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知我沒有?」


    「你有?」她斜眼督他。


    邵雲開不答,迴眸見她輕搭雙手朝嘴邊嗬氣。「很冷?」


    「有一點。」


    「我去前麵買咖啡。」她請他吃晚餐,他請她一杯咖啡,就當迴禮。


    不待她應答,他快步越過馬路,走進對街的咖啡廳,她索性便坐在公車候車椅等他。


    不一會兒,他迴來了,將咖啡遞給她。


    他隻買了一杯,給她暖手,他是不喝咖啡的。


    餘善舞心領地微笑,雙手捧握咖啡杯,輕啜一口,手暖心也暖了。


    他將雙手插迴口袋,仰眸望了望天際,等公車的空檔,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今天雲層好厚,看不到月亮。」


    「對呀……」她下意識應和,這才後知後覺聯想到——「你的名字,是不是取自『守得雲開見月明』的意思?」


    「嗯。我父親追了我母親好幾年才追到她。他們感情非常好,隻生我一個獨生子,聽我爸說,母親身體不好,不舍得她太辛苦,母親在我不滿十歲時過世了,許多人勸我爸續弦,至少為了孩子著想,家裏總要有個女人。


    「我爸沒理會,一個人獨自把我養大,我跟他約好,要來參加我高中群業典禮,但他沒熬到那一天就走了,是癌症,其實我父母的病,以現在的醫學技術都不是無藥可救,至少不至於走得那麽早。」


    原來,這就是他早早立定誌向,從醫的緣故。


    有這樣的成長背景,也難怪他早熟又穩重。


    「或許你可以把它想成一種因果?」有他父母的因,種下他從醫的果,經由他的手,去造福更多的家庭。


    「那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為什麽會相遇?」


    「不就是因為一碗粥嗎?」因為她那時很餓啊。


    「茫茫人海,我誰不遇,偏偏遇上你,如果不是這樣,我現在或許已經離開醫學界。」


    他是因為她,走出生命的低穀,找到全新定位,才有後來的那場手術,讓他能夠用這個重生的自己,幫她重新站穩腳步,找迴夢想。


    這當中的因果,如今想來,或許所有的相遇,早在冥冥中注定。


    他注定會遇上她,她也注定要遇到他,在彼此的生命中,撒下一顆善的種子,成就彼此的人生,圓滿他們這一段善緣。


    遠遠地,看見公車駛來,他將目光移迴她身上,定定相視。「餘善舞,我很高興,遇到你。這一段對我而言,有著不同的意義,它永遠會在我生命中,占著一個特別的位置。」


    「……喔。」她以前是常常不要臉地說自己善解人意、有顆七巧玲瓏心什麽的,自詡是人家的知音,但他從來不吭氣,還會當沒聽到,突然冒出這麽感性的話,害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再見。」他輕輕地,吐聲。而後,頭也不迴地轉過身,往醫院的方向走。短暫的任性縱情過後,終是要走迴原本的人生軌道。


    餘善舞目送他的背影,小小懵了一下,猛然迴神,眼睜睜看著公車從她眼前駛過。


    靠!沒坐到。


    追公車這種事太蠢了,她隻思考一秒就決定放棄,等下一班。


    她退迴候車亭,一口、一口輕啜咖啡,在下一班公車到達前,喝光了它。


    正要順手扔往一旁的垃圾桶,不經意瞥見咖啡杯麵向外側的地方,似有字痕。


    夜風拂麵,雲層散去,月華露出臉來。她轉豆豆小e說提供過杯身,就著淡淡月華細瞧——


    我愛你。


    很簡單的三個字,沒有抬頭,沒有署名。


    她怔怔然。


    迴神過後,莫名地兩頰發暈,臉熱心跳,全世界的女人,在措手不及被突然告白時,都不可能淡定得了,尤其是一個自己壓根兒沒料到的對象——真的沒有嗎?


    心裏一道小小的聲音,反問迴來。


    連她哥都看得出來,一個男人為她做了這麽多,若不是有心,還能是什麽?


    迴想今晩,他對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忽然間,懂了。


    他今天,是特意來找她的,他來告別。


    他說——愛,可以任性任情,但隨本心。


    這是他的愛,他的任性任情、但隨本心,坦坦蕩蕩麵對自己首次的心動與怦然,再完完整整、沒有遺憾地結束。


    虧她方才還笑謔他不曾年少輕狂過,殊不知,他有。


    她手中,正握著他的年少輕狂。


    「謝謝……」指腹輕撫過那淡淡的字痕,暖暖微笑。謝謝你的真心真意,任性任情。


    後來,他們再也不曾見過麵。


    她其實很清楚,他那晚的意思,就是句點。從此,她便隻是年少時,一段獨特的迴億,再不會有交集。


    所以她想了又想,最後還是沒有去參加他的婚禮。


    但她想,他一定會幸福,是否多她一人的祝福,都一樣。


    很久以後,她翻開那本他送的曲譜,他夾上字箋的那一頁。


    那是一首古老的異國民謠,帶點佛朗明哥的輕快飛揚,他說,適合她。


    或許他眼裏的她,合該便是如這旋律般輕盈曼妙,讓人打心底歡悅。


    她在參加一次的慈善義演時,將這段小曲改編融入,親自獨舞了這麽一段。


    ——「送給一個不具名的朋友,半厥歌舞酬知己。」


    活動結束,她對著采訪的媒體,她微笑如是說道。


    即便人生踏上已無交集,她始終記得,那個曾經知她懂她、為她圓夢的知音。


    無論他是否看得到。


    【第五章 月老簿上早留名】


    然而人生,終究比想象中漫長,即便立意永不相見,誰也說不準,是否會在生命的某個轉彎處,再度相遇。


    三十六歲這一年,邵雲開遇上人生又一個意料之外的轉折——他離婚了。


    婚姻,終究不若事業,隻要全心投入經營,就能圓滿豐收,他與她,都沒有錯,隻不過月老簿上早早命定,他倆終是緣深情淺,隻能相陪一段。


    他們徹夜長談,聊了很久,最後決定離婚。


    沒有吵鬧,沒有爭執,他們是和平分手。


    消息傳出之後,他被問到最多的問題,永遠是——「她要離還是你要離?」


    「是我們共同的決定。」他總是這麽說。


    原是人人眼中的模範夫妻,一夕之間,突然說離就離,沒個內情,誰信?


    可從當事人口中挖不出內情,尤其他們又是和平分手的最佳典範,分手不出惡言,完全聽不到半句對對方的微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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