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綻這話音一落,羅應寒便知自己已踏入別人的天羅地網之中,此刻隻消他一個行差踏錯,便要掉下萬丈深淵之中,永遠陷在那不見天日之地。


    可他怎能甘心?


    旁人輕輕鬆鬆就能走到的位置,他可是劈霜礪雪,耗盡心血才爬上去的。


    都到了如今這一步,他還怎能甘心去做迴別人的墊腳石?


    那些讓人繼續踩在腳底、肆意輕賤的日子,光是想起一點點都讓人覺得難以忍受。


    所以羅應寒下一瞬便收了滿心憤恨,換上滿麵詫然道:“韓綻,你此話何意?”


    韓綻隻仰著頭,冷著眼瞧了他一眼,仿佛瞧的是一隻垂死掙紮的螻蟻。


    他開了口,卻如金剛怒目般一聲斷喝道:“羅應寒,你還不認罪!”


    眼見眾人目光盡皆投射過去,羅應寒不由怒叱道:“該認罪的人明明是你,你怎能顛倒黑白,血口噴人!”


    他麵上神情數度變幻,就連那憤怒和驚訝也如山山水水般富有層次的。在這重重情緒的掩映下,即便真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小心思,也能被藏得嚴嚴實實的。


    韓綻淡淡道:“你真要我把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


    羅應寒怒目而視道:“你我素無來往,不過在宴上有那麽一麵之緣,你要殺付雨鴻是自己的主意,如何與我扯上關係?”


    他這話說得倒是入情入理,倒顯得韓綻是胡攪蠻纏了一般。


    可韓綻下一刻便道:“可我殺付雨鴻的時候,你的人卻一直在外麵看著。”


    羅應寒仿佛被這句戳中了心口,隻覺胸腔之間奔騰的血流幾乎要被凍起來。


    他的人的確就潛伏在付雨鴻的居所附近,所以才能立時察覺到裏麵有了些異動。


    不單是付雨鴻,這莊子裏的每位名士大俠的居所附近都潛著他的眼線,有些是伺候茶水的丫鬟,有些是手腳伶俐的婆子,還有些是莊丁仆役之類。但凡這赤霞莊裏有一點風吹草動,他都能立時反應過來。


    可他怎麽也想不到,這韓綻如何會與白少央一起聯合起來陷害他。


    他們究竟和那羅知夏有著什麽交情,偏要幫著這個該死的白頭鬼!


    饒是心內如翻江倒海一般,他麵上卻仍是淡淡道:“這話聽著就更可笑了,付大俠身死的時候,我身邊的人都跟著我在辦事,如何能在外麵看著?”


    韓綻唇角一揚,愣是揚起了一道充滿諷刺的弧度。


    “我殺人之時,早已做好了驚動闔府上下的準備,卻沒想到裏麵鬧出了那麽大的動靜,外麵潛伏的那人卻還是一動不動,若不是你有心成全,我又怎能順利殺了人,又悄無聲息地逃出去?”


    韓綻這話音一落,一旁的顧雲瞰便道:“依你言下之意,你殺付雨鴻的時候,有人就潛伏在‘素竹軒’之內,而且那人還是羅應寒的人?”


    韓綻點頭道:“我隻知眾人都管她叫彭婆婆。她從頭到尾都在外頭侍弄花草,看上去一點異常都沒有。可惜我還是看出了她身懷武功之事,所以也猜出了她是赤霞莊的暗探。”


    赤霞莊豢養暗探之事雖未擺在明麵上,但稍微有點心思的人都對此事心知肚明。


    曾必潮忍不住道:“即便你看出她是暗探又如何?你怎麽知道她是羅應寒的人?”


    韓綻卻搖頭道:“那時我可認不出他是誰的人,不過羅知夏出事之後,我便留心查探,無意間發現那暗探在羅應寒居所內出入過。”


    顧雲瞰立刻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證明這就是羅應寒的人。興許他傳那暗探過去,不過是為了審訊。”


    韓綻冷笑道:“我在外頭一直等著,她也在裏麵呆了一天一夜才出來,你管這叫審訊?”


    顧雲瞰無話可說,白少央卻覺得自己仿佛有千言萬語能對此刻的韓綻說。


    他設計的劇本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來自於他與羅三小姐和秦高吟做了交易之後得到的情報,假的部分便是過程了。而韓綻聽的時候也是不分真假,隻一萬分的用心,唯恐錯了分毫。


    但白少央怎麽也沒能想到這人竟能演得這般好,那字字句句連珠炮似的說下去,仿佛是親身經曆過,完全沒有半點生疏和尷尬。


    難道他平日裏竟是大大地小瞧了這人?


    話音一落,羅應寒便歎道:“隻可惜我從未見過什麽婆子,更不知你為何要構陷於我。”


    韓綻隻冷笑一聲道:“我和你無冤無仇,又何必舍了性命去構陷你?我不過是看不慣你冤了好人,所以站出來說幾句公道話。你們對我要殺要剮,那是你們的事兒。但若是顛倒黑白,使無辜之人含冤受屈,那就是武林正道的一大憾事了。”


    他這幾句話倒是合情合理,不但打消了些許眾人的疑慮,還逼得羅應寒幾乎無話可說。


    麵對一個能豁出性命來嫁禍你的人,你除了氣得牙癢癢,還能如何是好?


    白少央在旁邊聽著看著,心內樂得快要上天,簡直恨不得為韓綻鼓起掌來。


    孟雲絕此刻站出來說道:“無論如何,光憑你一麵之詞,隻怕難以服眾。”


    他的話一傳下去,羅煉秋便心領神會地一般,傳了那彭婆子上來對質。


    這人的的確確就是當時通知齊順的人,但在付雨鴻手裏塞衣料的人卻不是她。


    不過不管塞衣料的人是誰,她都有法子把這乾坤黑白顛來倒去,揉成自己想要的形狀和顏色。


    果不其然,那彭婆子一經傳喚,便把事情說得*不離十。


    羅應寒聽得心內猶如五內俱焚,卻不料這一浪還未掀過去,又有一浪疊了過來。


    葉深淺忽然站出來道:“我從看到那些人進來的第一眼,就在想他們究竟是如何混進來的。”


    孟雲絕笑道:“他們的供詞上說,是通過禁地之水潛進來的。”


    葉深淺笑道:“我一開始也是這麽認為的,可我去查看了禁地之後,卻不這麽想了。”


    孟雲絕道:“哦?”


    葉深淺笑道:“那幾日莊子裏都下著雨,湖邊的地濕滑難行,他們若從湖邊走出,理應留下點痕跡,可是住在禁地裏的薑秀桃出入數次,每日都要檢驗一遍,可卻從未發現半點異樣。”


    孟雲絕道:“難道你覺得他們是有心串供,隱瞞自己進來的路子?”


    葉深淺道:“他們既是要存心隱瞞,想必這路子是牽涉甚廣。於是我想來想去,就去問了羅老莊主,經他老人家同意之後,我便去檢驗了那些原本埋在花園裏的火藥,還去問了秦高吟。”


    孟雲絕疑惑道:“這火藥是秦高吟運進來的,能出什麽錯?”


    葉深淺笑道:“也沒什麽錯,隻是運進來的火藥和他預估的足足少了三成。”


    顧雲瞰詫異道:“這怎麽能少了三成?”


    葉深淺道:“運火藥的木桶分量是不差的,可是裏麵的火藥卻少了三成,那你說能是怎麽迴事?”


    王越葭仿佛恍然大悟一般說道:“你是說那些人是藏在火藥桶裏進來的?”


    葉深淺點頭一笑道:“一般檢驗運進莊內的貨物,至少要經過三道關卡,可惜秦管家為了躲避搜查,特意鑽了漏洞,放緩了設置,讓火藥隻需經過一道關卡檢驗即可。而他隻需收買那負責檢驗一道關卡的劉盛,便能成功把火藥給帶進來。可惜他沒想到的是,就連這劉盛也是羅應寒的人。”


    單是付雨鴻一人的死還不要緊,若是被人看穿了內奸這一層,那可就是萬劫不複了。


    羅應寒聽得心中一顫,麵上卻仍舊輕嘲道:“照葉公子所說,這赤霞莊裏處處皆是我的人了。”


    葉深淺揚了揚眉,帶起幾分。


    “口說自然無憑,想必寒少爺聽了也是不服的。不如去傳喚一下劉盛,想必在這眾目睽睽之下,他也是不敢撒謊的。”


    羅應寒隻聽得心內一片寒涼,再見到那劉盛從門外目不斜視地走來,便知大勢已去,心中幾如死水一般,毫無半點生機。


    彭婆子的立場是搖擺不定的,齊順雖是他的釘子,但也能被羅煉秋給收買。


    可那劉盛一向對他還算忠心,連家人也被他挾在手裏,如何會在此時倒戈一擊?


    他究竟是走了什麽運,得罪了什麽人,才能叫這些人都齊齊背叛他,把罪名往他身上扣?


    究竟是誰要害他?


    是羅煉秋,秦高吟,還是那該死的羅知夏?


    早知如此,他便該聽取那人的意見,將相關人等通通滅口才好。


    說到底,他的心到底還是不夠狠,也不夠陰,才能叫旁人鑽了空子,把這髒水都往他身上灌。


    羅應寒恨恨地看向羅煉秋,卻見她隻看著劉盛,眼裏仿佛從未映出過羅應寒這人的影子。


    他瞧得咬牙氣場,目眥盡裂,但轉過頭,還是換上一副溫良恭儉的麵具,對著羅春暮“噗通”一聲跪下,百般無奈道:“侄兒受人構陷,實是百口難辯,還請叔叔查明真相,還侄兒一個清白。”


    羅春暮聽完這話,卻隻看了羅應寒一眼。


    就是這簡簡單單的一眼,便叫他三魂走了七魄,幾乎嚇得蹦起來。


    因為這一眼簡直沒有任何感情,冷得隻叫人心底發顫,腳底發軟。


    難道連一向庇護他的羅春暮也放棄了他?


    羅應寒想來想去,都覺得這事兒聽來不可思議。


    羅春暮為了保住他能舍得下羅知夏,如何會在此刻放棄他?


    莫非是因為他發現了自己命人把羅二夫人活活悶死?


    難道羅春暮竟是真心喜歡這個年齡能做他女兒的二夫人?


    羅應寒心中翻江倒海,此刻卻聽得羅春暮下了令,命一幹精幹的莊丁去羅應寒、秦高吟、羅煉秋等人的居所搜查。


    他這命令一下,羅應寒便是心底一鬆,身上的寒意也去了大半,在四肢百骸內流淌著的血也重新溫熱起來。


    羅春暮到底還是想保住自己的。


    這赤霞莊若是沒了他,還要怎麽轉得通,運得暢?


    他謙人偷偷放在秦高吟院子裏的那些信件,也該派上用場了。


    那他是的最後一招,防著就是羅知夏一案被人識破了幾分真相。


    若真有什麽人要嫁禍給羅知夏,那也得是一向居心叵測的秦高吟,又怎會是他羅應寒?


    羅應寒在心中冷笑,卻聽得搜查完畢的下人前來通傳道:“稟莊主,小人在羅應寒房內發現了一些可疑的信件。”


    羅應寒渾身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


    他抬頭看向秦高吟,卻見對方對著自己遙遙一笑。


    一分代表勝利的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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