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中 魯公女 道士 胡氏 戲術 丐僧 伏狐 蟄龍 蘇仙 李伯言 黃九郎 金陵女子 湯公 閻羅 連瑣 單道士 白於玉 夜叉國 小髻 西僧 老饕 連城 霍生 汪士秀 商三官 於江 小二 庚娘 宮夢弼 鴝鵒 劉海石 諭鬼 泥鬼 夢別 犬燈 番僧 狐妾 雷曹 賭符 阿霞 李司鑒 五羖大夫 毛狐 翩翩 黑獸 江中


    王聖俞南遊,泊舟江心,既寢,視月明如練,未能寐,使童仆為之按摩。忽聞舟頂如小兒行,踏蘆席作響,遠自舟尾來,漸近艙戶。慮為盜,急起問童,童亦聞之。問答間,見一人伏舟頂上,垂首窺艙內。大愕,按劍唿諸仆,一舟俱醒。告以所見。或疑錯誤。俄響聲又作。群起四顧,渺然無人,惟疏星皎月,漫漫江波而已。眾坐舟中,旋見青火如燈狀,突出水麵,隨水浮遊,漸近舡則火頓滅。即有黑人驟起屹立水上,以手攀舟而行。眾噪曰:“必此物也!”欲射之。方開弓,則遽伏水中不可見矣。問舟人,舟人曰:“此古戰場,鬼時出沒,其無足怪。”


    魯公女


    招遠張於旦,性疏狂不羈,讀書蕭寺。時邑令魯公,三韓人,有女好獵。生活遇諸野,見其風姿娟秀,著錦貂裘,跨小驪駒,翩然若畫。歸憶容華,極意欽想;後聞女暴卒,悼歎欲絕。


    魯以家遠,寄靈寺中,即生讀所。生敬禮如神明,朝必香,食必祭,每酹而祝曰:“睹卿半麵,長係夢魂,不圖玉人,奄然物化。今近在咫尺,而邈若河山,恨如何也!然生有拘束,死無禁忌,九泉有靈,當姍姍而來,慰我傾慕。”日夜祝之幾半月。一夕挑燈夜讀,忽舉首,則女子含笑立燈下,生驚起致問。女曰:“感君之情,不能自己,遂不避私奔之嫌。”生大喜,遂共歡好。自此無虛夜。謂生曰:“妾生好弓馬,以射獐殺鹿為快,罪孽深重,死無歸所。如誠心愛妾,煩代誦《金剛經》一藏數,生生世世不忘也。”生敬受教,每夜起,即柩前撚珠諷誦。偶值節序,欲與偕歸,女憂足弱,不能跋履。生請抱負以行,女笑從之。如抱嬰兒,殊不重累,遂以為常,考試亦載與俱,然行必以夜。生將赴秋闈,女曰:“君福薄,徒勞馳驅。”遂聽其言而止。


    積四五年,魯罷官,貧不能櫬,將就窆之,苦無葬地。生及自陳:“某有薄壤近寺,願葬女公子。”魯公喜。生又力為營葬。魯德之而莫解其故。魯去,二人綢繆如平日。一夜側倚生懷,淚落如豆,曰:“五年之好,於今別矣!受君恩義,數世不足以酬!”生驚問之。曰:“蒙惠及泉下人,經咒藏滿,今得生河北盧戶部家。如不忘今日,過此十五年,八月十六日,煩一往會。”生泣下曰:“生三十餘年矣,又十五年,將就木焉,會將何為?”女亦泣曰:“願為奴婢以報。”少間曰:“君送妾六七裏,此去多荊棘,妾衣長難度。”乃抱生項,生送至通衢,見路旁車馬一簇,馬上或一人,或二人;車上或三人、四人、十數人不等;獨一鈿車,繡纓朱幰,僅一老媼在焉。見女至,唿曰:“來乎?”女應曰:“來矣。”乃迴顧生雲:“盡此,且去!勿忘所言。”生諾。女行近車,媼引手上之,展軨即發,車馬闐咽而去。


    生悵悵而歸,誌時日於壁。因思經咒之效,持誦益虔。夢神人告曰:“汝誌良嘉,但須要到南海去。”問:南海多遠?”曰:“近在方寸地。”醒而會其旨,念切菩提,修行倍潔。三年後,次子明、長子政,相繼擢高科。生雖暴貴,而善行不替。夜夢青衣人邀去,見宮殿中坐一人如菩薩狀,逆之曰:“子為善可喜,惜無修齡,幸得請於上帝矣。”生伏地稽首。喚起,賜坐;飲以茶,味芳如蘭。又令童子引去,使浴於池。池水清潔,遊魚可數,入之而溫,掬之有荷葉香。移時漸入深處,失足而陷,過涉滅頂。驚寤,異之。由此身益健,目益明。自捋其須,白者盡簌簌落;又久之,黑者亦落。麵紋亦漸舒。至數月後,頷禿童麵,宛如十五六時。輒兼好遊戲事,亦猶童。過飾邊幅,二子輒匡救之。


    未幾夫人以老病卒,子欲為求繼室於朱門。生曰:“待吾至河北來而後娶。”屈指已及約期,遂命仆馬至河北。訪之,果有盧戶部。先是,盧公生一女,生而能言,長益慧美,父母最鍾愛之。貴家委禽,女輒不欲,怪問之,具述生前約。共計其年,大笑曰:“癡婢!張郎計今年已半百,人事變遷,其骨已朽。縱其尚在,發童而齒壑矣。”女不聽。母見其誌不搖,與盧公謀,戒閽人勿通客,過期以絕其望。未幾生至,閽人拒之,退返旅舍,悵恨無所為計。閑遊郊郭,因循而暗訪之。女謂生負約,涕不食。母言:“渠不來,必已殂謝。即不然,背盟之罪,亦不在汝。”女不語,但終日臥。盧患之,亦思一見生之為人,乃托遊遨,遇生於野。視之,少年也,訝之。班荊略談,甚倜儻。公喜,邀至其家。方將探問,盧即遽起,囑客暫獨坐,匆匆入內告女。女喜,自力起,窺審其狀不符,零涕而返,怨父欺罔,公力白其是,女無言,但泣不止。公出,意緒懊喪,對客殊不款曲。生問:“貴族有為戶部者乎?”公漫應之。首他顧,似不屬客。生覺其慢,辭出。女啼數日而卒。


    生夜夢女來,曰:“下顧者果君耶?年貌舛異,覿麵遂致違隔。妾已憂憤死。煩向土地祠速招我魂,可得活,遲則無及矣。”既醒,急探盧氏之門,果有女亡二日矣。生大慟,進而吊諸其室,已而以夢告盧。盧從其言,招魂而歸,啟其衾,撫其屍,唿而祝之,俄聞喉中咯咯有聲。忽見朱櫻乍啟,墜痰塊如冰,扶移塌上,漸複吟呻。盧公悅,肅客出,置酒宴會。細展官閥,知其巨家,益喜,擇吉成禮。居半月攜女而歸,盧送至家,半年乃去。夫婦居室儼如小耦,不知者多誤以子婦為姑嫜者焉。盧公逾年卒。子最幼,為豪強所中傷,家產兒盡。生迎養之,遂家焉。


    道士


    韓生,世家也。好客,同村徐氏常飲於其座。會宴集,有道士托缽門外,家人投錢及粟皆不受,亦不去,家人怒歸不顧。韓聞擊剝之聲甚久,詢之家人,以情告。言未已,道士竟入,韓招之坐。道士向主客皆一舉手,即坐。略致研詰,始知其初居村東破廟中。韓曰:“何日棲鶴東觀,竟不聞知,殊缺地主之禮。”答曰:“野人新至無交遊,聞居士揮霍,深願求飲焉。”韓命舉觴。道士能豪飲。徐見其衣服垢敝,頗偃蹇,不甚為禮。韓亦海客遇之。道士傾飲二十餘杯,乃辭而去。自是每宴會道士輒至,遇食則食,遇飲則飲,韓亦稍厭其頻。飲次,徐嘲之曰:“道長日為客,寧不一作主?”道士笑曰:“道人與居士等,惟雙肩承一喙耳。”徐漸不能對。道士曰:“雖然,道人懷誠久矣,會當竭力作杯水之酬。”飲畢,囑曰:“翌午幸賜光寵。”次日相邀同往,疑其不設。行去,道士已候於途,且語且步,已至廟門。入門,則院落一新,連閣雲蔓。大奇之,曰:“久不至此,創建何時?”道士答:“峻工未久。”比入其室,陳設華麗,世家所無。二人肅然起敬。甫坐,行酒下食,皆二八狡童,錦衣朱履。酒饌芳美,備極豐渥。飯已,另有小進。珍果多不可名,貯以水晶玉石之器,光照幾榻。酸以玻璃盞,圍尺許。道士曰:“喚石家姊妹來。”童去少時,二美人入,一細長如弱柳,一身短,齒最稚;媚曼雙絕。道士即使歌以侑酒。少者拍板而歌,和者和以洞簫,其聲清細。既闋,道士懸爵促釂,又命遍酌。顧問:“美人久不舞,尚能之否?”遂有僮仆展氍毹於筵下,兩女對舞,長衣亂拂,香塵四散。舞罷,斜倚畫屏。韓、徐二人心曠神飛,不覺醺醉。道士亦不顧客,舉杯飲盡,起謂客曰:“姑煩自酌,我稍憩,即複來。”即去。南屋壁下,設一螺鈿之床,女子為施錦裀,扶道士臥。道士乃曳長者共寢,命少者立床下為之爬搔。韓、徐睹此狀頗不平。徐乃大唿:“道士不得無禮”往將撓之,道士急起而遁。見少女猶立床下,乘醉拉向北榻,公然擁臥。視床上美人,尚眠繡榻。顧韓曰:“君何太迂?”韓乃徑登南榻,欲與狎褻,而美人睡去,撥之不轉;因抱與俱寢。天明酒夢俱醒,覺懷中冷物冰人,視之,則抱長石臥青階下。急視徐,徐尚未醒,見其枕遺屙之石,酣寢敗廁中。蹴起,互相駭異。四顧,則一庭荒草,兩間破屋而已。


    胡氏


    直隸有巨家欲延師,忽一秀才踵門自薦,主人延之。詞語開爽,遂相知悅。秀才自言胡氏,遂納贄館之。胡課業良勤,淹洽非下士等。然時出遊,輒昏夜始歸,扃閉儼然,不聞款叩而已在室中矣。遂相驚以狐。然察胡意固不惡,優重之,不以怪異廢禮。


    胡知主人有女,求為姻好,屢示意,主人偽不解。一日胡假而去。次日有客來謁,摯黑衛於門,主人逆而入。年五十餘,衣履鮮潔,意甚恬雅。既坐,自達,始知為胡氏作冰。主人默然良久,曰:“仆與胡先生,交已莫逆,何必婚姻?且息女已許字矣,煩代謝先生。”客曰:“確知令媛待聘,何拒之深?”再三言之,而主人不可,客有慚色,曰:“胡亦世族,何遽不如先生?”主人直告曰:“實無他意,但惡非其類耳。”客聞之怒,主人亦怒,相侵益亟。客起抓主人,主人命家人杖逐之,容乃遁。遺其驢,視之毛黑色,批耳修尾,大物也。牽之不動,驅之則隨手而蹶,喓喓然草蟲耳。


    主人以其言忿,知必相仇,戒備之。次日果有狐兵大至,或騎、或步、或戈、或駑,馬嘶人沸,聲勢洶洶。主人不敢出,狐聲言火屋,主入益懼。有健者率家人噪出,飛石施箭,兩相衝擊,互有夷傷。狐漸靡,紛紛引去。遺刀地上,亮如霜雪,近拾之,則高梁葉也。眾笑曰:“技止此耳。”然恐其複至,益備之。明日眾方聚語,忽一巨人自天而降,高丈餘,身橫數尺,揮大刀如門,逐人而殺。群操矢石亂擊之,顛踣而斃,則芻靈耳。眾益易之。狐三日不複來,眾亦少懈。主人適登廁,俄見狐兵張弓挾矢而至,亂射之,集矢於臀。大懼,急喊眾奔鬥,狐方去。拔矢視之,皆蒿梗。如此月餘,去來不常,雖不甚害,而日日戒嚴,主入患苦之。


    一日胡生率眾至,主人身出,胡望見,避於眾中,主人唿之,不得已,乃出。主人曰:“仆自謂無失禮於先生,何故興戎?”群狐欲射,胡止之。主入近握其手,邀入故齋,置酒相款,從容曰:“先生達人,當相見諒。以我情好,寧不樂附婚姻?但先生車馬、宮室,多不與人同,弱女相從,即先生當知其不可。且諺雲:‘瓜果之生摘者,不適於口。’先生何取焉?”胡大慚。主人曰:“無傷,舊好故在。如不以塵濁見棄,在門牆之幼子年十五矣,願得坦腹床下。不知有相若者吾?”胡喜曰:“仆有弱妹少公子一歲,頗不陋劣,以奉箕帚如何?”主入起拜,胡答拜。於是酬酢甚歡,前隙俱忘,命羅酒漿,遍犒從者,上下歡慰。乃詳問居裏,將以奠雁,胡辭之。日暮繼燭,醺醉乃去。由是遂安。


    年餘胡不至,或疑其約妄,而主人堅持之。又半年胡忽至,既道溫涼已,乃曰:“妹子長成矣。請卜良辰,遣事翁姑。”主人喜,即同定期而去。至夜果有輿馬送新婦至,奩妝豐盛,設室中幾滿。新婦見姑嫜,溫麗異常,主人大喜。胡生與一弟來送女,談吐俱風雅,又善飲。天明乃去。新婦且能預知年歲豐兇,故謀生之計皆取則焉。胡生兄弟以及胡媼,時來望女,人人皆見之。


    戲術


    有桶戲者,桶可容升,無底中空,亦如俗戲。戲人以二席置街上,持一升入桶中,旋出,即有白米滿升傾注席上,又取又傾,頃刻兩席皆滿。然後一一量入,畢而舉之猶空桶。奇在多也。


    利津李見田,在顏鎮閑遊陶場,欲市巨甕,與陶人爭直,不成而去。至夜,窯中未出者六十餘甕,啟視一空。陶人大驚,疑李,踵門求之。李謝不知,固哀之,乃曰:“我代汝出窯,一甕不損,在魁星樓下非與?”如言往視,果一一俱在。樓在鎮之南山,去場三裏餘。傭工運之,三日乃盡。


    丐僧


    濟南一僧,不知何許人。赤足衣百衲,日於芙蓉、明湖諸館,誦經抄募。與以酒食錢粟皆弗受,叩所需又不答。終日未嚐見其餐飯。或勸之曰:“師既不茹葷酒,當募山村僻巷中,何日日往來於膻鬧之場?”僧合眸諷誦,睫毛長指許,若不聞。少旋又語之,僧遽張目厲聲曰:“要如此化!”又誦不已。久之自出而去,或從其後,固詰其必如此之故,走不應。叩之數四,又厲聲曰:“非汝所知!老僧要如此化!”積數日,忽出南城,臥道側如僵,三日不動。居民恐其餓死,貽累近郭,因集勸他徙。欲飯飯之,欲錢錢之,僧瞑然不動,群搖而語之。僧怒,於衲中出短刀,自剖其腹,以手入內理腸於道,而氣隨絕。眾駭告郡,蒿葬之。異日為犬所穴,席見;踏之似空,發視之,席封如故,猶空繭然。


    伏狐


    太史某為狐所魅,病瘠。符禳既窮,乃乞假歸,冀可逃避。太史行而狐從之,大懼,無所為謀。一日止於涿,門外有鈴醫自言能伏狐,太史延之入。投以藥,則房中術也。促令服訖,入與狐交,銳不可當。狐辟易,哀而求罷,不聽,進益勇。狐展轉營脫,苦不得去。移時無聲,視之,現狐形而斃矣。


    昔餘鄉某生者,素有嫪毒之目,自言生平未得一快意。夜宿孤館四無鄰,忽有奔女扉未啟而已入,心知其狐,亦欣然樂就狎之。衿襦甫解,貫革直入。狐驚痛,啼聲吱然,如鷹脫韝,穿窗而出去。某猶望窗外作狎昵聲,哀喚之,冀其複迴,而已寂然矣。此真討狐之猛將也!宜榜門驅狐,可以為業。


    蟄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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