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概是世上最討厭吃紅蘿卜的小兔子了。江晚照把臉埋在他肩窩,聳著肩膀無聲偷笑。


    眼睛有些許刺痛,她收迴目光,用力眨去眼底模糊的酸熱,專注將切好的青椒串起。


    以往,總有些霧裏看花,直到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那溫和眉目、那放鬆姿態,原來他也可以像個單純的大男孩,全然地不設防,在這個女人身邊,領受不曾有過的寧靜喜樂。


    那樣的寧馨契合,溫存氛圍,隻要不瞎,都看得見。


    他們如此相愛,如此相惜。


    她終於明白,隻有在這個位置,才能讓他擁有最大限度的幸福。


    而她與他,正如此刻的距離,不遠不近,是她愛他最好的距離,在這樣的距離中,看著他幸福,看著他完滿。


    當晩,在江晚照家中留宿,夜裏她起來喝水,看見起居室還有燈光,緩步走近。江晚照在燈下研究食譜,而那個男人,枕在她腿上睡著了。


    留意到門口的她,對方仰眸望來,「還沒睡?」


    總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麽,可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說,未及思索,話已飄出唇畔:「你很幸運。」能得到這個男人,全心全意的信任與眷愛。


    江晚照一頓,順著她的目光,睇視眼上沉睡的男人,指尖溫存拂掠發梢,眸光柔淺。「我知道。」


    「嗯,那很好。」


    沒有人,有資格批判他人的選擇,趙之寒會選擇她,一定有他的原因,就算全世界都認為不配、不該,她還是相信,在她看不見的地方,有他所認定的美好,全世界都給不了,隻有江晚照能給的美好。


    所以,她相信這男人的眼光,相信他的選擇。


    隻要他所選擇的那個人知道他有多好,有多少女人渴望成為她,那樣就好了。


    到了第七年,某天二嫂迴來,跟她商量搬家的事。


    那是公司近幾年來,投入最多人力與成本,很受好評的建案,兄長為她預留了一戶,就在他樓下。


    若在以前,她或許會搬,但是那個時候,她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人,那道占據在心房許久的身影,隻能往心底更深處藏。


    一天翻開雜誌,看見一則他的專訪。


    他在介紹建案特點時,是這麽說的——


    這是我對家所構築的藍圖,既然是家,就沒有成本的考慮,沒有預算的上限,它必須是我給家人最安全的堡壘,我用這樣的信念,去做它。


    除此之外,我發現國內無障礙設施的設計,對身障者不太友善,以往我不會過度留意這部分,但因為身邊有親友曾經長年的不良於行,促使我去思考,或許我們應該再更善待他們一些。


    聽見他說這些話,填了內心莫名的空洞。


    他是惦記過她的,不是毫無意義的路人甲,這樣就夠了。


    又過了很久,一日,她去兄嫂家串門子,離開時,在電梯外遇到剛迴來的趙之寒,不曉得為什麽,那時一股子衝動,便脫口而出——「我喜歡你。」


    他一頓,偏首望向她。


    她萬分感激,他願意停下來聽她把話說完,沒有轉頭就走,她曾目擊同大樓的芳鄰向他告白,得到的就是這種待遇。


    她抿抿幹澀的唇,補上幾句:「應該說,我曾經喜歡你、喜歡了很久,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


    「也是。你的目光,一直都很專注地停留在晩晩身上,她的情緒起伏你都能敏感察覺,但是對於滿周身的桃花,卻從來都是麻木無感。」


    「為什麽?」不是問為什麽會喜歡他,而是問為什麽要說。


    她沒有選擇花好月圓、燈光美氣氛佳的場合,而是在人來人往的電梯對他告白,心裏應該也是清楚,不會得到任何迴響,既然這些年可以掩飾得不露痕跡,為什麽突然想說了?


    「有個人告訴我,如果我不真正去麵對它,永遠都放不下。我想了想,或許他是對的,我大概隻是不甘心愛了這麽久,對方卻什麽都不知道——好吧,可能還扯上一點點的疑問,想要個明白。如果是我先遇到你,今天的結果會有所不同嗎?」


    趙之寒想了一下,搖頭。「我不知道,也無法想象。」


    不是肯定,也不是否定,是連想象都無法。


    無法想象,身邊除了那個人以外的風景。


    自認還算懂他的餘善舞,聽懂了。他不說謊,也不虛應她,而是選擇用最不傷人的方式迴應,所謂說話的藝術,就是不損人顏麵,而又能清楚表態。


    本是抱著被徹底拒絕、然後放下的心情,卻沒料到,他會照顧到她的情緒。


    「你這個人……」總是在殘忍中,深埋讓人難以察覺的溫柔。


    放下是真放了,卻沒有預期中自作多情的難堪。


    她輕輕笑了,再次開口時,已然雲淡風輕。


    「我想,如果沒有意外,你這輩子應該就是晚晚了吧!今天對你說這些話,沒別的意思,隻是覺得應該讓你知道,曾經有個女人,真心地愛過你,你比你自己以為的還要好,一個不值得的人,我不會浪費這麽多年青春,為他鍾情懸念。」


    他靜了靜,好半晌,吐出一句:「謝謝。」


    她聽得出來,這聲謝,是真心的,他從來都不需要勉強自己去說違心之論,矯情應酬。謝她,願意花這麽多年來愛他。


    謝她,認為他值得。


    謝她,愛得如此有高度。


    一名單戀者最極致的成就無非也就是這一句感謝,真心認為能被她所愛是一種榮幸。


    「不客氣。」她笑了笑。「對了,我剛去樓上串門子,看到晚晚買了一、大、袋的紅蘿卜喔,你最好快點想想自己又哪裏惹毛她。」


    「……」


    「自作孽,白目到我都不想救你了。」揮揮手,要他從容就義去,恕不相送。


    趙之寒瞧了她一眼,沒再多言,默默走進電梯。


    這種場麵,其實也不必多說什麽,正如她所言,隻要讓她看見他的,證明他的選擇沒有錯,就是對她最好的迴報。


    餘善舞一直看著電梯門合上,看著他淡出她的視線,輕輕地,吐出一句:「再見」


    再見,我的單戀。


    七年懸念,徹徹底底放下。


    轉過身,將那場從未得到過響應的單戀,留在身後,那段屬於青春的歲月足跡中,不再迴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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