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綻的刀抵過來的一刹那,郭暖律的劍就順著刀身滑了過去。


    這劍光一翻,如遊龍出海,白蛟飛天,刹那間就要順著韓綻的這把黑刀擱在他的脖頸上。


    韓綻的刀沒有動,可是他的人卻動了。


    他這一動便是向後急退,一退就飛上了屋頂。


    白少央以為他的刀已經夠快,可他這個人仿佛比手中的刀退得還快。


    這十六年不見,他的腦子雖沒長過多少,一身輕功卻是增進了不少。


    可是郭暖律的劍也跟著一道飛了上去。


    他的人隨劍而飛,劍則跟著韓綻而走。


    他看上去簡直像是韓綻的一道影子,似是想一刻不離地附在這人的身上。


    而當他的劍碰上韓綻的刀時,便如長虹遇到了朔日,玄冰碰見了真火,激發出一種攝人心魄的光芒。


    這刀光融入了劍影,劍影攝入了刀光,銳器相擊之間,仿佛連周圍的輕風也隨之撕裂,連帶著人的血液也跟著一道沸騰和喧囂起來。


    郭暖律隻一個唿吸之間便出了十幾劍,大有風橫雲裂、氣貫蒼穹之勢。


    他有時切在韓綻的刀身,有時抵在韓綻的刀鋒,有時想越過刀勢,直搗韓綻的要害。


    可是韓綻卻防得滴水不漏,連一劍都不肯讓他貼近。


    郭暖律若把劍遞到他的身側,他的刀便竄了過去,正好抵在劍鋒之下,還要順勢往外一彈。


    郭暖律若把劍送到他的肚腹,他的刀便往下一沉,正好格住他的劍鞘,不讓劍鋒往前一分。


    無論郭暖律從哪個角度進攻,他都能防得住,而且防得綽綽有餘,防得叫人拍案叫絕。


    而這樣完美無缺的防禦,自然是讓白少央想到了十六年前的那一戰。


    他一想到,心就冷得似是燒盡了的餘灰。


    但他麵上仍是風平浪靜,悠閑自在得很。


    陸羨之一臉憂切地看向白少央,卻見對方好整以暇地看著這兩人大戰三百迴合,似是一點也不擔心這兩人誰會受傷和見血。


    說句不太好聽的話,這人就差捧著一包瓜子坐在地上看戲了。


    郭暖律試探到了最後,竟是發了狠,收了小覷之心,大有動上真格的意思了。


    韓綻這時卻一縱縱到了一顆大柳樹下,在郭暖律追來之後,他便在柳樹上發力蹬了一蹬,迴身便是一刀撩向郭暖律的肩。


    這一刀若是撩中了,即便不把骨頭撩斷,也得撩下好大一片肉來。


    郭暖律身一低,頭一沉,閃過這快得不可思議的一刀,然後劍尖往地上一戳,一隻腳便高高彈起,竟要踢到韓綻的腦袋上。


    這一腳若是陸羨之踢出的,那中招的人多半得腦漿崩裂。


    可這一腳畢竟是郭暖律發出的,所以韓綻刀光一轉,以刀柄對上他的腳尖。


    隻聽“奪”的一聲,郭暖律後退三尺,以劍尖戳地才能攔住退勢。


    韓綻也向後微退,退了三步便將刀鋒往樹幹輕輕一抵,然後人就借著這股勢道飛向了郭暖律。


    他飛過去的時候,人如一記衝天而起的烈火霹靂彈。


    而這勢不可擋的刀鋒便是這霹靂彈的尖頭。


    郭暖律卻冷冷一笑,然後瞬間便從背上抽出另外一把劍來。


    他這一下抽出的竟是那把詭異至極、縹緲萬分的曲水軟劍!


    他沉臂一崩,手腕急抖,這把軟劍便如一條靈蛇般褪了皮,翻了身,抖出一嘴囂張的毒牙。


    可他出這一劍既不為纏刀,也不為格刀,而是為了越過那柄從天而降的魔刀,直接卷向韓綻的喉嚨!


    在一旁觀戰的白少央這才暗道不好,立刻一聲斷喝道:“都給我住手!”


    下一瞬,郭暖律的劍已經停在了韓綻的喉嚨前,而韓綻的刀也已經擱在了他的脖子上。


    這兩人旗鼓相當,半分不退,如兩隻隨時都要暴起傷人的猛獸,下一刻就要露出帶血的獠牙,啃齧在對方的脖子上。


    可白少央趕到他們身邊的時候,卻察覺到有一股異乎尋常的氣息徘徊在這兩人之間。


    韓綻收刀之後,再看向郭暖律之時,麵上如有幾分欣賞之色,而郭暖律收劍之後,也衝著他露出了一絲奇異的微笑。


    韓綻輕輕一笑道:“好俊的劍。”


    郭暖律雙眉一揚道:“好快的刀。”


    他們好像完全忘記了剛才鬥得有多狠。


    這兩人四目相對之間,如有無數暗流湧動。


    而這暗流湧得卻叫白少央覺得有些微微的不妙。


    不過他下一刻就覺得更加不妙了。


    因為韓綻看向他的時候,竟是大發雷霆,狠狠跺腳道:“你怎麽能為了逼迫我現身,讓人刺你一劍!?你就不怕他停不下來?”


    白少央倒聽得沒什麽,倒是旁邊的陸羨之被他吼得幾乎一個哆嗦。


    白少央拍了拍陸羨之的肩,然後笑盈盈地對著韓綻道:“叔叔看出來了?”


    他還以為韓綻的腦子沒跟著這歲月一塊兒走,卻不料還是自己低估了他。


    不過韓綻明明看出是他故意引著郭暖律刺他,卻還是毫不猶豫地站了出來。


    這是不是說明他對白少央的愛要比他想象的還要深厚許多?


    韓綻見他嬉皮笑臉,還是沒好氣道:“刀劍無眼,你下次可莫要這般胡鬧!”


    他麵上是氣憤不已,說話也是含槍帶棒,可看向白少央時,眼底卻滿是柔軟之色。


    柔軟得幾乎能把最鐵石心腸的人都給感動。


    可是白少央的心幾乎比鐵石還硬。


    他不但不感動,心底還越來越冷,冷得拿整個春日去暖,都暖不透一分半毫。


    這十六年來,韓綻的刀法不但沒有退步,而且還比以往更加可怕。


    以他現在的修為,若要想取這人性命,還真的隻能智取,不能再力敵了。


    可是韓綻卻半點也沒有看破他這份心思,隻拉過了白少央的手,避開圍觀的人群,帶著他穿街走巷,最後走進一處無人的小胡同裏。


    陸羨之和郭暖律自然也一同跟了過來,郭暖律看上去對韓綻的刀很有興趣,而陸羨之看上去被白少央剛剛那聲“叔叔”給提起了興趣,所以更想看看他和這人的關係。


    但等進入這臭氣熏天、鹹魚遍地的胡同後,韓綻卻一把放開白少央的手,麵色也跟著一塊兒臭了下去。


    他迴頭看向白少央,一雙三角眼中精光大盛,哪裏還有剛剛的柔軟和喜樂?


    麵對白少央的疑惑,韓綻隻麵色深沉道:“我聽過朱柳莊發生的事兒了。”


    白少央看得心頭悚然,隻怕他是看出了什麽。


    難道他在人前的那幾招被人看出了端倪,透出了“拈花君子”張朝宗的痕跡?


    可這不應該啊。


    眼見著韓綻越走越近,卻是一言不發,白少央隻覺得心頭如有人一記一記地敲下重錘,敲得他心都亂了,人也不似剛剛那樣閑適。


    可韓綻真的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卻一掌打在他的後背,狠狠把他摟到了跟前。


    白少央被摟得一愣,愣得忘記了掙紮。


    可等他記起要掙紮的時候,韓綻已經把他給死死抱住了。


    他抱得那麽緊,那麽用力,用力得好似要把白少央的骨頭給揉斷。


    “不愧是你母親教養出來的孩子……”


    鐵血漢子的一聲柔情歎息,本是這世上最無價的一件珍寶。


    可白少央卻聽得幾乎要肝腸寸斷、心痛不已。


    因為韓綻在用力的同時,也似乎讓白少央聽到了自己一聲清脆的骨骼斷裂聲。


    他被韓綻這一雙鐵臂牢牢箍住,如被嵌入了鋼牆鐵壁之中,想掙也掙不開,想走也走不了,一張白白淨淨的小臉幾乎漲得通紅,仿佛喘不過氣來一樣。


    白少央求救似的轉過頭,朝著陸羨之和郭暖律看去,卻見他們正笑盈盈地看著自己,竟是一點都不想上前幫忙勸開韓綻。


    這大概是白少央有史以來第一次想撕爛陸羨之和郭暖律的這兩張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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