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派消息傳得很快。


    旬月功夫,無論是玄門正宗,抑或旁門左道,甚至是不入流的散修,都收到昆侖法會的消息…..


    甚至連陰老三這種也知曉了。


    “昆侖法會?看來修行界有大動作了?”


    柳遲聞言撚著胡須,輕歎了聲:這人間亂成這幅樣子,修行界要有動作了。


    朱瑞在一旁靜聽,心中想的卻是陸安平,不知他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沈淩風再次來到洞庭,這迴三元觀很客氣,尤其聽聞鹿神子成仙後……但對魔教之事還是將信將疑。


    “三元觀合派上下,定會前來,是非曲直一並論述!”


    盧鈞真人迴應堅定,這是三元觀的態度。


    而羅浮山中,軒轅集送別蜀山後輩,召集弟子合計了陣,最終疑惑:“魔教……原來也源出道門嗎?”


    消息傳到霍桐山,朱子琳趕忙出關。經過這些時日的調養,她的修為總算恢複了八九成。


    “鹿神子前輩成仙了?”


    她入過幽冥,也算知曉真相,所以更驚詫於鹿神子成仙——在如今形勢下,這幾乎千難萬險了。


    縉雲山中,仙都大法師聽完蜀山弟子呈述後,眉目凝成了疙瘩。


    在迴溯昔日少年神通後,這位老道狠狠跺了跺腳:“轉告鹿神子道兄,貧道一定前往!”


    然而在清江應龍宮中,蜀山遇到不小阻礙,裴度全然不信,但沉吟片刻,還是應承下來。


    隻是一轉身,便刻黃符準備將消息傳給雲中君。


    “這樣……”


    消息甚至送到終南山,殷長梧屏退弟子,在曆代祖師神牌前獨自思考良久,終於狠下決心:“清微派應了,屆時討個明白?”


    同處秦嶺的太白劍宗那裏,蜀山卻吃了個閉門羹,太白弟子在山門外攔下,示意昆侖上一決高下......


    這樣的場景,幾乎遍及中土每一處角落。


    那些方外修行人,或疑心、或不解、心中猜度著,衡量著其他各派的反應,心中打著那點小九九。


    “爹爹,蜀山派這次提前召昆侖法會?究竟是做什麽?”


    長安城外,餘霜不安道,總覺得蜀山大張旗鼓,可不是因鹿神子成仙而立威。


    “不管是什麽,長安待不下去了…..”餘長青背著劍,聲音沉鬱。


    陶崇晝與他並肩行著,也是同樣擔憂:“老君廟那一攤子,殷長梧恐怕也要放棄了……嗬,這永夜!”


    他們因水陸法會而來,又一度投身老君廟,可如今柔然拿下、永夜降臨,也不想跟著遭殃。


    “國之將亡,必有妖孽……


    “那位皇帝陛下,是否野心過大,才導致這麽多災禍呢?”


    這時,沉默許久的秦衝小聲說道。


    餘霜聽著,心中點頭稱是,手指卻狠狠捏了下師兄。


    “…有道理!”


    餘長青將一切收入眼底,卻少見地頷首。


    陶崇晝若有所思,神情哪如來時快意,半晌才沉吟道:“道友,我們這趟長安,可是來錯了?”


    餘霜與秦衝心中戚戚,暗感這等級別,還是遠非兩派能參與?


    先前就是因蒼莽山滅魔,才導致幾乎斷了傳承;如今老君廟那檔子不再參與,總算能迴丹陽了!


    “可昆侖總要去的……”


    餘長青沉默許久,終於道:“兩派前輩死於魔教手中,他蜀山派另有說法,看他如何說!”


    朔風唿號,很快天又黑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稀薄接近於無的靈氣中,四人放出飛劍、葫蘆,心中有如沉了鉛塊,隻想迴到溫暖如春的丹陽。


    ……


    ……


    廬山,東林寺。


    老君廟的嚴守名存實亡,這一日正午,忽然從後院中溜出兩道人影。


    隻見雙足一點,人影比羽箭飛得更快,轉瞬消失在視野中,不知飛向了哪裏?


    這是神足通,也是道生看家的本領。


    “尊者,下山的感覺怎樣?”


    僻靜無人處,道生緊了緊身上褡褳,恭敬道。


    “感覺不錯……”


    張靈瀟深嗅了口,眼前山林一片灰黃,充斥著腐葉氣息,卻有股熟悉而真切的感覺。


    那是東林寺打坐、觀望蓮花時無法體驗的……


    可惜這世界,一點點走入黑暗。


    他微微皺眉,這才多久,天色又快要暗下來。


    道生在旁望著,也是唏噓不已,這樣下去,永夜隻怕很快降臨,還有經文中所提及的壞劫——風輪已起,接下來就是水、火二災了。


    “隨我多走走罷!”


    腳下一小汪水泡倒映著張靈瀟如今形貌——灰色衲衣、雖然還沒剃度,氣質卻十足是個和尚了。


    兩人很快出了廬山地界。


    張靈瀟沒有目的地,和尚自然不敢多問,一路隨行,心中默默感知。


    某一日,他們來到龍虎山,張靈瀟神情也無變化,倒是道生不忍他多看,明裏暗裏想快些走。


    幾個不開眼的散修前來挑釁,目光兇狠如餓久的豺狼,道生施展些許神通,便輕易打發了。


    “這群不開眼的孽障!”


    道生啐了口,張靈瀟卻隻是歎息。


    離開龍虎山後,這一路越發沉默,道生在邊上,感覺越發難猜尊者想法。


    “生如螻蟻…”張靈瀟突然呢喃了聲。


    “什麽?”


    “生民如螻蟻弱小,在大地上打著轉;”


    張靈瀟迴過頭,望著不明所以的道生和尚,“陸安平提過的,他說那位天上的雲中君就是這般想!”


    “……”


    道生沉默了瞬,努力捕捉識海中的經卷記憶:“佛陀曾說過,眾生平等,無論是螻蟻、飛蛾、還是鷹隼、豺狼,還是生民,乃至鬼物,都是平等的,都可以追求涅盤超脫之道。”


    “涅盤是什麽呢?”張靈瀟指著遠處,一隻禿鷲正快速落下。


    道生有些突兀,但這塊記憶尤深,“涅盤便是超脫。”


    “超脫之後呢?”


    “這…”道生有些答不上來。


    “昔日佛陀涅盤,留下淨土,至今世間不乏菩薩羅漢降世……”張靈瀟沉吟著:


    “佛陀又何在?”


    道生徹底答不上了。


    這時,那隻禿鷲撲哧落在枯枝上,地下茅草窩著具屍骨,隻殘留幾片令人作嘔的腐肉。


    “我也不明白。”


    張靈瀟沒有問下去,他心中也沒有答案。


    他饒有興致地看著禿鷲飽餐,然後目睹禿鷲轉過頭,又猛地振翅跑去。


    “小僧想…生靈總要追求存在的意義!”


    道生努力組織起語言,“禿鷲是無知的,隻是按本能行事;


    而人為萬物靈長,有教化傳承,會思考……這也是我佛修行的起源。”


    張靈瀟知道道生所說,是佛陀菩提樹下苦思冥想,繼而悟道的事。


    “佛陀遍觀眾生,求涅盤超脫,這也是他尋求的存在——”


    道生似受鼓舞,說得越發起勁,“我們都是沿著佛陀走過的道路,追求某種意義,最終超脫,涅盤是最終的形式!”


    “又迴到超脫之後了……”張靈瀟抬起頭。


    道生垂下頭,他無法迴答尊者的問題。


    “走吧,還有時間慢慢想!”


    張靈瀟緩緩道,道生趕忙跟上。


    人世間的流離與惶恐,遠遠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無論是繁華的城廓,還是偏僻的鄉野,四處衝著著逃難的難民,個個衣不蔽體,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不曾收斂的屍首隨處可見,或是凍餓而死,或是死在兵禍,加上不時現出的陰神,人間幾乎成了煉獄。


    可即便如此,人們還是沒有停下廝殺——因為糧食是稀缺的,而且再也種不出,沒有人能抵住求生的熱望。


    “這麽下去,不用等水、火災了!”


    張靈瀟愁緒難去,佛陀留下三災預言,淨土也傳彌勒降生,可自己不懂得如何解救?


    道生心中也苦澀,這些人不乏曾經給予施舍、甚至聽得講經的民眾,如今應許的彌勒就在跟前,光明淨土卻不知在何處?


    這時,他們一齊注意到幾個身著奇異裝束的陌生人——白衣白袍,非僧非俗,在收斂屍首,甚至分發些粥米。


    “白蓮教…”


    道生歎聲,忙解釋道:“說起來和東林有淵源,唔…也是打著尊者的名義,可不倫不類的,有些昔日的僧侶投奔。”


    張靈瀟沒說什麽。


    沒多久,幾位白蓮教中到跟前,為首的上下打量了陣:“世間罹難,淨土白蓮……原來是東林寺的高僧!”


    他們行了個頗怪異的禮數,衝著道生道。


    道生還了一禮,胡亂圓了張靈瀟身份。


    接下來,他們開始討論蓮教結社,說團結多少教眾、打下多少豪紳糧倉雲雲……


    聽得出,他們大多是不識字的農人,剛才那聲招唿已經是最文雅的話語了。


    粗鄙、恐慌,而不失信心……無論這信心,有怎樣的來源?


    道生聽得不安,白蓮教固然籠絡起一大票民眾,可永夜誰來解除?


    眼前這幾位,連同其他教眾,些許的掙紮,不過與螻蟻一樣無助...


    可憐!


    張靈瀟卻聽出幾分生的意味。


    無論如何,他們在向上,他們在求生……


    即便如螻蟻,隻知道從泥縫中刨食,畏懼細小的水流如汪洋,甚至永遠沒有希望超脫……


    可這股本能由衷打動了他,即便暴力、廝殺是另外一麵。


    生如螻蟻,可總有幾個仰頭望向天空….


    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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