婦人急得六神無主,不待她迴應便說道:「小主子已經病了幾天,原本熱已經退了,但不知是怎麽迴事,今日一早又發起熱來,大夫開的藥喂了也不見效果……」


    她知道城主與小主子的阿娘感情不睦,間接地也跟孩子不親,加上近日是城主再娶的大喜之日,她隻敢讓小主子在寢房裏看書練字,不敢放小主子四處走動。


    若不是到了這節骨眼,她絕不敢煩勞新夫人。


    對了,溫泓玉這才憶起,霍循有個稚女在堡中。


    心思一定,她作了決定。「嫣然,你去城裏請大夫。娜孜古麗,你可以帶我去看看孩子嗎?」


    雖沒料到新夫人如此焦急,可娜孜古麗來不及感動,頷首急道:「奴才這就帶夫人去!」


    溫泓玉跟在奶娘身後,責備自己怎麽會粗心到忘了孩子的存在。


    姑且不論她和霍循的關係是否有進展,於情於理,她都該找個時間去和孩子說說話。


    畢竟嫁進霍家,她注定要當現成的娘,成為孩子的後娘……


    想起「後娘」兩字,溫泓玉不禁打了個哆嗦。


    為了這孩子,她想得很多,心裏竟有些忐忑,怕被孩子討厭、抗拒。


    待她來到床邊,看到那張粉雕玉琢的蒼白小臉,柔軟的內心像是被誰緊緊掐住似的,冒出源源不絕的憐意。


    這孩子的模樣出乎她意料的好看。


    她有張嫩嫩的小臉,五官細致,兩道略顯英氣的眉濃黑入鬢,鼻形俏挺,菱形小嘴上唇薄下唇飽滿。


    可能是因為發熱難受,額心沁著薄汗,兩道眉擰成結,小小的嘴微張,急促唿息。


    這孩子是六歲還是七歲?溫泓玉因為她過分瘦小的身形辨不出年紀,卻因為孩子難受的模樣,心被揪扯了下,隱隱泛痛。


    她掏出帕子為可憐的孩子拭去額上、身上的冷汗,又望向娜孜古麗。「可以幫我盛一盆涼水過來嗎?」


    她想將帕子浸濕擱在她的額心,或許無法馬上退熱,但應該能讓渾身發熱的孩子好受些。


    娜孜古麗頷了頷首,忙去取水。


    彷佛感受到她溫柔的碰觸,霍然朦朧地睜開眼看她。


    孩子病著,實在不好立即說明兩人的關係,再說,也不知孩子意識是否清醒。她扯出一抹滿是心憐的微笑,柔聲問:「想喝點水嗎?」


    霍然隻是張著似貓般的眸,有些迷惑地靜靜凝著她。


    印象裏,隻有奶娘會這麽溫柔對她說話,但眼前這個說話好溫柔,長得好美、好美的女子不是奶娘,是誰呢?


    對她的沉默不以為意,溫泓玉一雙柔荑撥開孩子鬢邊濕了的發絲,一邊說:「我已經讓--」


    話到嘴邊,卻因為霍然的小手突然握住她的手而頓住。


    「阿娘……」


    微啞的軟軟童音逸出,溫泓玉身子一僵,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響應。


    「阿娘……不要丟下然兒……」


    她的心因為這孩子而微微一促。


    落入耳底的話雖簡單,卻充滿了渴求,讓她舍不得道破。不過……真要說起來,她的確是孩子的阿娘啊!


    頓時,她胸口漲滿柔情,一手握住孩子的小手,忍不住承諾她。「放心,阿娘會一直待在然兒身邊,不會走開。」


    「阿娘、阿娘……」感覺握住自己的那雙手溫柔軟膩,霍然瞬也不瞬地凝著她,反複地低聲嚅著。


    她彷佛怕她隨時會消失似的,小手將她握得緊緊的,那雙定定望著她的眼眸閃著憐人的水光,溫泓玉的心柔軟得一塌糊塗。


    出嫁前,她聽說霍循的前妻生下孩子沒多久便撒手人寰,加上忙碌的城主阿爹,她能料想這孩子有多孤單寂寞,多麽渴望母愛。


    方才,她還不確定自己是否能當個稱職的後娘,但見過孩子後,她卻在突然間有了信心。


    如果這孩子不排斥她,兩人若處得好,或許當現成的娘也不錯。


    真希望霍循能明白她真心想要成為他的妻子、他的家人,迴應她的情意……


    【第四章】


    大夫看過孩子的狀況,確定隻是上一迴風寒未愈,二度染上風寒所致,加上霍然體弱,才會讓病症加劇高燒不退。


    送走大夫,嫣然到廚房煎藥,而溫泓玉則要娜孜古麗將孩子交給她,讓她歇息一日。


    「夫人……照料小主子原本便是我的職責……」


    溫泓玉豈會不明白她的擔心,柔聲道:「昨夜你顧了孩子一整夜,應該也累了才是,這會兒剛好她把我當阿娘,把我手握得緊緊,見不著你應該不會哭鬧才是,你就趁這時放心去歇著吧!」


    聽著新夫人的話,娜孜古麗感動不已。


    在聽聞城主要再娶,且娶的是中原的貴族千金時,她還擔心小主子會受苦。


    沒想到新夫人不但是個年輕溫善美麗的女子,似乎還挺喜歡小主子的,讓焦慮的她稍稍放了心。


    「那就有勞夫人多費心了。」


    溫泓玉朝她露出一抹笑,要她放心歇下,嫣然跟著端了杯摻了退熱藥粉的藥湯進門。


    「小姐,大夫吩咐,先讓小主子喝下藥湯,另一帖藥在廚房煎著,差不多用晚膳時可以喝。」


    「嗯。」她吩咐。「你去調半杯蜜糖水過來。」


    嫣然趕緊領命辦事,溫泓玉的眸光落在睡得極不安穩的霍然身上,開口喊:「然兒,起來,阿娘喂你喝藥。」


    聽見她的輕喚,霍然再次睜開那雙貓眼,定定瞧她。


    見她又靜靜地瞠眸瞅著自己,溫泓玉輕聲細語地哄道:「藥也許很苦,阿娘讓人調了蜜糖水,喝完藥再喝甜甜香香的蜜糖水,好不?」


    不似一般小孩聽到喝藥便苦著臉哭鬧,霍然倔強地嚅聲道:「然兒不怕苦。」


    原以為要哄她喝藥是件難事,但依這狀況看來似乎不難。


    「真乖。」她打從心底喜歡這乖巧聽話的孩子。待霍然徑自坐起後,她一勺一勺地喂湯藥。


    藥一喝完,嫣然的蜜糖水還沒送到,霍然卻朝她伸出手,怯怯出聲。「阿娘……抱……」


    那隻伸出的嫩臂微微發顫,溫泓玉可以想象自己若拒絕,會帶給孩子多大的傷害。


    她彎身接過那瘦小嬌軟的身子,感覺孩子將小臉偎靠在自己的胸懷裏,一雙小手怯怯地抓著她的手不放。


    不管她是因為病得胡裏胡塗才把她當娘,或是年紀尚小,無法掩飾想要娘親的渴望,她都無法拒絕孩子的依賴。


    她將懷裏的小身子摟抱得更緊,不時摸摸孩子的頭、輕拍她的背,給她渴望的母愛。


    嫣然端著蜜糖水進房,見到的便是主子抱著霍然的模樣,忍不住喚:「小姐……」


    聞聲,溫泓玉抬眼望著她。「剛把藥喂完,睡了。」


    嫣然跟著放輕了語調,驚訝地問:「那……蜜糖水派不上用場了?」


    「嗯,是個勇敢又精致的孩子。」神情滿是憐愛地垂眸望著孩子的模樣,她喃喃自語。「長得這樣好,應該是像阿娘吧……」


    嫣然探了探身子,好奇地打量主子懷裏的小人兒,有了結論。「我倒覺得小主子眉目間有姑爺的霸氣。」


    「姑娘家長得像他……」溫泓玉忍不住揚了揚唇,無法想象女兒像他會是怎生模樣。


    嫣然跟著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接著問:「要讓小主子躺迴榻上嗎?」


    「可能病著,黏人黏得緊,我多抱一會兒,無妨。」


    「那我再把枕堆高,小姐抱著孩子枕靠著會比較舒服。」主子堅持,嫣然隻有想辦法把環境打理得更舒適。


    溫泓玉讓嫣然打理好一切,抱著孩子靠在榻邊,一雙眼卻不時關注懷中孩子的狀況。


    突然間,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霍循之所以不願親近她,難道是因為孩子的娘嗎?


    是因為還懷念前妻,因此遲遲無法對她敞開心房?


    對丈夫,溫泓玉有太多太多想知道、想問的,偏偏他忙得神龍不見首尾。


    她有些擔心,夫妻關係會不會一直永遠停在這個階段。


    思及這可能,她心頭微澀、無法不吃醋,卻又矛盾地惱起自己,竟然心胸狹隘到和一個死去的女人爭搶丈夫的愛?


    霍循從沒有這麽厭惡過自己!


    自從幾日前的清晨對妻子產生過分亢奮的反應後,他暗暗在心底罵自己千萬次,最後惱得落荒而逃。


    對,便是「落荒而逃」四個字。


    因為天底下沒有一個丈夫像他這樣,渴望新婚嬌妻,卻又心懼地不敢上前,所以他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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