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深情堅定,讓霍循為之動容,但轉瞬間,理智、自卑還有諸多難以言盡的情緒,逼得他一把掃下她手中的湯碗。


    湯碗飛了出去,墜地破碎,發出刺耳的聲響,刺得霍循的心一痛。


    就算怒極,他也未曾對妻子動粗、摔過東西,因為以他的音量和身形,一旦發起脾氣,很難不嚇到人--但此時的他就是如此混賬、該死,就是想要把她嚇走!


    壓下內心愧疚,他厲聲開口。「不要自以為是的把我想得那麽堅強,不要再來煩我,別讓我再聽到你的聲音!」


    他最該做的是告訴她,他要休了她,他要她離得遠遠的,重新尋找自己的幸福,而不是留在他身邊受苦。


    堵在喉間的千言萬語讓他心情惡劣,胸口悶痛,他也不敢再和她說下去,就怕會被堅持的妻子感動,不小心臣服在她的溫柔之下……


    於是,他翻過身背對她,不發一語。


    他無情的話語、冷淡的對待,在她心頭擊出一個洞,逼出了她內心的委屈,眼角滑落兩滴淚。


    她寧願他開口吼些什麽,或許把心裏的不快也吼出來,也勝過這樣自己壓抑著。


    她心疼他,不願在他麵前哭,慌忙抬手抹掉眼淚,咬住唇,努力平撫委屈難受,強顏歡笑道:「好,我不煩你就是,你……若有需要,再喚我。」


    吞下苦楚,她離開床榻,蹲下去收拾破碎的碗。


    因為淚眼朦朧,她不小心被銳利的碎片割傷了手指。


    嫩白的指冒出血珠子,她感覺不到痛,卻為丈夫的想法感到心如刀割。


    她明白他的心情。


    知道自己失明後,他不想拖累她,又自覺配不上她,為了把她趕離身邊,他變得脾氣暴躁卻又沉默寡言。


    但她不會被嚇跑的,她會一直、一直守在他身邊,直到他沒力氣堅持下去,直到丈夫接受她的關愛為止!


    落寞地走出寢房,溫泓玉恍惚前行,驀地被一雙手臂給拖到轉角。


    她嚇一跳,手中的東西掉落,她想尖叫,但帶著硫黃、硝石味的大手卻捂住她的嘴,讓她發不出聲音。


    「唔唔……」她使盡全身的力量掙紮,一抹久違的熟悉聲嗓忽然在耳邊響起。


    「噓……別怕,是我。」


    這聲音飄入耳底,再嗅到竄進鼻腔的味道,溫泓玉放鬆了身體,放棄抵抗。


    知道妹妹認出來了,溫泓德放開手,嘻嘻笑道:「玉兒,好久不見。」


    溫泓玉驚訝地旋身。


    也不理會妹妹的反應,溫泓德掐了掐她的臉頰後,將她緊緊攬進懷裏。「好妹妹,三哥想死你了。」


    掐臉、擁抱是三哥久未見她時的熱情反應。


    她訝異問:「三、三哥,你怎麽會來?」


    「收到你的家書,請示過皇上後,爹娘要我先行繞來這兒瞧瞧你的狀況,禦醫則由一組騎衛快馬護送,至多再五日便能抵達鐵城了。」


    溫泓玉頷了頷首,難以形容內心的激動。


    她知道家人見她有難,絕對會伸出援手,卻沒想到能為自己做了這麽多。


    溫泓德也沒耐性等妹妹恢複情緒,一股腦兒地說:「我讓你帶來的藥是天底下最好的創傷藥,但傷愈後,從沒人出現過像那野人的狀況!」


    提起霍循,想到他方才偷偷覷得他對待妹妹的方式,溫泓德的拳頭便癢得想修理人。


    從小到大,妹妹是全家人捧在掌心嗬護的寶貝,如今,那野人居然敢這麽對溫家的大小姐?!


    他真想揪起霍循,問他是不是讓人砸壞了腦子,居然敢嫌棄他妹妹,更想賞他一記震天雷炸了他!


    「那為什麽會這樣……」溫泓玉一心懸在丈夫身上,渾然不覺三哥怒焰衝天。


    「我管那該死的家夥為什麽會瞎掉?今天三哥就是親自來帶你迴中原!」


    出嫁時,他沒能護送妹妹至鐵城,如今知道她受了委屈,至少他還能早一步帶妹妹迴家。


    三哥的話彷佛一記重錘擊在溫泓玉的心頭。「你、你說什麽?你要帶……帶我迴中原?」


    「對!」


    她慌聲拒絕。「不,我不走!」


    霍循雖然不斷以言語逼她、激她,但她絕不會在他失意之時離開他,絕不!


    溫泓德驚詫地皺眉,忍住想探她額頭的衝動。「你瘋了?那野人有什麽好的?你忘了他是怎麽吼你、怎麽兇你的嗎?他根本感受不到你的真心情意!」


    「不!那非他所願,我知道……吼我、兇我,他心裏比誰都難過,我也知道……」說著說著,她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沒料到妹妹還為那沒良心的渾蛋講話,甚至不願離開,溫泓德氣極了,卻又心疼不已。「好,就算這麽對你非他所願,三哥還是覺得,你們兩人分開一段時間比較好。」


    「他找不到我會心急的。」


    溫泓德翻了個白眼,徹底體會何謂嫁出去的女兒是潑出去的水。瞧妹妹這模樣,壓根兒是對霍循完全死心塌地了嘛!


    「就是要讓他心急,讓他知道失去你是多麽痛苦的事,他才會清醒!你就趁這段期間同我迴京,見見爹娘、大哥、二哥,咱們一家團聚,共享天倫。」


    說完,也不等她反應,溫泓德立刻用身上的袍子裹住妹子,迅捷利落地翻下石城護牆,落在他的坐騎前,毫不猶豫地策馬奔馳而去……


    【第十章】


    向晚時分,雪紛紛落下,飄飄揚揚的白花瞬間便覆上石堡。


    霍循推開窗,感覺到凜冷的寒意,聞到清新幹冽的氣息,心裏卻是一片茫然。


    把妻子趕出寢房後,他怎麽也睡不著,因為耳邊迴蕩她壓抑的哭泣,像是受了莫大委屈的嗚咽害他全身無一處舒坦,苦悶到了極點。


    他隻能摸索到窗邊,借由凜冷的寒風吹散內心的痛。


    突然,那嗚嗚咽咽的哭聲再次傳來,他擰起眉咆哮。「不要再哭了!」


    一聽到咆哮,哭成淚人兒的嫣然驚得止住,抽噎地道:「姑、姑爺,夫人……我家小姐不見了!」


    刹那間,霍循幾乎沒法思考。「你說什麽?」


    「方才穆哲圖進房和姑爺談完事後,夫人說要替您送藥,之後我忙著到廚房察看備晚膳的狀況,才發覺夫人不見了,怎麽找都找不到……」


    由嫣然的語氣聽得出她受驚了,他沉聲冷問:「堡中裏外各處全找過了?」


    「全都找過了……」嫣然哭得不能自已。


    「不可能。」他雖想過休了妻子,但話一直沒出口,加上她表現的態度,還有對嫣然的情分,萬不可能獨自離開。就算是離開,單憑她一人之力能上哪兒去?


    思緒略定,他又問:「近日堡中有沒有任何不尋常的人事?」


    她含淚顫顫地迴道:「沒、沒有……」


    霍循懊惱地低咒了聲。「該死,快去把穆哲圖給找來!」


    不知自己近日是走了什麽黴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讓他更是厭惡此時的自己。遇上這非常狀況,沒有一雙能視物的眼,他什麽都做不來,隻能仰賴他人。


    入了夜,霍循動用所有人力尋找,折騰了好幾個時辰後,眾人不得不接受,溫泓玉真的憑空消失了。


    嫣然因為弄丟了主子,失魂落魄地迴房,霍循則與穆哲圖在大廳商議加派人手擴大捜尋範圍。


    她在房裏恍惚許久,才發覺有張紙條安穩地壓在桌上的水壺下--


    嫣然丫頭:


    我帶玉兒迴京城,勿憂,幾日後京城會有禦醫幫那野人看病,若無礙,讓他親自至京城將妻子領迴。


    三少爺


    無法置信地將那簡短的紙條看過幾十迴,嫣然哭得更厲害。


    她不敢相信,三少爺居然隻帶主子迴京城,把她一個人丟在鐵城?!


    雖然在鐵城她也不是過得差,但……但自從她跟在主子身邊之後,兩人沒再分開過,三少爺怎麽能這麽對她……


    懷著安心與被拋棄的怨懟,嫣然又趕去向同樣急得怒火四竄的霍循報告。


    她的話一說完,霍循頓時鬆下了繃緊整日的心神,可臉龐依然剛峻。


    溫家三哥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堡中把人帶走,穆哲圖低聲咕噥了句。「看來真的得盡快加強堡中的安全部署。」


    霍循彷佛沒聽見他的嘟囔,整個人不知壓抑著什麽,額際冒出青筋。


    「既然確定她安全無虞,那就撤除所有捜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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