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羨之這話一問出口,白少央的下一句話就忽然吞到了肚子裏。


    他隻是饒有意味地看著陸羨之,微笑道:“你覺得咱們三個怎麽分才合適?”


    陸羨之好像忽然愣住了。


    他本就是擅長拋下疑問的人,卻不是擅長解決疑問的人。


    眼見陸羨之無話可說,趙燕臣忽然開了口。


    他一開口就誠摯道:“若白小哥有所要求,我可以扮成任何一個人。”


    白少央歎道:“我知道你複仇心切,可一來這玉牌有限,隻能咱們三個人用。二來我還有一件無比重要的事兒要拜托趙兄去辦。”


    一聽到有重任在身,趙燕臣那張陰雲密布的俏臉上立時有雨霽天青之象。


    白少央衝著陸羨之眨了眨眼,微笑道:“你想出什麽沒有?”


    陸羨之苦惱道:“我實在想不出來。”


    白少央笑道:“其實這也不難,這嫖客自然是由我來辦的,至於侍衛和丫鬟你和小郭分一分就好了。”


    陸羨之皺眉道:“你怎麽張口就要扮最舒服的角兒?而且小白你碰過女人嗎,能扮得像嫖客嗎?”


    白少央低低一笑道:“我是沒碰過女人,但我碰過男人啊。”


    他這話已經把自己的癖好挑明了大半,可陸羨之卻好似半點都聽不懂這裏的意思,隻憨憨笑道:“男人算什麽?咱們這裏的人誰沒碰過?”


    許久不見的憨氣和傻氣又一次占據了他的麵容,但這份憨傻卻看得白少央連連歎氣。


    陸羨之想了想,忽然對著小郭道:“要不咱倆猜拳,誰輸了誰就扮丫鬟?”


    小郭淡淡道:“你就沒想過自己輸了怎麽辦?”


    陸羨之奇異道:“誰說我一定會輸的?”


    小郭冷笑道:“因為我一定會贏。”


    他說得篤定無比,仿佛早已透過陸羨之看到了結局。


    陸羨之好像也生了幾分興致,麵上含笑道:“大不了就扮一迴女人唄?反正我小時候看過堂哥反串花旦,應該和那個也差不了多少。”


    郭暖律卻斬釘截鐵道:“扮女人和反串花旦可差多了。”


    白少央笑道:“你又沒扮過女人,憑什麽這麽肯定?”


    郭暖律竟頭也不抬道:“誰說我沒扮過的?”


    白少央原本是穩穩地坐在椅子上的,可聽完這話就差點跌到了地上。


    陸羨之幾乎是傻愣愣地看著郭暖律,嘴巴張得幾乎能塞下三個雞蛋和三雙襪子。


    趙燕臣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麽過大的反應,隻是整個人都被這個消息凍成了一段木雕石塑。


    郭暖律隻是淡淡道:“怎麽了?”


    他好像一點也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了一件多麽驚世駭俗的話。


    白少央趕緊湊上前問道:“你真的扮過女人?什麽時候扮的?”


    他看著郭暖律的模樣,簡直像是在看著一座等待挖掘的寶藏。


    郭暖律冷冷道:“殺楚一戈的時候。”


    陸羨之道:“楚一戈雖常被人稱‘鬼箭錦刀’,卻也被稱為‘淫箭色刀’。”


    白少央斂眉道:“這是什麽亂七八糟的諢號?”


    陸羨之麵上的笑容卻收了起來,就連眼中的光也沉凝了幾分。


    “雖然這諢號聽著亂七八糟,可倒也與他相稱。因為此人不是一般的好色,也不是一般的殘忍。”


    趙燕臣道:“我聽說此人在兗州作惡之時,奸殺過許多女子。凡是有他出現的地方,必有血案發生。”


    陸羨之冷冷道:“可他極擅隱匿行蹤,所以許多人都抓不著他。”


    白少央若有所悟道:“既然抓不著他,那就等著他來找就好了。這是不是就是你扮成女人的原因?”


    郭暖律點頭道:“我扮成女子之後,便在街上遊蕩,數日之後便等來了他。”


    接下來的結果所有人都知道了,可白少央看向郭暖律的眼神還是有些說不出的奇怪。


    郭暖律似乎也察覺到了這種古怪,直接抬頭看向他,傲然道:“你想看我扮成女人時的樣子?”


    他這個人說話一向都是一針見血,從來都沒有拐彎抹角的時候。


    白少央忍不住笑道:“我是有那麽點想看。”


    他笑起來的時候實在很古怪,簡直像是被什麽人撓著癢癢。


    郭暖律竟麵無表情道:“我可以讓你看看。”


    陸羨之嚇得幾乎要跳了起來道:“你居然真打算扮丫鬟?”


    郭暖律淡淡道:“但我有一個條件。”


    白少央道:“什麽條件?”


    郭暖律揚了揚臉道:“從朱柳莊迴來之後,你得和我比一場。”


    陸羨之疑惑道:“上次不是已經比過了嗎?”


    白少央若有所思道:“你是不是想看我的劍法?”


    郭暖律點了點頭。


    他看向白少央的時候,好像透過這身姿單薄的少年看到了那白練似的劍光。


    白少央卻好似想潑點冷水。


    “但我的劍沒有我的刀快。”


    這實在是一句很無奈的實話,無奈到他都不怎麽想說出來。


    郭暖律卻倔強道:“但你的劍法卻比你的刀法要妙。”


    白少央的刀雖然快,卻也很簡單。他的劍雖不如刀快,但卻似乎隱藏著無窮無盡的變化。而這劍路的變化才是郭暖律真正想看的。


    白少央隻略略想了一會兒,便衝著郭暖律點了點頭。


    他答應得爽快,郭暖律走得也爽快。他走去看了那馬車裏的丫鬟一眼,就直接進了裏屋。


    陸羨之卻一直死死地瞪著他的背影,仿佛懷疑這個人被什麽野鬼給附了體一般。


    白少央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腦袋,邊拍還邊問道:“看什麽看?趕緊想想怎麽扮侍衛吧。”


    陸羨之苦笑道:“扮侍衛還不簡單?可是小郭要怎麽扮女人?”


    白少央道:“他已經扮過一次,自然可以扮過第二次。”


    陸羨之道:“可他走路的姿勢一看便是男人的,而且皮膚又有一點黑。”


    白少央不由得譏笑道:“一看你就是沒碰過女人的生瓜蛋子,走姿是粗獷還是細巧都不要緊,隻要屁股夠翹就行。說到皮膚黑的話,有的男人還就喜歡黑美人呢。”


    陸羨之卻道:“即便如此,他的聲音要怎麽辦?”


    郭暖律隻要一出聲,沒有人會覺得他是個女人。


    白少央似乎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於是一轉身就去找了郭暖律。


    他沒想到的是,郭暖律已經向布莊的老板娘借了幾件女人的衣服擺在自己的床上了。


    他似乎是個做什麽事都很認真的人,就連扮起女人來也是格外地認真。


    白少央道:“我實在是越來越期待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裏仿佛冒著一種奇異的星芒。


    郭暖律淡淡道:“如果你真的期待,就不會提早進來。”


    白少央被他這句話刺得退了一步,仿佛有些心虛地說道:“我不是來偷看你換裝的。”


    郭暖律忽然笑道:“我知道。”


    他一向很少笑,但一旦笑起來,就好像雪化千峰,花綻崖岸。


    誰也不會想到一個笑容能使一個人的容顏產生這奇妙的變化。


    白少央也忍不住笑了笑。


    然後他又坐在郭暖律的床上問了一句話:


    “我剛剛對小陸說的話,你有沒有都聽明白?”


    郭暖律淡淡道:“你有話可以直說。”


    白少央仿佛是想說什麽難以啟齒的事一般,深吸了一口氣後才道:“如果我說我喜歡的是男人,你會不會瞧不起我?”


    郭暖律麵無表情道:“我會覺得你有病。”


    白少央眉間一顫,霍然起身瞪著郭暖律。


    他簡直不敢想象郭暖律會對他說出這樣的話。


    可郭暖律又道:“屁股是你自己的,三條腿也是你自己的,你想怎麽用它們與我何幹?想幹就幹,想別人來幹你也無妨,但你若要因為他人的想法而壓抑自己的天性,我隻能說你有病。”


    白少央這才鬆了一口氣道:“我認識你這幾天,還是頭一次聽你說這麽多話。”


    郭暖律挑了挑眉。


    白少央忍不住微笑道:“多謝。”


    郭暖律冷笑道:“謝我作甚?”


    白少央道:“多謝你說這些話。”


    郭暖律冷冷道:“不必謝我,我不會因為這事兒就瞧不起你,但也不會因為這個就多喜歡你一點。”


    白少央笑道:“我還是要謝你。”


    郭暖律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不解道:“為何你們這些人總喜歡謝人?”


    他不過是說了自己的心裏話,卻總招來一堆羅裏吧嗦的道謝。這對他來說實在有點折磨人。


    可這話一說完,他忽然想起了死在他懷裏的那個沈挽真。


    一想起這個早逝的英才,郭暖律的目光也隨之一顫,仿佛被一根長針狠狠地刺了一下。


    但他的神情白少央卻沒有見到。


    他隻是走出去與趙燕臣說了一會兒的話,一轉頭又見到了劉鷹顧。


    這個叱吒風雲的老前輩如今已是個斷臂重傷的老人,不但見不到半點“應天鷹”的撲天神威,更是透著滿滿的衰淒之象。


    可他看到白少央的時候,一雙眸子仍透出鷹一般敏銳的光芒。


    白少央還以為他仍對自己存有不滿,因為他的確隱瞞了這幾日真正的行蹤,也沒有救迴被擒的紀玉書。


    可劉鷹顧朝他走來之後,卻雙膝一軟,直接跪在了他麵前。


    白少央驚道:“劉老這是做什麽?”


    劉鷹顧麵色陰沉道:“我錯信了黃首陽,錯疑了你和郭小哥,卻被你們三人不計前嫌救了性命。救命大恩下,這一跪都已經算輕了。”


    白少央在心中暗喜,麵上卻一臉急切道:“劉老說的這是什麽話?快快起來。”


    他第一愛說的話是對朋友的真心話,第二愛說的話就是這些冠冕堂皇的場麵話了。這種爛俗的戲碼別人嫌棄得要死,他卻偏偏愛得死去活來。


    劉鷹顧被他扶起之後才道:“如今我右臂已廢,武功算是不如從前,但所幸還有些薄名,在陰州九龍幫那裏也還有些人脈。白少俠若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隻需開口便是。”


    白少央淡笑道:“我倒還真有些事要借一下劉老的名聲和人脈,但願劉老不要嫌棄才好。”


    他和劉鷹顧說完話的時候,天已經黑得差不多了。


    他再出去的時候,發現陸羨之仍在院子裏喝著茶。


    如今已是烏飛霞落,月掛天邊,院子內是長楊舒影,院子外則是棲鳥流聲。


    月光清清寒寒地灑在地上,倒像是早已伏在那裏等著白少央前來賞看似的。


    白少央便坐在了陸羨之身邊的石凳子上瞅著他,便瞅還邊道:“在想啥呢?”


    陸羨之苦笑道:“我隻是在想這幾天經曆的事。”


    白少央道:“靜海真珠閣裏發生的事?”


    陸羨之麵上黯然道:“柏望峰、黃首陽、龍閱風、沈挽真、曲瑤發……這些人在江湖上也算是赫赫有名的人,但卻個個都死得那麽慘烈,你難道一點感覺都沒有?”


    白少央隻道:“曲瑤發死得是有些可惜。”


    他見的義士倒不少,有腦子的義士卻實在不多,所以他想到曲瑤發的時候,倒會多惋惜一點。


    陸羨之麵色一沉道:“程秋緒欠的血債太多,終有一日要百倍償還。”


    “若你想要他還清血債,先讓自己的心腸硬起來吧。”


    話音一落,陸羨之竟一下子從椅子上蹦了起來。


    他剛剛聽到的竟是一個陌生女人發出的聲音,而且這聲音竟還十分富有磁性。


    白少央抬頭見去,竟見到已經裝扮好的郭暖律來到了他們的麵前。


    陸羨之也看了一眼,隻這一眼就看得他幾乎要把一雙眼睛都瞪出來。


    ————————————第二日——————————————


    白少央以為他們這三人前往朱柳莊後,要經曆無數道盤查,但沒想到這一行卻頗為順利。


    他自己換上錦衣綢緞,戴金冠配玉戒,再貼上一張特製的人/皮麵具,便成了個十足十的暴發戶家的少爺。


    陸羨之戴上麵具之後,再貼上一層虯髯胡,兩道假眉毛,再在腰上纏了好幾層的粗布,最後在肩上也墊了點東西,這樣幾層偽裝下來,他是再也見不著原先的俊美清雋,倒成了個身形魁梧腰纏金龍的漢子。


    唯有郭暖律的相貌令白少央和陸羨之一直無法直視。


    這倒不是因為他扮得一點也不像女人,而是恰恰因為他扮得很像個女人。


    而每次看到這張塗好了脂粉的麵孔,陸羨之就差點把貼好的胡子都笑掉。


    郭暖律卻一直低著頭,連一句話都不肯多說。


    他低起頭時的樣子,就像是一輩子都不會再抬頭看天似的。


    白少央自然也忍得很辛苦,他必須假裝自己已經看慣了這張漂亮麵孔。


    但他似乎能理解“鬼箭錦刀”楚一戈為何會上郭暖律的當了。


    這厚厚一層粉撲下來,再細細描上兩道峨眉,在兩頰畫上陰影,於唇間抹上一抹口脂,竟如換了張臉似的,連麵具都不需要戴了。


    郭暖律原本還算深邃硬朗的五官也因這濃抹淡描而柔和恬淡了下來,他一抬眼一轉眸間,竟透出一股子淩厲的異域之美。


    而當白少央遞過這丁家小少爺的玉牌,亮明身份之後,守著山莊大門的衛士便恭敬無比地準備迎他們進門。


    事情似乎順利得有些出乎意料,所以白少央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可他下一刻卻聽到了一道專屬於少年的清朗聲從後麵傳來。


    “且慢。”


    這道熟悉無比的聲音猶如驚雷一般轟在白少央的耳邊,轟得他猛地轉身看向來人。


    而在陸羨之看清來人的時候,差點嚇得連腳都要站不穩。


    郭暖律隻淡淡地瞥了來人一眼,可這一瞥就再也移不開眼了。


    原來那來人生了一張白少央一模一樣的麵孔,說話也和白少央一個調子,就連穿著、打扮也和出現在靜海真珠閣的白少央分毫不差。


    如果不是白少央就在身邊,陸羨之簡直要懷疑這人才是真正的白少央了。


    這個忽然出現的男人先是衝著白少央一行人笑了一笑。


    他笑起來的樣子竟比白少央更奸一點,奸得簡直像是一隻修煉千年的老狐狸。


    笑完之後,他才對著門口的莊丁抱拳道:“在下白少央,聽說程莊主最近在尋我,特來上門求見。”


    話音一落,白少央就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這個頂著他麵孔的冒牌貨是從哪裏冒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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