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秋緒的第三次宴會便在浣蓮舫舉辦,而白少央等人也依約赴宴。


    這地方形如畫舫,臨水而建,倚柳傍花,本該是這莊子裏最僻靜的一個去處,但它此刻卻是人聲四起,亮如殿堂。


    陸羨之透過窗戶的一角遙望長空,發現天上不過疏疏落落幾顆星,可他把目光低垂下來,卻見湖上卻被人放了千盞萬盞的燈,仿佛把這一潭死水都映成了璀璨的銀河。


    那岸邊的柳樹旁也飛著輕輕的絮,白日裏看著如雪霧似撒鹽,晚間便仿佛融在了熏黃的燈火裏,瞧不見也摸不著。綠柳枝子懶懶地搭下來,似一位美人向著華屋低下高貴的頭顱,垂下千萬的青絲。隻是這青絲垂得太長,一探入水,就被這墨染似的池子給吞得沒影了。


    而白少央隻略略看了這柳樹和湖麵一眼,便把目光及時收了迴來,繼續看著這亮堂堂的浣蓮舫。


    他們所在的地方太亮,周圍卻暗得叫人不安,仿佛是有人想利用夜色的昏暗將這地方圍成一個孤島。


    朱柳莊的半張地圖是到手了,可是還有半張卻不知從何處去取。


    不過有這半張地圖在,他的計劃總歸會更順利一些。


    白少央想了想,又喝下了一杯酒,這酒一下肚,他就順便摸上了身邊侍童的手。


    這侍童長得便妖裏妖氣,可他卻仿佛看得十分歡喜,那喜色堆在眉角,聚在兩靨,滿得簡直都要溢出來了。


    陸羨之看他演得和真的一樣,心中既是佩服,也是憂慮。


    雖說他們的身份還沒被人識破,但白少央今夜喝的酒未免也太多了一點。


    程秋緒這個主人還沒前來,他這個客人若先醉了,那要如何收場?


    若是退場時他酒意上懷,不小心吐了一番真言,那可就是大大的收場不當了。


    他這正想到程秋緒,程秋緒就來了。


    他依然是眾星捧月一般地過來的,這次他的身邊圍了三個美貌的侍女,和一個美貌的男人。


    而這個男人竟然就是白日裏與他們相談甚歡的王越葭。


    他一坐下,便攬住了王越葭的腰。


    王越葭卻笑得依舊很冷,冷得叫人不敢看他。


    即便是在程秋緒身邊,他也依舊是不肯太委屈自己的。


    程秋緒也不以為意,隻衝著他笑了笑。


    他這一笑,當下便有位錦袍的公子舉杯道:“莊主有四美在側,在新歡和舊愛之間都能左右逢源,當真是好生豔福啊。”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


    可他卻奇怪為何沒在這裏看到葉深淺。


    不過這人向來都是神出鬼沒,即便暫時看不見也沒什麽值得擔心的。


    程秋緒這次倒是顯得中規中矩,先是上了清樂中的白紵舞,再是命人放了“韶雲飛鸞坊”的煙火,哄得一眾公子哥們心神蕩漾,如在雲顛。


    白少央還以為他又要提幾個可憐的女人過來任人淫辱,卻不料他這次卻命人提了四個箱子,三十塊牌子、四十個木蘭盒子和幾百個不成串的瑪瑙珠子來。


    這牌子是分黃金、白銀、青銅三種,箱子分的則是赤黃青紫四種。


    程秋緒今日還帶了三位美貌侍女,白少央聽身邊的公子議論,才知這是他座下的“翠衫”“黛衣”與“魚袖”三大侍女。但這三個女人不單單是侍女,更肩負著調/教新人的職責。不過光看她們那如花似玉的模樣,實在很難讓人想象有多少男女在她們手下受過折磨。


    三人中的翠衫嫋嫋娜娜地移步上前,衝著眾人婉然一笑,這一笑過後,她便開始講解起了這這些珠牌盒箱的用處。


    原來這翻上不同的牌子,就能用上不同的“貨”。若翻的是黃金的牌子,用的“貨”便最為上等,多是沒人用過的“鮮貨”。若翻的是白銀的牌子,便隻能得到被人用過一兩次的漂亮“老貨”,青銅的牌子則最為下等,指的是被用過多次的“舊貨”。


    每件“貨”都有自己的價錢,客人們若是想點“貨”,就必須得在盒子裏放上瑪瑙珠子,這一顆瑪瑙珠子便代表著一百兩白銀。下等貨是百兩起,中等是千兩,到了上等便成了萬兩。


    她說到此處,宴上的公子們便一齊發出一種奇異的笑聲。


    可這笑聲卻幾乎讓王越葭有些作嘔,讓陸羨之有些麵色不虞。


    男人和女人在這裏已算不得人,而是一件件明碼標價的貨物。


    他們此行若是敗了,是不是也會成為這供人挑選的“貨”?


    陸羨之心內沉重,抬頭一看,便發現有好事的客人問那箱子的用處。


    翠衫這笑道:“這箱子裏裝的可能是‘鮮貨’、‘老貨’,也有可能是‘舊貨’,箱蓋打開之前,誰也不能知道裏麵究竟是什麽貨。公子們可以選擇翻牌,也可以選擇抽貨,但二者隻能取其一,不可並存。”


    有位紫衣金冠的公子問道:“不知要如何抽貨?”


    翠衫笑道:“我會將眾位的名字寫在紅紙上放在一個箱子裏,待會兒我抽上四個,便有四位客人能領走這箱子。領了箱子,便可去旁邊的尋芳覓豔閣內驗貨,大家想驗上多久都可以。若是有人運氣好,說不定會抽到萬中無一的極品。”


    她這麽一說,眾人便更加躍躍欲試起來。


    白少央看得在心底連連歎氣,也懶得摻和進去,隻和身邊的小美人說說話調調笑。


    翠衫一聲令下,公子們便開始放瑪瑙珠子,放完便要翻牌,這翻完牌後,才輪到了抽貨。翠衫抽了三次,貨色有好有次,公子們也有喜有憂。


    有些挑中中等貨的人,也等不及驗貨,當場便打開箱蓋,解開腰帶,讓美人當庭跪下,伏在腰間,用一張巧嘴替自己紓解那壓抑了好幾天的*。


    別人看這活春宮當真是看得熱血上湧,郭暖律卻冷眼看著,一身的血都仿佛已被凍住。


    他一向都看不得這種東西,一看就要想吐。


    白少央趕緊抓住他的手,輕聲細語道:“小綠若是不舒服,就去湖邊走一遭吧。”


    他說“小綠”這個名字的時候,仿佛含上了十萬分的真摯和深情,可郭暖律卻衝著他鼓了鼓腮幫,仿佛下一刻就要吐出來。


    白少央立刻飛一般地把手縮了迴去,可他這一縮,卻發現郭暖律的人已經走了。


    同時離宴的好像還有一位青衣的公子,他似乎也是看不慣這皮肉場,不想再呆下去。


    白少央又看向陸羨之,發現他的麵容仿佛也如月色般陰晴不定。


    可就在下一刻,他忽然聽到了翠衫在一旁叫道:“第四位抽中鮮貨的客人便是——丁純丁少爺。”


    這話音一落,四座噓聲一起,羨慕和嫉妒的目光猶如利箭般射向這草包丁少爺。


    丁少爺也愣了一愣,仿佛忽然之間被一個巨大的餡餅砸在了頭上。


    可他看到翠衫正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便立刻堆上一臉傻笑,樂嗬嗬地走上前去。


    他走上前去的時候,還笑嘻嘻地看了王越葭和程秋緒一眼。


    王越葭卻看也不看他,隻冷眼瞧著天上的一弦白月。


    白少央卻覺得他還是應該看自己一眼比較好,畢竟他才拜訪過王越葭兩次,程秋緒的眼線遍布山莊,不可能不知道這點。


    程秋緒卻瞧他瞧得很仔細,仿佛是頭一迴遇見他似的。


    他的笑如一陣春風,可這陣春風吹到人身上,卻能要讓人的命。


    白少央大大方方地任他一看,似乎一點也不怕這人看出什麽破綻。


    他已經用粗布把自己的腰纏得粗了好幾圈,程秋緒若是能在他的身材上看出什麽熟悉之處來,那他就頭一個地佩服。


    不過他實在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打開箱子,便托下人把那箱子給抬去了尋芳覓豔閣。


    因為草包丁少爺是去驗貨的,不方便和侍衛一起去驗,所以陸羨之幫他把箱子抬進去之後,便隻得等在尋芳覓豔閣的外頭。


    白少央決定獨自驗貨,倒也不全是為了惹人懷疑。


    宴上那麽多客人,偏偏第四個就抽中了他,很難說這不是巧合。


    若程秋緒真的對他產生了什麽懷疑,那這箱子裝的可能就不僅僅是“鮮貨”了。


    到時無論是在床上動手,還是在別的地方動手,都是他一個人方便一點。


    他為了維護自己在朋友麵前那俠士君子的形象,可謂是煞費苦心,所以他實在不想在這種地方把這形象給破壞掉。


    抬箱子的人一走,他便仔仔細細地端詳起這箱子來。


    這不過是個極為普通的紅木箱子,從外表實在看不出什麽特殊的地方。


    如果硬要找什麽特殊的地方,那就是這箱子實在有些樸素,連一丁點的裝飾都沒有,不像是用來藏美人的,倒像是用來放一堆破衣服爛襪子的。


    可是陸羨之走的時候,特意把他的佩刀給留了下來。


    他不但留下了刀,還特意囑咐了白少央一句悄悄話。


    “這箱子有些沉。”


    沉得不像是裝了一個人,而像是裝了別的東西。


    但隻要手中有刀,不管裏麵蹦出什麽妖魔鬼怪,他都能用這把刀頂著。


    最為可笑的是,他的這股莫名的安全感,卻是韓綻的刀法給他的。


    這麽一想,也許等他殺死韓綻的時候,應該讓對方死得輕鬆一些。


    白少央準備妥當,正欲用刀撥開箱子,卻見箱子的蓋子被什麽東西頂了開來。


    他立刻後退三尺,定睛一看,卻發現是一隻手從裏麵把那箱蓋給掀了開來。


    而他隻看了一眼,便看得一個頭兩個大。


    因為這隻白玉般的手竟是葉深淺的手。


    他怎麽也沒料到這箱子裏裝的人居然是葉深淺。


    不過知道是葉深淺後,白少央還是暗暗鬆了口氣,他上前一步,正想把這神出鬼沒賤氣四溢的高人給揪出來問問,卻發現葉深淺伸出的那隻手忽然無力地垂了下來。


    不但垂了下來,還有血順著指縫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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