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可以,他希望阮秋在這個夢再也不要想起這些,就這樣失憶一輩子,有記憶自遇見自己而始,遇見自己而終。


    可是不行。


    他不能替阮秋這件事,正如同他不能替阮秋決定離開。


    “不需要。”


    “撕拉”一聲,實驗計劃紙被一雙骨幹蒼白的手撕開兩半。


    祁理愣住了,長長的紙張被從中間撕開,露出一張麗卻冷漠的臉,丹鳳眼裹挾著黑潭樣的眼珠,注視的目光時讓他如芒在背,後脊生寒。


    “二少...”


    猶豫良久,祁理還是開口了,他麵露難色:“您這樣...”


    他話音斷在一半,綠色的嫩芽不知從何處而起,纏繞在顧芒的小臂,實驗室所有實驗人員都驚呆了。


    他身上也帶上了植物的神性和溫沉,象征著生命的綠色圍繞這個綺麗的人,無言吊打了一卡車的名牌大學畢業證。


    生命都站在他這邊,研究生命的實驗自然也該聽他由他信他任他。


    “這些實驗很多都是不必要的。”


    顧芒開口了,有如蠱惑一般,所有人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該怎麽取樣本,該怎麽安排實驗時間,該怎麽做實驗我的心裏有數。”


    祁理深唿吸一口氣,靜靜看著那彎綠色的蜿蜒枝丫,妥協道:“聽您的,二少,隻是時間刻不容緩,您要知道,一星期後,第二波屍潮就要來了。”


    顧芒轉身離開,頭也沒迴,留下實驗室眾人對顧芒殘留下來的藤條竊竊私語,滿眼都是絕望麻木中再生的期望。


    真的會有那一天嗎?


    周轉一圈,他終於再次迴到了阮秋的臥室。


    阮秋跑著去迎他,抱住顧芒的腰,小心翼翼的:“你迴來啦。”


    他保持著抱住顧芒的姿勢,抬起嫩生生的小臉,已經不敢說要再次和顧芒離開,隻是軟軟地問:“今,今晚,和我一起睡嗎?”


    這才剛剛下午,連晚飯時間都沒到,他卻刻意打了個哈欠,急急地拉著顧芒袖子往床上走:“啊,好困哦,快快快,現在就睡覺吧,書上說了早起早睡好身體呢。”


    “阮秋。”顧芒叫了他一聲,站在原地沒有動。


    “你最近有想起你逃離那個實驗室以前的記憶嗎?”


    阮秋愣了愣:“問這個幹嘛?”


    顧芒看著他。


    阮秋撓了撓頭:“有,有吧,就,之前有幾次沒和你說,有時候夜裏頭會有點痛,腦子裏閃過一些片段。”


    阮秋絞盡腦汁地迴憶著,手被顧芒主動握住了。


    “沒事,想不起來就先不要想了。”


    顧芒微微彎下腰,幫阮秋撫


    了撫耷拉到額角的頭發,很溫柔地看他,說:“不過今晚還不能睡,還有工作要做。”


    “什麽工作?”阮秋驚喜地眨眼,反手也緊緊握住顧芒的手:“都可以,我都可以的,什麽工作都好,我會好好完成給你看的!”


    顧芒沉默片刻,輕笑說:“真的嗎?那就要好好完成,完成了我今晚就陪你睡。”


    兩人下了樓,這裏離實驗室隔著一個過道的距離,已經是傍晚,天邊的落日又染上血色,麵色麻木的人們在排隊領取救濟食物,說是食物,隨著基地資源收縮,留給這些難民的隻剩下寡寡的湯水了。


    阮秋後怕地抱著顧芒肩膀,“還好還好。”


    顧芒問:“還好什麽?”


    阮秋唿了口氣,不去看他們,“還好我有顧芒呀,他們的神色好可怕,一定是因為沒有喜歡的東西。”


    顧芒看著一個斷了腿的女人跌倒在地上,又艱難爬起,輕聲說:“他們有的。”


    阮秋不懂了:“那他們為什麽不和自己喜歡的東西在一起?”


    顧芒收迴目光。


    “因為他們喜歡的東西再也迴不來了。”


    “可能是藍天,可能是鮮花,可能是自己的親人愛人友人,他們失去了這些,而且永遠也拿不迴來,使他們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阮秋似乎不太讚同,手裏摩挲著脖子上的鈴鐺,“可是...可是...”


    他看著顧芒的眼睛,那裏麵有著他讀不懂的淡淡的悲傷。


    可是什麽呢?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想說什麽。


    顧芒很在意那些人嗎?那...他就也希望那些人能夠找迴自己喜歡的東西,重新歡笑,讓顧芒也再次笑起來。


    等穿過這條街,一座蒼白色的建築憑空橫亙在兩人眼前,相比於剛才在救濟區那種絕望感,這座建築的氣氛讓阮秋極為不適起來,隨著步伐走近,一種刻在骨子裏的強烈不安感讓他幾乎升起想要逃離的欲望,像老鼠走進貓的嘴裏。


    大腦又不合時宜地痛了起來,一些零散的碎片幻燈片一樣閃過。


    他泡在罐子裏,他流血,他受傷...


    阮秋開始大口大口地喘息,又安慰自己顧芒在自己身邊呢,他說過會保護自己不讓自己有事兒。


    等到進入了基地大門,那種不安感達到了頂峰,阮秋額頭冒汗,尾巴不安甩動,一進門,裏麵所有的穿著白大褂的家夥們直勾勾盯著他看,他緊緊攥住顧芒的手像攥住救命稻草:“顧芒...顧芒...”


    他哀哀地喚著他最信賴的人的名字,“我,我想...”走。


    “阮秋,”顧芒的聲音和輕,“你不是說過會完成工作的嗎?乖。”


    阮秋不說話了。


    “你們先離開這。”顧芒對剩下的工作人員說,以祁理為首的實驗員離開了,蒼白的房間隻剩兩人。


    阮秋覺得好一些了,隻是唿吸間的消毒水味依然讓他不適,他鑽進顧芒懷裏使勁聞顧芒的味道,企圖蓋住消毒水味。


    顧芒就這樣抱著他,做到鐵架床上,他從抽屜裏拿出一管麻醉劑。


    “睡一覺就好了。”


    麻醉劑注射進去,阮秋眼前被黑霧籠罩,之後什麽也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時他渾身酸痛,麻醉劑的後作用裏讓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喉嚨有惡心感,像吐又什麽也吐不出來。


    杯沿抵在他唇邊,阮秋張開嘴巴,喝進去甜甜的水。


    “顧芒...”阮秋厭仄仄地靠著他,聲音輕輕的:“難受。”


    他又蹭了蹭顧芒的胳膊,又說:“沒關係。”


    沒關係,隻要能留在你身邊,都沒有關係。


    顧芒摸了摸他的頭,什麽也沒說。


    他能說什麽呢?總不能說真抱歉,趁你被麻醉時候抽了你的血做了研究。


    顧芒諷刺地笑了笑。


    之後的一星期就在昏昏沉沉中度過,阮秋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沉重,頭越來越容易暈,也越來疼,奇奇怪怪的碎片閃過。


    他在閃過的碎片裏竟然看到自己泡在奇怪的液體裏,顧芒用針紮自己對著自己笑,笑地很壞。


    假的吧?


    要不就是顧芒在逗他玩。


    阮秋又睡著了。


    顧芒舍不得對阮秋下重手。


    這一個星期,什麽也研究不出來。


    屍潮卻不會等人,它如約而至,基地變得越發殘破了,恍若蝗蟲席卷過的莊稼。


    顧野護著他,可基地畢竟不是一個人的基地,越來越多的高層乃至中央把壓力都堆在顧芒身上,最後的期限將至,再沒有成果,他就不可能再護得住阮秋了。


    這一天沒有實驗,顧芒承諾說帶著他去遛彎。


    阮秋揚起做實驗以來的第一個笑:“走啊走啊!”


    作者有話說:


    每個世界都是he感謝在2023-09-05 19:33:36~2023-09-06 21:00: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hazel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2章 重逢


    阮秋就跟著顧芒走著, 一手牽著緊緊牽著顧芒,另一隻手裏拿著一顆蘋果“哢嚓哢嚓”咬。


    末世裏的水果蔬菜是比肉還要珍惜的玩意兒,毫不誇張的說, 一顆最普通的甚至微微幹癟的蘋果,放到現在, 價值毫不亞於以往正常世界的魚翅鬆露。


    他們穿過實驗室的一條密道來到基地後院的密林裏, 越走越深, 阮秋啃著蘋果啃著啃著都要看到核了,卻還不見顧芒停下,眨巴著眼睛問:“我們去哪裏玩?”


    現在還不算晚, 樹林裏有嘰嘰喳喳的鳥雀聲,鳥雀飲水飲露水, 吃的是葉子,是末世罕見的沒有喪屍化的物種, 聽了鳥雀叫聲也不自覺放鬆下來。


    顧芒停下腳步, 說:“我覺得樹林裏的風景就還不錯。”


    阮秋不明所以,把最後一口蘋果啃食完, 這些天他也有了基地養成的節儉意識, 蹲在地上挖出一個小坑, 把蘋果核埋進去,用手鋪平, 摁實,喃喃道:“希望以後還有很多蘋果。”


    他覺得還挺好吃的!


    “還想吃蘋果嗎?”


    顧芒問。


    阮秋有些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樣子靦腆:“我, 我覺得很好吃。”


    “好。”顧芒揉了揉阮秋的頭發, 他最喜歡阮秋的發絲, 軟軟的, 綿綿的,摸起來像在摸黑色的綢緞,手浸泡在溪水裏又幹幹淨淨地出來,當他摸他的頭發時,能夠感受到心裏的情感也像溪水一樣流動。


    他笑了笑:“你在這裏等一會,我給你再摘一個蘋果去。”


    阮秋立刻道:“我和你一起去。”


    顧芒搖搖頭:“你剛把果核埋在這,要是走了,那些鳥雀說不定就來啄了吃了,你保護這個果核,我去摘蘋果。”


    阮秋麵色猶豫,像在躊躇,想說什麽,抬頭瞥見顧芒認真的模樣,又訥訥道:“那...好吧。”


    他看著顧芒轉身的背影,心中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急急的補充道:“你快點迴來哦!”


    顧芒站在樹林映下的光影裏迴頭看他,發絲被微風卷起,眼眸裏帶著阮秋讀不懂的東西。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拯救抹布受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叫我妖燈就好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叫我妖燈就好了並收藏拯救抹布受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