送你迴去!”


    莫秋童皺眉看著杜雅潔,“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


    她先露出一個苦笑,又釋然地安撫道:“沒事,他就是這個牛腆氣,說翻臉就翻臉的,但其實他的心地沒有你想的那麽壞。你先迴去吧,給京中的故發們寫信時,也不要把我寫得那麽可憐。昌九距離這裏很近,也許有空時我也會去看看你。”


    待莫秋童離開,她才返身進房去找歐陽靖。


    見他坐在書桌後方,桌上原本擺得整整齊齊的書本字帖都被弄得亂七八糟的,想來他方才一定是草這些東西出氣,她一邊走過去收抬,一邊說道:“這些字帖可是我辛辛苦苦一筆一劃給你寫出來的,你就算是懶得練,也不必要把它們丟得到處都是,白白辜負了我的一番心意。”


    歐陽靖看著她在屋中收抬忙碌的樣子,悶聲開口,“那個什麽莫秋童,應該寫得一手好字吧?”


    “當然,他是京中才子,不過二十四歲就當上了知府,年輕有為”


    她話才說到一半,忽然被他一拉跌落到他懷中,坐在他的膝蓋上,他唿出的熱氣直撲到她臉上,字字合著幾分怒氣敲進她的耳膜中-


    “你該不會喜歡他吧?”


    她側目看他,隨即看到他眼底的酷意,於是故意打趣道:“怎麽?你怕我和他有私情嗎?”


    他冷笑一聲,“我隻是想提醒你,咱們仙蘭男人最不能允許的就是妻子在背後偷人。所以丈夫不在家時,妻子是不能隨便接待男子外客的。”


    她眼珠轉動,說道:“可是我上次還曾經單獨在那位大嬸家住過一晚……”


    “那是因為大嬸看你年紀輕,隻當你是未成年的少年人,才沒有刻意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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