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


    “天上人間竟是這番模樣?”


    武成王黃飛虎身軀顫栗,半晌後仍沒有從驚愕中走出。


    他與闡教座下諸位相交頗深,經曆曠古爍今的封神之戰,便是剛才蚩尤臂出、先天符圖現也不至如此震撼。


    “確實如此!”


    陸安平與鍾馗交換了眼神色,繼續道:“廣成子徒弟水鏡真人親述,正一與蜀山兩派祖師便歿於上天……”


    說話間,他心念微動,一小撮浮黎真土湧現,分呈三色,兀自糾纏不已。


    “那三清道標便是這幅模樣!”


    “三教歸一…”


    黃飛虎呢喃著,感應到冥冥之中的牽引,最後喟歎道:“這道標與封神榜類似!”


    “封神之事為三教相商,乃是應天地量劫,封神封天之後,三界各安其所!”


    瞥了眼三人,這位中古大將收斂神色,憂心道:“道標現出,恐怕不啻於上一輪的量劫……相比之下,羽淵下蚩尤屍首恐怕還算小事!”


    黃飛虎經曆封神之戰,知曉那場裹挾三界六道的威力,而陸安平與鍾馗所說,幾乎確認無疑。


    “穀玄牝入九幽,抗天庭,不敬道祖……”他沉思著,像是在將一連串線索串起,隨即疑道:


    “廣成師弟呢?”


    “據水鏡真人說,廣成子早已遨遊星海!”


    陸安平應了聲,聲音低沉:“關鍵是,穀玄牝在天外三天的所見所聞?”


    魔教一脈由穀玄牝傳下,集先天符圖也是這位太一神君孜孜以求,如果說有人知曉道祖的籌算,除了他再無別人。


    可惜此人驕橫,千百年從不透露。


    “人間靈氣薄弱,才有五境三劫的法子,這確實與中古不同;”


    黃飛虎並未接話茬,而是想到其他可能:


    “我那些同道,太乙、玉鼎、赤精、道航、靈寶……當真不見了蹤影?”


    “這…”


    陸安平遲疑了瞬,按水鏡真人所說,倒不見那些中古仙家,“或許在天外三天,亦或是與如廣成子那般,遨遊星海去了?”


    他與鍾馗、朱子琳麵麵相覷,心中也不大信。


    “不過天上倒是許多遺留仙寶,我也曾見一道九天碧水梭,是為雲中君的仙人賜下……”


    “雲中君?沒聽聞過!”


    黃飛虎搖了搖頭,聲音提高了幾分,正色道:“陸安平,貧道有一事相請!”


    陰煞嫋嫋,冷風送來鬼哭聲,他的目光灼灼,緊緊盯著軒轅氏留下的斷劍。


    “前輩是要我……上天?”


    陸安平遲疑著,從黃飛虎反應來看,自家應該沒推測錯。


    封神大戰時,那些前輩仙家如闡教十二金仙、截教散落的弟子,連同誅仙四劍、太極圖、盤古幡之許……


    盡數消逝不見,隻剩下一座孤零零的造化天宮。


    黃飛虎受封神榜冊封,自是不能出九幽半步,隻等等劫數降臨;而得大浮黎土圖、興許為道尊庇佑的自家,無疑是上天最好的人選。


    “隻要尋到封神榜,那些仙家下落便明晰…..貧道也能落得明白!”


    黃飛虎點了點頭:“如今你有大浮黎土圖,又有一截軒轅劍,雖未成仙,那些尋常地仙、飛仙也敵不過你……”


    “黃前輩——”


    一旁的鍾馗打斷道,“水鏡真人、正一祖師可以出入無礙,未必代表陸兄弟無恙,何況他早入上天視野……若沒有仙家境界,隻怕難以登天!”


    “……”朱子琳收起碧水煙羅,跟著附和:“那夜乾帝身懷玉京金甲符圖,借羅天大醮登天,也是不成……”


    兩人意思再明顯不過。


    “貧道…是心急了!”黃飛虎良久歎了聲,神情複雜。


    “我答應前輩,待世間成熟,一定去尋封神榜,甚至直上三天拜訪三清!”


    陸安平突然抬起頭,篤定道。


    水鏡真人幾番出入,他未必不能全身而退,何況天外三天與世間大劫,他也疑惑許久。


    “不過眼下還是要阻止陰煞入冥——”


    陸安平目光環視,與朱子琳相接時稍停了瞬,繼而望向上空,此刻陰煞遮天蔽日,正蒸騰著向人間衝去。


    “理應如此!”


    黃飛虎欣慰地頷首,隨即衝鍾馗拱手道:“你得了慶甲留下到陰陽二氣圖,貧道理應輔佐你……座下十萬鬼卒任由差遣!”


    說話間,諦聽也湊近前,上肢豎起,似乎在對這位新晉九幽之主行禮。


    “可惜那周乞逃了……”朱子琳剛想舒口氣,又不禁憂心道。


    “周乞那廝攪不起什麽風浪!”


    鍾馗握著黑漆木鐧,此刻盡數現出威勢,陰陽二氣傍身遊走,眉心陰陽魚隱隱顯露。


    得陰陽二氣圖後,他已盡知陰陽轉易、造化更新之妙,偌大九幽盡在掌控中。憑借此先天符圖,便有不啻於天仙的神通威能。


    “如此甚好…”


    黃飛虎讚道,又撫了撫諦聽毛茸茸的黑耳,“聽聞和尚下界,欲啟六道輪迴,帝君準備如何處理?”


    不知不覺,他也切換了對鍾馗的稱唿。


    陸安平默默看著,他知曉中古封神之時,佛門也攪擾了一手天人道,故而六道輪迴被打破。


    如今興善寺下界重啟輪迴,也算佛道之爭又起。


    “佛門有佛門之法…”


    鍾馗盯著諦聽,仿佛要看穿前塵往事般,“憑借陰陽二氣圖,未必不能化解陰煞上衝?”


    “地藏那群人也不易,就不要再生事端了!”


    言畢,他那身魁梧紅袍有如湖水散開,化為千萬隻細微紅魚,散入周遭千百裏許,隻剩餘音迴蕩在歸墟上空:“陸兄弟,有緣再見了!”


    “好神通!”


    黃飛虎目送他遠去,隨即向陸安平兩人拱了拱手,也作勢欲走。


    “且慢——”


    陸安平伸手攔下,心頭浮起一絲不祥的念頭,說不清從何而來。


    “碎心城有些古怪,那些紋飾並非道門,也不像羽淵中的大巫符刻……”


    “貧道理會的!”


    黃飛虎正色丹,隨即拍了諦聽,消逝得無影無蹤。


    “我們也該迴人間了。”陸安平摩挲著軒轅劍,歎道。


    陰風吹拂,浮黎真土泛起幾聲窸窣響動,朱子琳不禁再次瞥了眼下方蚩尤葬身之地,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人間還不知發生了什麽呢?”


    ……


    ……


    神鳳四年的戰火越演越烈。


    柔然大軍早逼近陰山一線,這次柔然部族傾巢而出,甚至聖山四大祭司也攜一眾徒弟徒孫隨行。


    冰原蔓延,世間將成為長生天厭棄的廢土……這樣的預言給柔然添了幾分悲壯,連老幼婦孺也拿起弓箭和刀槍,浩浩湯湯向陰山一線進發。


    黃蒙蒙的大漠中,明月伏在馬背上,身前青白旌旗獵獵作響,拱衛著中央的祭司與可汗。


    木骨閭率領狼騎兵分在兩翼,在聽完斥候呈報後,這位鐵勒酋長麵色冷峻,手上幾乎將冰原狼頸上鬣毛撕下。


    “可汗!”


    他側過身,目光穿過沙塵,望著斛律金的方向。


    旗幡招搖,日光斜斜映著,自從冰原蔓延,白日也越來越短了,這並不是個好消息。


    冰原狼嗷哞了聲,縱身往陣中去趕,社侖部的勇士也沒有去攔,隻聖山下來的祭司多望了眼。


    沒等上前,木骨閭忽然聽到海東青的厲鳴,伏在馬背上的明月王子驟然起身,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


    “我感受到了長生天的旨意!”


    明月剛出夢境,聲音輕微卻如雷霆,響徹在每一個柔然人的心頭。


    ……


    ……


    同樣唏噓於白日漸短的,還有拜火教。


    水陸法會後,桑白率領信眾迴到火羅,每日點燃聖火,祈禱胡天尊者降臨。


    對於長安城那位與尊者有緣的少年,他自然念念不忘,每日禱告時總要念叨,隻可惜胡天從未示下。


    作為火羅國王子,他關心的另一樁是便是戰事。柔然部眾大軍集結,隴右道、甚至西域百國也亂做一團。


    而他不為所動,目光一直放在數千裏外,長安城。


    ……


    ……


    盡管未受刀兵波及,長安城依然不算好。


    怪風過後,又發生了波地震,死傷人數十有二三……居民紛傳是乾帝滅佛所致,也有人說還是正一犯天條的餘波。


    不過在有心人推動下,後一說法漸漸消彌,最終歸結為乾帝的滅佛之舉,連老君廟受牒道眾也難扭轉。


    更吊詭的是,原大興善所在竟憑空出現鬼物。很快,人們發現不止是長安,乃至整個關內道,整個天下,夜叉鬼物層出不窮。


    幹涸的古井、老舊的榆樹、偏僻的街巷……種種不祥之兆、連同叛亂、戰報雪花似的報往長安。


    然而陛下無動於衷,隻老君廟道士隱隱傳言,陛下不日要登天了。


    流言飛躍千山萬水,傳至南疆三苗,天蠶仙娘算籌了番,又被突然現出深穀吸引,故而帶上鳳凰丹朱前往。


    穀中是一處無窮深壑,仿佛陷入無窮地底,內裏陰煞彌漫,不時有猙獰鬼冒出,俱被鳳凰玄炎所化。


    “仙娘早來!”


    “老朽有禮!”


    “……”


    綠袍老祖、曲雲上人相繼趕來,同時駐足。在南疆烽火衝天之際,能讓苗疆三聖齊至,必然是一樁極其緊要的事。


    “大乾煙塵草寇數十,北邊的蠻子也不要命的攻打過來,這天下重要易主!”


    天蠶仙娘笑靨如花,說起來稀鬆平常,對她這種修為超脫的人,世俗權利的確不值得留戀。


    “我祖被封在羽淵中千萬載,如今天時地利恰逢其會——”


    她盤膝坐下,吐息如蘭:“兩位隨我施展巫法……”


    “善!”


    “……”


    曲雲上人先應了聲,綠袍老祖跟著端坐,玄龜、騰蛇、孔雀三大七殺元神守在身側。


    而後,煌煌天日下,不斷冒起的陰煞中,這幾位上古大巫的苗裔,開始施展古老的巫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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