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重神霄天僻靜,幾成透明的雲氣氤氳著,愈發顯得空空蕩蕩。


    在凡間修道人眼中,這裏是天帝居所、神霄天雷的淵藪,然而卻一樣死寂。


    驀地,某種鯨吼似的聲音響起,九天結界隨即泛起一陣漣漪狀的波紋,又很快平複。


    隻見空靈雲氣中,倏忽露出一角漢白玉質的望簷,五脊六獸蟄伏於簷角,形態古拙而各異。


    而後,金玉相間的殿宇真如沉鯨似的升起,漂浮在神霄。


    正殿屋脊中央,身著青衿的陸安平負著劍,側身凝視前方。


    身側青光瑩瑩中,老邁的水鏡真人撫著河圖,也生出一股躊躇滿誌的感覺。


    “眼下隻能煉至這個程度……”


    陸安平催動著造化天宮,不疾不徐地破開雲氣,口中念道。


    此刻的天宮既殘破、又缺乏足夠祭煉,唯獨憑著那點先天之氣與玉京金甲符圖交感。聲勢是足夠了,但神通妙用連一成也發揮不出來。


    “馭天宮為舟車,橫行於九天之上——”


    水鏡真人慨然歎了聲,悠長的餘音還沒散去,麵孔便沉了下來。“不知師姐怎樣?”


    望著雲氣起伏,陸安平同樣擔憂著南溟夫人。


    他能感應到,自從入上三天,源於九天結界的汲取之力愈發得強——尤其是此刻所處的神霄,無風而有削蝕之感,比巽風劫還要恐怖。


    真人神情黯淡片刻,很快抬起頭,遙指道:“那個方向!”


    眾仙皆知,天外天入口,乃是天地坊。一過天地坊,便是道祖所居禹餘、大赤、清微三天,不知有多少仙家望得肝腸寸斷。


    陸安平卻心有戚戚,神情愈發凝重。


    天宮緩緩撥開雲霧,視線盡頭終於出現一道玄光,然而沒等靠上去,雲中君的身影驟然現出。


    他穿著一身無縫的斑斕天衣,手裏搖著芭蕉扇,神情陰冷道:“天宮還是被你卷來了……”


    “那又如何?”


    “道祖令我在此接引!”


    雲中君並未迴應,而是略微躬身,左臂作出一個恭請的姿勢。


    “等等,”水鏡真人不為所動,“我師姐也是這樣進去的嗎?”


    “李玄瓊?”


    雲中君刻意作出的微笑忽然僵住了瞬,“當然,那是當然!”


    兩人將信將疑,隻得從造化天宮跳下。


    嗡——


    隨著陸安平身上金光亮起,偌大天宮竟發出聲迴應,旋即長鯨似地漾開,不知漂浮向哪裏?


    “可惜…”


    他暗自遺憾,自己還未掌握天宮大小變易之法,所依仗的隻剩下四道先天符圖、以及軒轅劍了。


    “放心,天宮沒人去搶——”


    雲中君臉上露出一絲譏諷,“請吧!”


    兩人相視了眼,旋即轉身,麵對那座倏忽現出的天地坊。


    坊呈黑白兩色,左右相對,光暈流轉交織,仿佛道家的陰陽魚。它的材質不明,也同樣難分辨上下兩端,恍如麵對兩道頂天立地的巨柱。


    表麵光禿禿的,並未有什麽紋飾,透過三丈寬的間距,卻雲山霧繞的、什麽也望不清。


    陸安平略感不安,並未輕易上前。


    “古今不知多少仙家想踏入此坊,卻沒有機會!”


    “我先進,也行…”


    雲中君聳了聳肩,緩緩步入黑白交匯的坊間。


    那一刹那,九天結界生出感應,好似石子投入湖心,衍生出無盡漣漪。


    待那漣漪平複,陸安平神情才舒緩幾分,而這時水鏡真人已走上前:


    “老道先走一步吧!”


    話音剛落,坊柱升起密集的毫光,將真人裹入,瞬息沒了蹤影。


    唿!


    四道先天符圖融於體內,軒轅劍也帶來前所未有的堅定,陸安平吐了口氣,踏出腳步。


    待黑白毫光吞沒全身,他並未感到任何不適,連出入九天時那種緊縛感也沒有。


    驀地,視野一覽無餘,水鏡真人正怔怔站著。


    此刻的真人衣炔飄飄,滄桑的麵孔上多幾分紅暈,大有初見時的出塵之感;淡淡的三色道標從他手心亮起,卻無異樣。


    “仙靈之氣……”真人沒有迴頭,失神念叨著。


    陸安平也體驗到了,然而這不因此意外。


    ——靈氣俱被道祖抽往天外天早已明了,令他意外且深深震撼的,是眼前的景象。


    蒼青色的天穹下,數百座大小各異的山巒淩空漂浮著,像待萌發的竹筍、頭重腳輕,生長在虛空中。


    它們像星辰似地旋轉,速度是如此的快,以至上方宮觀、靈禽、草木、走獸分辨不清,隻剩下一團蓊鬱的青影。


    “並無人影,也沒有仙家?”


    ……


    ……


    這樣的場景,固然比空寂的九天多些生氣,此刻卻更顯攝人。


    “搞什麽名堂?”


    陸安平不禁遞出劍光試探,可惜隻留下幾聲鏘鏘的脆響,聽得人頭皮發麻。


    沒等餘音散去,雲中君又冷不丁現身了,好像從虛空中遁出。


    他仍是那身天衣,搖著扇子,修為境界明顯高出一截,與飛仙無異。


    “三天如何?”


    水鏡真人徑直撲上前,一把揪住那斑斕的衣領,怒喝道:“我師姐在哪?”


    “客氣點!”


    雲中君哼了聲,芭蕉扇輕搖,反倒水鏡真人衣襟緊皺,像是被扼住一般。“道祖所在的三天,還敢動粗?”


    陸安平抑住心頭疑惑,忙運起通微靈化圖,將真人釋出。


    “到底是怎麽迴事?”


    伴隨他叱聲的,是軒轅劍淩厲的劍鋒,幾乎瞬間貼到雲中君脖頸。


    “......”這迴雲中君施展不出什麽手段,隻好悻悻地輕推劍鋒,“李玄瓊在碧遊宮!”


    水鏡真人神情緩和些,而陸安平卻未放過他,劍鋒徑直割破喉管,淌出一線金色的仙血。


    “那道尊何在?”


    “那中古金仙又在哪裏?”


    “還有封神榜——”


    到最後一個問題時,陸安平明顯感到雲中君似有似乎的顫抖,這位代表三天意誌的仙吏斜地指道:


    “那兒!”


    話音未落,眼前景象便即轉換,數百座懸空山倏忽消失,被忽閃的星河取代,天穹也呈現出灰絲絨的色澤。


    兩人驚疑的瞬間,雲中君便搖身化為流星,投入遠處。


    “追!”


    陸安平毫不遲疑,運劍追了上去。


    沒多久,他便覺察出異狀。


    眼前星河僅芝麻大小,無論如何飛,也不見靠近;與此同時,身後景象一寸寸坍縮,不留絲毫痕跡。


    “奇怪?”


    “這的確是天上星宿......”


    水鏡真人研究河圖多年,怎會識不出星鬥本貌?


    陸安平索性不再計較,提劍疾追,同時感應著九天結界反應。


    結界泛起的漣漪愈發劇烈,甚至接近沸滾,以至天穹出現接連跳躍的褶皺、扭曲、甚至是折疊,緊附其上的星辰也因此錯落。


    “就當是幻覺……”


    他心底默念著,不為所動。


    驀地,前方雲中君所化流星轉了個彎,投入一方詭異現出的黑石碑中,瞬間無影無蹤。


    四下景象也隨之安定,星鬥深淺不一地閃爍著,天穹靜謐而高遠。一道若有若無的結界微漾著,輪廓從未如此清晰。


    “這是什麽?”


    陸安平隻好收起劍,一臉錯愕地停下。


    眼前石碑通體黝黑,厚約尺許、高不過三丈,同樣孤零零懸著,卻紋絲不動,傳遞著某種深邃的威嚴。


    “封神榜……”


    水鏡真人腳步顫巍巍的,心神也跟著搖曳。


    封神榜!


    陸安平心房噗通直跳,他初聞封神榜還是在九幽,武成王黃飛虎他們口中。


    中古道門內鬥,最終以封神之戰平息,然而總有輸贏。闡教贏了,截教落敗,自此眾仙各歸其位。


    其後,才是廣成子人間傳道,定五境、九藝的修煉體係。


    不僅是他,連得道千年的水鏡真人也時常驚疑,大道封真前的仙人去了哪裏?


    直到親眼目睹二郎神他們,真人才篤信前古金仙在三天外追隨道祖,受世間靈氣供養。


    “封神榜原來這幅模樣!”


    陸安平跟著上前,待離得近了,才見碑麵平泛如鏡,密密麻麻鐫著不少金線古篆。


    “武成王黃飛虎!”


    古篆蠅頭似地流轉,他忽然瞥見熟悉的名號,不由念出聲。


    而後,異變陡生!


    那黝黑而深邃的封神榜上,古篆忽然停下,一列小字隨即亮起,毫光瑩瑩照亮方寸。


    “武成王黃飛虎,執掌幽冥,為東方鬼帝……”


    嘶!


    兩人齊齊生出寒意,相視一眼後,又接連出聲。


    “二郎真君楊戩,師從玉虛宮玉鼎真人,伐紂有功,肉身成聖......”


    “哪吒,太乙真人門徒,伐紂有功,敕封三壇海會大神……”


    “......”


    封神榜上一一將名號顯化,甚至連聽來的三霄娘娘也在上麵,水鏡真人幾乎窮盡了所知的中古仙人。


    “廣成子!”


    末了,水鏡真人沉吟道,然而封神榜並無反應。


    “師傅果然不再榜上……”


    真人鬆了口氣,陸安平也暗自點頭,九幽那幾位被削去三花六氣、飽受封神榜拘束,不在榜上才好呢?


    “等等——”


    他忽然想到什麽,這一路並未見其他神隻,而雲中君徑直投入榜中,難道說......


    “二郎神他們從封神榜中出!”


    兩人齊齊退了幾步,心中升起莫名的恐懼,終究水鏡真人老成些,很快調整過來心緒。


    “這麽說來,雲中君也是封神榜上神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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