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福斯特好像一語成讖。


    西耶那抬眼,看了自始至終都不曾說話的路凜安一眼,那個力量詭異的異族怪物視線落在王的背影上,西耶那在其中看到了深埋的貪婪與危險。


    他冰藍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純血伊塔的精神力互相感應,在他背後,更多的伊塔族逐漸又換上了瘋狂交戰的神情。


    雲淮循著他們的視線迴頭看了一眼路凜安,與這個一直保護他的異族怪物的眼神直直相對,在他身後,是雲淮沒見過的很多稀奇古怪的人。


    可能他們都是路凜安的下屬,但他們不知為何,眼神都微微落下不敢看向自己的眼睛。


    雲淮的第六感並沒有出錯。


    他的世界的確要開始天翻地覆。


    他似乎在這個世界變成了一個不得了的存在,他比伊利亞德在伊塔族更有話語權,他要保護0781和其他戰爭機器人或許隻是一句話的事情。


    而此前,在明知k420有危險的情況下,雲淮還憂心的專門為它們重返了貧瘠垃圾星。


    他辦到了想辦到的很多事情,為機器人們尋找過渡工作,去其他星球玩了一趟順便賺夠了應付生活的盧格幣,還有在嚐試接納一個不想忘記的人。


    並因為對方足夠強大,可以不用過於擔心和他突如其來的道別


    原本,他的確是不用擔心的,因為他隻是一個星港的小修船工,路凜安隨時能找到他,他也隻在路凜安的話語中聽到過那個唯一可能打敗他的存在。


    但現在,他變成了那個存在,而背後這些擁簇自己的人,剛剛才和路凜安的人打了一仗,現在依舊在互相仇視。


    對立顯而易見。


    分別,似乎已經是在沉默中注定的事情。


    雲淮並不覺得自己還能繼續待在k420,他也不會去路凜安所說的創生星域,他可能會去到更遠的地方,因為那股吃飽了的精神力在不斷低低耳語。


    他屬於那片遙遠的帝國,而伊塔全族,都將是捧他為王的忠誠國民。


    這才是他來到這個世界最真實的身份,他變成了一個帝國的王。


    阿瑞斯號在不遠處忽然閃爍了一瞬,雲淮餘光看到,驀地想起自己讓它存儲的話。


    本來以為已經用不上,但似乎現在又能用上了。


    純血伊塔不斷躁動保衛雲淮,路凜安身後,藍巳和諾安悄悄握緊了原能槍,伊塔新王誕生於異族領域,為了新王榮耀,這群伊塔人能做出任何兇殘的攻擊。


    宇宙局勢將迎來巨變,新王誕生將重新統一分裂的帝國,理智告訴他們此刻是攻擊帝國最好的機會,但他們的領主卻始終沒有任何命令。


    少年灰紫色的眼眸安靜的落於怪物金色瞳孔當中,路凜安似乎並不打算道別,雲淮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或許離別從來都是默默無言。


    他眼眸輕輕眨了眨,最終轉身,在重重守衛著他的伊塔族群中抬起腳步,而他所經之處,盡是彎腰垂眸寂靜致禮的兇殘物種。


    他們奉他為王,而新王似乎格外溫柔。


    他並不高傲蔑視他們,而是安靜平和接受現實,或者還有一點苦惱,但也隱藏著並不讓他們擔憂。


    銀白長袍的身影消失在重重疊疊的伊塔族群當中,最外圍的伊塔人光尾瘋狂甩動,眼中全是對異族軍隊的敵意與警惕,數十艘龐大的星艦緩緩懸停於k420之上,在已經降臨的黑夜中,它們發出一圈圈恐怖的白光。


    藍巳瘋狂和唐咒打眼色,但這位緊急事務官卻並沒有動靜,甚至暗示他們不要輕舉妄動直接和伊塔族搶人。


    帝國的目標的確在那個年幼美麗的新王,找到雲淮之後,所有伊塔族群都像是潮水一般緩緩褪去,而密集的藍翡蜂群全部傾巢出動,護衛在龐大的主艦周圍。


    它們嗡鳴著升空,離開了k420的地表,駛向了遙遠的帝國。


    西耶那是最後離開的,離開之前,他眸色深沉看了路凜安一眼,在他的腳下,那裏結了厚厚的憤怒的冰層。


    新王迴歸至上,西耶那並不戀戰,他並不在意路凜安是誰,他隻是嫉妒這隻難搞的異族怪物將他們的王抱了滿懷,西耶那抑製著洶湧的殺意也同情著他。


    沒有人比伊塔族群更清楚王的魅力,這個異族人再也不會見到王了,他將永生流於無愛之河並最終孤獨死去。


    黑暗與安靜徹底融為一體之後,異族軍隊才悄無聲息的鬆了一口氣,但他們並不敢完全放鬆,唐咒示意藍巳諾安帶著其他人快點走。


    藍巳難得沒有多說什麽,隻是眼神恐懼的看了一眼路凜安的背影。


    那火燒的更大了。


    本來蔓延至脖頸的黑鱗已經攀爬到了額側,並覆蓋住了整個左眼。


    路凜安一動不動,隻有細微收縮著的金色瞳孔,才讓人知道這位大人依舊還在唿吸。


    唐咒支走其他人後,才硬著頭皮靠近路凜安道:“大人,伊塔艦隊已經開始第一次躍遷,迴到純白主星預計需要四天,我們迴創生星域也需要四五天時間,西奧多管家一天前來信息,說龍島最新進貢了一批鮮嫩的食物,以迎接您成功度過築巢期。”


    路凜安緩緩迴頭,一點滾燙的火星纏繞在他黑色的發梢。


    唐咒看著他喉嚨不斷劇烈滑動,背後微微浮起一層白毛汗勸慰道:“我之前已經推測出了這個最壞的結果,並囑咐軍隊沒有真正針對伊塔帝國,您的追求對象並不是一個完全無情的人,我注意到他看您的眼神帶著一點糾結與難過。”


    唐咒緩緩補充:“他一定會成長為一位仁慈的伊塔王。”


    路凜安驀地出聲:“離我遠一點。”


    唐咒默了默,隨即退後,駕駛了一艘飛船快速離開了地表。


    他想他們的領主需要自己冷靜一下,接受這個難以置信的殘酷事實。


    空無一人的星港之上,忽然卷起了一陣猛烈的火,烈火中流淌著滾燙的岩漿,失控一般朝著整座k420毀滅蔓延,就在岩漿快要燒灼到阿瑞斯號的時候,路凜安忽然感受到了什麽冰涼的雨絲。


    不,或者那並不是雨絲。


    雪白的精神力絲線從遠處飄飄揚揚的飛來,落在路凜安已經完全龍化的左眼和他熊熊燃燒的翅膀上。


    絲線所到之處,迅速結起了一片舒服冰涼的雪晶,那曾是路凜安最渴望但雲淮很少給予他的精神力安撫。


    卻在此刻,像告別一樣姍姍來遲。


    阿瑞斯號發出了一聲悲傷的歎息,看著冷卻凝固在它腳底的岩漿火海。


    路尼利厄大人的孤獨是永恆的,今年的築巢期隻是陷入了一場虛幻又珍貴的愛戀。


    小客人變成了伊塔王,而異族領主不忍心傷害他,也永遠抵達不了伊塔王的純白主星。


    他們生來互克,是宇宙死敵。


    路尼利厄大人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治愈這段傷痛,阿瑞斯想到尼利厄龍純情專一的戀愛基因,絕望心想這場相遇可能需要一隻龍用漫長的一生來遺忘。


    他再也不會愛上別人了。


    阿瑞斯號有些可惜它沒有再和雲淮說上話,再多收錄一點他的語音笑容,巨大漆黑的戰鬥飛艦嗡鳴了一聲,又忽然想到什麽一樣抖擻了一瞬。


    它緩緩啟動,懸停於主人的身前。


    “……不論我們是否還會再見,我都不會很快的遺忘你。”


    路凜安猛地抬起了眼睛。


    少年的聲音輕緩又溫柔道:“或許我會永遠記住你也不一定,你是一個值得被銘記的怪物。”


    很多時候,阿瑞斯都很難理解生命的複雜情緒,它隻是基於算法,覺得這段話會對主人有幫助。


    阿瑞斯號完成播放,聲線機械又平直道:“很難過看到這樣的場景,但您的築巢期已經徹底結束,我們該迴創生星域了。”


    路凜安不理它,阿瑞斯號不怕死的又重複了一遍,然後突然聽到了路凜安鼻息發出了一道低不可聞的笑音。


    他眼部的黑鱗還沒有褪去,金色的瞳孔無機質的緩緩移動。


    “他一定會記得我,他不能再戒斷對我的食欲,沒有任何食物比得過尼利厄龍的血液,或許他迴去會繼續餓肚子。”


    阿瑞斯苦惱的顫抖了一瞬。


    那怎麽辦?他們又進不去純白主星!


    路凜安暗紅的舌尖舔了一把下唇,他語氣輕道:“我也很久沒有好好進食過了,肚子好餓,西奧多說,龍島的食物送到了。”


    阿瑞斯號停止顫抖,它意有所指:“西奧多管家總是這麽貼心又及時,傷心的您吃了飯,可就不能再吃其他東西了哦。”


    路凜安沒說話,他猛地躍上阿瑞斯號,k420的星港上空出現了一道巨大的空間裂縫。


    下一瞬,這裏的所有聲息都消失無蹤。


    ……


    遙遠的帝國星艦上,伊利亞德吃力的用機械貓耳掛著雲淮的修理箱。


    這是ag-0781堅持要帶上的,說裏麵的東西都是王的寶貝。


    伊利亞德不理解,但伊利亞德重視王的一切事物,在連續撞了好幾個鬼鬼祟祟試圖接近王的臥室的純血伊塔後,伊利亞德終於找到了臥室的門。


    華麗的大門自動打開,伊利亞德飛進去,看見西耶那正單膝跪地,為新王套上純白柔軟的鞋子。


    少年眼神安靜的落於窗外,那裏是無垠的宇宙星河。


    西耶那唇角終於牽起了明顯的笑意,他抬頭,朝著雲淮輕聲道:“您的消息很早之前就已經被主星捕捉到,那裏的孩子從小就渴望見到您,但王也是孩子,我不會讓他們隨意驚擾,您會很安全的成長,不會再遇到危險的異族怪物。”


    雲淮輕輕嗯了一聲,心想他可能得用不少的時間來適應身份的劇變。


    西耶那:“精神力絲線會幫助您鏈接控製每一個伊塔人,我們會接受您的驅使,包括進行戰爭與侵略。”


    雲淮:“不。”


    西耶那靜靜聆聽:“什麽?”


    雲淮奇怪:“不要打仗,難道你們不會受傷嗎?”


    西耶那麵容忽然輕輕動了一瞬。


    雲淮收起腳掌,灰紫色的眼睛平靜的落在西耶那身上:“生命不是機器,不是壞掉還可以重新修補,我不會強迫你們做什麽事。”


    少年頓了頓接著說清楚道:“我的心性也並不激烈,幾乎不會主動進攻和生氣,我與你們差別很大,或許以後不會變成一個成功的王。”


    伊利亞德頂著淚花眼忽然抽泣了兩聲。


    西耶那唿吸暫停了幾息,然後將額頭輕輕貼在雲淮的手背上,他垂著雪白眼睫,像是王座下最虔誠的信徒,也是王座下的最冰冷的荊棘。


    “我為帝國感到幸運,您強大仁慈至此,您會吸引到所有伊塔造物,溫柔不會讓您軟弱,隻會讓您無堅不摧。”


    “年幼的王不用擔心許多,伊塔國民會為您阻攔一切外敵,”西耶那抬起額頭,大貴族藍色的眼睛裏滿是尊崇守護:“抱歉,我太高興了,我可以親吻您的手指嗎?這將使我永生榮幸銘記。”


    伊利亞德忽然尖叫:“你們都想親王!我也要我也要!”


    雲淮神情滯了滯,西耶那的話讓他又想起了路凜安,那隻大怪物的愛意從不掩飾,但看起來冰冷的伊塔貴族似乎也很直白。


    而且好像整個伊塔帝國對王族都一樣瘋狂。


    雲淮看著西耶那期望的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精神異能影響的他們對自己更加癡迷。


    他想要抬手,指尖卻忽然滾燙炙熱了一瞬,雲淮似乎看到那裏有熟悉的金紅色,但下一刻又消失。


    少年頓了頓,轉而捏起衣角的金穗,他拒絕親密的親吻禮節,卻也不讓虔誠的信仰落空。


    西耶那眼神閃過一抹幽暗的藍,然後將唇角輕輕貼在了金穗尾部。


    那裏正纏繞著一點清淡迷醉的香氣,已經足夠西耶那刻記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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