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晦暗,遍布愁雲慘霧,不光難以辨清方位,時辰更是無法判斷。


    不知走了多久,陸安平仍未發現朱子琳、與興善寺和尚下落、甚至金翅鳥也沒動靜……


    照他估計,路程起碼一二百裏,然而景象卻與醒來時差別不大——無所不在的獰瞪鬼、奇怪的夜叉,以及……


    忘川。


    “唯一的變化,大概是鬼物越來越多吧!”


    他凝著眉,晃了晃手中法螺,秘銀泛起一陣白光,將蠢蠢欲動的獰瞪鬼驚退。


    忘川曲曲折折,不知綿延幾許,麵對無邊無際的九幽,陸安平不由生出一股無力。


    “《遁甲真經》固然全了,然而此處毫無靈氣,隻得借龍虎如意丹殘留藥力煉化,不知何時煉化嬰孩,成就暉陽境分神神通?”


    “到時候……”


    他暗暗地想,“才可神魂出竅,反將爐鼎收入五陰袋中,也不會招徠如此多鬼物!”


    咚!


    念頭一轉,他施展《摩訶止觀》,念力登時聚成一道佛光籠罩的法舟,雖比不過道門飛劍,此處行遁最合適不過。


    道門那些神通法術多半不堪用,唯有兩柄劍——震澤劍、軒轅斷劍,對鬼物有明顯的克製,尤其後者。


    這截殘缺的後天至寶,甚至比法螺還有效。


    太陽真火他也試過,那些鬼物一沾,便如入了油鍋,直至化為黑煙、融入愁霧。


    奇怪的是,每每此時便有一道紅線從頭頂噴出,不知飛向哪去?


    他猜測或許與陰煞有關,或者兩界壁障封住、導致九幽又出現什麽變化?


    可惜圖澄不在,他也不知九幽明細。


    咕嚕!


    咕嚕!


    正神思間,法舟前方忽然傳來聲響動,陸安平心頭一震,隨即緊張起來。


    慘霧散去,前方突兀現出一尊鬼物,青麵獠牙,足有丈許高,不似先前所見地行夜叉——模樣固然猙獰,麵部還是人形,肋下也沒有泛著幽光的肉翅。


    甚至……


    鬼物那身破爛的黑甲,令他想起上古銅甲兵。


    “咕…”


    那黑甲鬼神喉頭抽動,腐爛的左眼亮起一團紅光,隨即舍下身側獰瞪鬼,提起丈八長矛向刺來。


    嗖!


    嗖!


    雲霧仿佛攪動,低沉的破空聲傳來,陸安平揚手一指,以《摩訶止觀》化出一柄蓮蓋,佛光氤氳,簌簌迎向矛尖。


    砰!


    隻聽得一聲悶響,念力凝聚蓮蓋竟為矛尖破開,陸安平忙觀出銅盂抵抗,身形跟著避開。


    “有意思…”


    他暗自思忖,眼前鬼物神誌混沌,所用長矛卻不是陰煞凝聚,而是實打實的人間金鐵,連那身破爛盔甲也如此。


    “難道是中古、乃至上古人的魂魄,在陰煞中迷了神誌?”


    鬼物一招一式全憑本能,仿佛浸淫沙場多年的猛將,陸安平篤定幾分;可惜鬼物神誌不清,隻知持矛拚殺,仿佛生來就要如此,死去依然。


    鐺!


    鐺!


    他沒有放出太陽真火,而是持震澤劍與其鬥了起來,一時間勁風獵獵,陣陣金鐵相擊聲響徹忘川河畔。


    暗處的獰瞪鬼、飛天夜叉、地行夜叉紛紛避開,唯恐受波及,然而劍光離合,不時有幾隻獰瞪鬼遭刺,沒等眾鬼擁上去分食,紅線便嗖得噴出。


    “這黑甲神將,竟不懼法螺?”


    陸安平越覺驚奇,這黑甲鬼將不僅長矛不凡,更不懼法螺,幾番近身時渾然不覺,反將長矛使得愈烈!


    “素和尚乃是準菩薩境大能,金身入定留下的法螺,起碼也與道門仙兵相當,對鬼神更有克製之效……”


    他眉頭微皺,決定不再拖遝。


    一式蕩字訣蕩開長矛後,反而欺身上前,那截軒轅劍悄悄掣出,往鬼將脅下狠狠化了一道。


    滋!


    滋!


    滋!


    黑色盔甲應聲而破,有如熱刀切入油,陸安平手腕一沉、跟著一扭,旋即黑血濺出,鬼將獠獠牙亂舞,口中發出聲低吼。


    聲音飄忽忽的,不知傳了多遠,這些忘川河畔那些獰瞪鬼、夜叉更不敢上前。


    隻是這吼聲去得也快,轉瞬便化為咽聲,斷斷續續,混合著窸窸窣窣的響動,顯得格外陰邪。


    “果然還是軒轅劍!”


    陸安平踩著青蓮,見鬼將經軒轅劍一擊,黑血消融、身軀也軟踏踏倒下;


    隨後,一絲紅線從天靈躥出,混雜著升起的陰煞中,就要飛遠。


    “哪裏走?”


    他喝了聲,揚手打出一道蠶縛禁。


    這是《靈書紫禁》上的禁製之道,雖然收效甚微,卻是眼下最適應的禁法。


    與此同時,念力凝成紫金缽盂,明晃晃地向紅線收去。


    他倒是要看看,那紅線究竟是何物?


    出乎意料的是,無論是蠶縛禁、還是紫金缽盂,都未能收攝紅線;倒是那團精純陰煞,被紫金缽抄了個正著。


    滋!


    滋!


    那團精純陰氣沸騰著,卻逃不出缽盂外沿佛光,陸安平瞥見周遭夜叉鬼物偷偷觀望,尤其獰瞪鬼,涎水幾乎流了一地。


    “難怪一路常見夜叉食鬼,便是獰瞪鬼也互相啃食……原來要吸納陰煞!”


    陸安平若有所思,忽然心生一計,眉頭也現出喜色。


    九幽固然陰煞衝天、鬼物遍地,然而另一方麵,這也是座修行的富礦,尤其對擅長通幽的左派修行人。


    眼前鬼將陰煞為佛法化解,隻有一團濃鬱陰氣,最宜滋補神魂……


    略思忖了瞬,他揚手打出幾道禁製,更以念力觀出一尊天王寶塔,將身前三丈範圍鎮住。


    隨後張口一吸,那盂精純陰氣倏忽入腹。


    ……


    ……


    無論是《遁甲真經》、還是《與日長生冊》,都無煉化陰氣法門,陸安平之所以要煉陰氣,便準備借符圖化影。


    長安之行,不僅見識乾帝通天徹地的境界,更越發知曉太一神君穀玄牝的可怕。


    喬玄偷偷種下符圖化影,顯然未安好心,然而這道化影終究有妙用,比如識真人、比如助長神魂、還有扶桑葉所化暖流......


    陰氣入腹——盡管剝離了煞氣,陸安平仍覺一涼,所幸有太陽真火護住五內,扶桑葉所化暖流汩汩而下,與陰氣漸漸交融。


    陰陽交替、互易轉生,本是大道。


    所謂“陰中一點陽,陽中一點陰”,陸安平生於端午極陽,又有至剛至陽的太陽真火,最適宜與純陰之氣相融。


    啪!


    啪!


    那陰氣濃鬱,不多時便融入周遭,陸安平隻覺無比暢快,無論是爐鼎、還是神魂,仿佛泡在蜜水中。


    ——也多虧身處九幽,太一神君意念難抵達,他才能專心煉化陰氣。


    噗!


    身前無風自動,一卷古冊從五陰袋中迸出,書頁泛黃,正是從李嚴處得來的半卷《遁甲真經》。


    下半卷記載了騰雲、暉陽、乾元三境的修持——如何形氣、如何溫養聖胎、如何分神、又如何體悟天道自然,以及那斬三屍之法。


    依著破境之法,陸安平瘋狂吸納藥力,丹田氣海中已滿室生輝,龍虎金丹滴溜溜懸著,色澤也越圓潤通透。


    哢滋!


    不知過了多久,陸安平隻覺龍虎金丹一滯,連帶爐鼎神魂也似頓住,而後金丹內仿佛開了竅,緩緩裂開,有如初孵的金翅鳥一般。


    “終於…...破境!”


    他呢喃道,自從服了龍虎如意丹,修為突飛猛進,卻始終卡在騰雲上境。一來缺少道法指引,二來藥力煉化緩慢。


    誰想九幽靈氣薄弱,反倒借陰陽交融之際,完成最後一絲苦功……


    嗡!


    元嬰聖胎始現!


    丹室飄香,兩道燦金龍虎虛影一閃即逝,那方寸大小、粉雕玉琢的嬰孩現出,眉眼五官與陸安平一般無二。


    緊接著,元嬰倏忽睜眼,周身百竅隨即顫動不已。


    他並不驚慌,忙運轉《遁甲真經》調息,元嬰沿著竅穴經絡,漸漸上衝至中丹田絳宮。


    修行至暉陽境,三魂七魄凝實,神魂合一,有三百年陽壽;而此境元嬰聖胎溫養,卻在胸前絳宮。


    待入乾元境,元嬰便至祖竅,神魂重返本源,那時才是真如不二!


    “奇怪,這次破境,識海卻無《與日長生冊》進一步道法……”


    “難道是因見過水鏡真人?”


    陸安平睜開眼,心中隱隱有一絲失落。


    ……


    ……


    元嬰初現,七竅還不相通,尚不能發三昧真火,故而接下來時日,陸安平趕路之餘,便借佛法化解陰煞、煉化陰氣,修為漲了大截。


    可惜路上再無黑甲神將,更無其他神誌清醒的生魂——如陰長生一般,隻有形形色色的夜叉、與獰瞪鬼......


    “不知朱姑娘如何?”


    “還有圖澄大師一行……”


    忘川畔,他望著慘淡的愁雲,不禁擔心,畢竟九幽卻有修行高深的鬼物,鬼神圖中所感音猶在耳。


    簌簌!


    突然一股陰風從遠方過來,那些盤踞的獰瞪鬼亂作一團,兩隻飛天夜叉也倏忽飛遠。


    “這是?”


    陸安平本能握緊軒轅斷劍,法螺也泛起陣銀光,旋即見陰風中現出一道紅影,似乎執著柄黑漆木鐧,聲勢比黑甲鬼將強了十倍不止。


    他本欲先手為強,卻見那鬼先喝了聲,聲音洪亮...卻似無惡意:


    “兩界壁障已封,怎會有生魂入冥?”


    “不對…..陽火衝天,連肉身也入——”


    “你小子,可是青城弟子?”


    與道門頗有淵源……


    陸安平放下心,好奇地望著眼前這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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