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頭到尾,他沒和田馨妮說過一句話。


    今晚,晚餐的氣氛是凝重的,餐桌上很沉默,夏香芷洗過澡,看了片刻電視新聞,淡淡道:「我要去睡了。」


    這時才剛過晚間九點,曹亞劭不敢有異議,陪著躺上床,她的神情似乎和平日沒兩樣,但他不敢像過去那樣肆意和她親熱。


    他焦躁得無法入睡,揣想葉慶隆打妻子的原因,該不會又是因為他吧?從婚禮後,他沒再和田馨妮聯係,倘若這次也是為了他,葉慶隆未免太神經質了。


    但他多半時間還是在揣測枕邊人的想法,她在想什麽?該不會以為他和田馨妮藕斷絲連吧?他可是一句話都沒跟田馨妮說,問心無愧,或許他應該坦然地抱抱她,就像平日那樣,或許他應該表現得更熱情,此刻的她正需要他令她感覺安心--也說不定他太熱情,她反而會以為他心虛?他到底該怎麽做?曹亞劭進退失據,苦惱著,更加睡不著。直到十一點,他還是直直瞪著天花板。身邊的夏香芷沒有聲息,似乎已入睡。


    他起身下床,去廚房倒了杯水喝,迴房間後,他打開書桌抽屜,既然睡不著,不如找本書看,但翻找間,透過落地窗,就見夏家屋子的客房亮著燈光,田馨妮站在陽台上,趴在欄杆邊朝下望。


    這麽冷,她站在外頭做什麽?眼看她往前傾,身子已經采出欄杆外,她想做什麽?他驚疑不定,推開落地窗,朝她大喊:「喂!」莫非她想輕生?


    他聲音不小,田馨妮冷瞧他一眼,依然故我,身子甚至更往欄杆外探出。


    他連喊幾聲,她不理會,他急了,衝到對麵夏家,狂按門鈴,田馨妮來開門,他劈頭就道:「你如果要自殺,也不要選在我老婆的家裏!」


    「誰要自殺了?」田馨妮沒好氣。「我隻是心情很亂,想吹吹冷風,這也礙著你了嗎?你不去抱你老婆睡覺,跑來找我幹麽?」


    「我可不是自願來找你的,我是怕這裏變成兇宅。」既然來了,索性把他的疑問問清楚。「你和你老公又怎麽了?他為什麽又打你?」


    「不是「又」,今天是他第一次打我,之前那次是我和他起了口角,情緒激動,才會在浴室摔倒,他送我去急診,記者寫我被家暴全是胡說……但今天他真的打我!他甩我耳光!我跟他吵架,我罵他不如你,他就打我!」她激動大嚷。


    「……我不認為打女人是對的,但你實在欠人修理。」曹亞劭很無言,她要是個男人,也很想賞她一拳。「對一個愛你的男人說這種話,你不明白這有多殘酷嗎?你還拿我跟他比,你是存心激得他中風嗎?」


    「因為我氣他沒有像你一樣的自信!我不是選擇嫁給他嗎?我不是為他懷了寶寶嗎?他為什麽還老是質疑我不愛他?這樣都不能證明我愛他,他還要我怎麽做?!」田馨妮啜泣。「我從來沒有後悔嫁給他,可是他這樣讓我好灰心,我不知道要和他怎麽走下去……」


    「如果不想放棄他,就想辦法好好溝通吧,你站在這裏對我哭於事無補,要是被發現你和我在一起,整件事會更惡化。」既然她沒有輕生的念頭,他也不想留著陪她聊天,得趕快迴屋裏了,以免被夏香芷發現。


    「我給你一點錢,你走吧,趁你丈夫發現之前,趕快走。我不希望他或記者找到這裏,把這裏搞得雞飛狗跳。」


    「為了保護你和你老婆的家,你趕我走?」田馨妮淚眼模糊地問。


    「對。」他答得很幹脆。「我不想為了顧全你的幸福,毀掉我自己的幸福。」


    田馨妮止住抽噎,望著他。「我常常會想,要是當初我選擇你,一定會過得比較快樂--」她搖搖頭。「你比較有幽默感,不像慶隆那麽死腦筋,可惜,我愛的不是你。」


    「但有人深深愛著我。」他嘴角微揚,滿心溫柔的自豪。聽田馨妮這麽說,他已不再感到心痛,也不再有任何不好的念頭,他與她分道揚鑣,隻願彼此都能過得好,如今的快樂,讓那些被背叛傷害的怨恨都平息,看見她的婚姻充滿風波,他更想珍惜他和夏香芷的甜蜜生活。


    「你好好想一晚,明早就走吧……」


    忽地有個什麽東西打在他眉頭,他轉頭,背後沒人,他困惑地張望--


    這一晚,夏香芷其實也無法入眠,呆呆躺著,心很亂。


    或許她該和他談談田馨妮?要談什麽?談葉先生毆妻的家務事?她根本不知道內情,還是要警告他不準和田馨妮接近?他沒和田馨妮交談,甚至沒有眼神交會,這樣她還要懷疑他,未免太誅心,太強人所難了。


    她相信他,她要相信他……她反覆對自己說,仿佛催眠似的。


    當曹亞劭朝屋外大喊時,已經有點蒙朧睡意的她被驚醒,當他衝下樓,她彈坐起來,他已經不見蹤影了。


    也許他又想下樓喝水了,她安慰自己,壓下不好的猜想,走到他剛才駐留的書桌邊,他把桌麵弄得一團亂,抽屜也沒關上,當她看見抽屜深處有什麽微微閃著光芒,她好奇地拉開抽屜,而後徹底僵住了。


    整個世界仿佛停止了運作,她的心好像死了,骨髓深處寒透了。


    是翁太太轉交給他的那條銀項鏈,他當著她的麵扔進垃圾桶的。


    她拎起它,手直顫,它顫顫地閃爍光芒,仿佛因為被發現而心驚膽戰,


    他居然把這個定情物撿迴來?是舍不得扔嗎?難道扔掉項鏈是作戲給她看?


    那之後的一切--交往、結婚,到底算什麽?他把最愛的女人藏在抽屜深處,永遠想念,卻用她來應付成家的責任嗎?


    她接下來的動作都是麻木的。她捏著項鏈,走到陽台上,曹亞劭就站在她老家門口,正在跟田馨妮說話。


    看見這一幕,她僅存的一點希望都破碎了。


    連一晚,他都熬不住,她就在他身邊,他也不顧忌,迫不及待去找田馨妮。


    她使勁一扔,項鏈在夜色中向下劃出一道光芒,打在他肩頭。


    他茫然迴頭,發現掉在地上的項鏈,他臉色白了,接著發現陽台上的她。


    「香香?」完了,曹亞劭萬念俱灰,她站在三樓陽台邊,睡衣被風吹亂,秀麗的臉龐毫無血色,她眼底死寂,像抹哀傷的幽靈。


    她跨前一步,雙手按住欄杆。


    「香香?你要做什麽?」曹亞劭驚駭,她現在的姿勢就和片刻前的田馨妮一樣,田馨妮要跳樓,讓他很緊張,而她有輕生的意圖,他快要崩潰,他仰望她,哄勸的語氣近乎哀求。「你迴屋裏,別站在那邊,好嗎?乖,聽話,我馬上上去,你快迴屋裏--」


    「你去找她做什麽?」夏香芷低聲問,她心痛極了,絕望到極點,整個人恍恍惚惚。


    「她……我讓她自己跟你說。」他轉頭找田馨妮,沒想到田馨妮怕事,已經躲迴屋內,他暗咒一聲。


    「你曾經承諾過我,我可以跟你提出一個要求,不管是什麽,你都會答應,你還記得嗎?」


    他記得,正是那次他收到那條該死的項鏈後,他追到她家道歉時答應的。看她決絕的表情,他猜得到她的念頭,咬牙切齒。「你別說要離婚,我絕不答應!」


    她不答,表情空洞冰冷,他神態堅決,不肯讓步。


    就在此時,一陣熟悉的輪椅行駛聲傳來,一位年輕男子陪著曹爺爺進入巷子,看見兒子站在屋外,兒媳站在高高的陽台上,曹爺爺很茫然,突然嘴一咧,開心地笑了。


    「你們知道我提早迴來,特地在外頭迎接我啊?」


    「我原本扔了項鏈,又覺得浪費,它畢竟有點價值,我就把它撿迴來,打算賣了,把錢捐給社福機構,可是我忘了處理,也忘了把它收在哪裏,後來根本忘了這件事。」


    隔天早上,曹亞劭如此解釋。「這件事是我疏忽,我留下項鏈真的沒有別的意思,現在我已經把它扔掉了,至於去找馨妮,是因為我以為她要跳樓,不管要跳樓的是誰,我都不會坐視不管,即使對方是馨妮,即使你就在旁邊看著,我也會去阻止,我不會為了讓你放心,就眼睜睜看著她自殺,我不想用人命來證明我很愛你,也不想讓我們的感情往後都要背負這種壓力。不論你有多生氣,這一點,我覺得我沒有做錯。」


    他說得大義凜然、鏗鏘有力,但看到夏香芷的表情,他的理直氣壯立即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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