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平不知龍虎山圖謀,更不知張伯符曾拜會袁丹期,但從天師反應來看,應該與興慶宮那樁事有關。


    中陰光明境中,他曾見父親陸象隻身傳入興慶宮,後於殞身,母親也就此隱居渭水。


    他沒想到幼時病弱的母親,竟然是蜀中青城派弟子,而父親那身修行則更神秘,還有那截窄劍……最後在古道旁出現的老叟,又是何人?


    陸安平忽然意識到,自家身世來曆,起碼有兩人知道個遍——一是玄冥宗主喬玄,二是眼前張天師。喬玄偷偷安排他為新一代魔君,而張天師知曉如此,卻還是暫且放過……


    ——多半是因興慶宮,當年父親陸象刺殺乾帝之事,難道乾帝不再信任和尊奉龍虎山?


    很有可能,畢竟張天師目前隻領江南各道派,而當初朱雀街上有一位書生模樣的修行人,至今仍名聲赫赫。


    “李嚴!”


    想起這名字,他頓時生出憤怒,在中陰光明境中,正是李嚴指使一眾修行人害父親身死。


    “世俗帝王不得修道——”


    他喃喃念了念,本以為父親是像伯父陸昭那樣的書生,誰曾想是廣成子天規的忠實恪守者?


    “再向南,便驚動苗疆三聖!”


    正思索間,雷淩子聲音透過雷霆,清晰地傳入耳中。


    “苗疆三聖,”陸安平心念一動,想起五陰袋一應寶貝還在張伯符手中,不禁有些著急。


    然而前方罡風大作,攪得雲層不住翻滾,一道道紫火雷霆挾著天威,攔住去路。


    雷淩子腳踏辟邪雷神劍,橫在前方數十丈外,厲聲喝道:“哪裏逃?”


    “天師劍毀棄,龍虎山合該覆滅!”陸安平正驚慌間,又聽到林默的叫嚷。


    天師劍毀棄?


    陸安平由驚轉疑,眼前這張天師依次施展諸天玄尺、龍虎寶印、日月精輪,唯獨沒見四寶之首的天師劍……


    如果當真毀棄,龍虎山真要斷絕傳承?


    “陰險小兒,竟殺我愛徒!”


    他正胡亂想著,前方又現出一道白影,正是執掌元蜃珠的仙都大法師,那方斷金圭卻沒有係。


    “原來如此——”


    陸安平從曆山逃脫,正是喬玄以乾天火靈珠所煉身外化身帶出,大概猜出張伯符分神馭劍,去找了三派弟子……


    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當真陰沉狠辣!


    陸安平悻悻望了眼,隻見正一天師張伯符麵色冷峻,收起諸天玄尺青光,淡淡道:“正好在這南嶺上,做個了斷!”


    “疾!”


    雷淩子率先發難,辟邪雷神劍一挑,頓時勾動上方雷霆,劍光也分化為百十道,徑直刺來。


    苦心經營多年,卻被正一所毀,林默極為悲慟,此刻也不再保留,索性竅穴所凝八萬四千滴天一真水放出。


    吟!


    天一真水剛出,方圓百裏水汽為之一滯,周遭也越發陰寒,真水化為一道鱗甲畢現的青龍,聲勢比黑水元龍,還是強盛許多。


    ——這是天一真水大成之象,能現上古應龍法身。


    “納命來!”


    仙都大法師此刻隻有元蜃珠,便奮不顧身放出,頓時一道白濁蜃氣鋪當開,幾乎將天遮蔽半截。


    驀地,蜃氣忽然現出一道海景,驚濤駭浪,狂風怒唿,將斷桅拍碎,最令人驚異的是,海水呈黑色,散著令人心悸的氣息。


    陸安平忙收斂心神,眼前寶光紛呈,日月精輪滴溜溜轉著,光芒有如白晝,將立身雲層左右護住。


    “大法師,這幽冥海幻境不足為懼!”


    身側張伯符捋著黑須,恍如正一祖師張競陵親至,喝道:“元蜃訣能幻天下景,卻難衍化人心……將一百三十年前,蒼莽山九天十地滅絕陣幻出,還差不多!”


    “黃口小兒——”


    仙都大法師臉色一僵,元蜃珠又是一轉,蜃氣中透出衝天火光,正是南明離火之象,借南海炎州火林山。


    “呔!”


    張伯符明顯慎重了些,日月精輪環舞著,先是分別擋住辟邪雷神劍、虯龍劍兩道仙劍,諸天玄尺又從袖中飛出,放出瑩瑩青光,叱道:“定!”


    話音未落,天邊幽冥海猛地一滯,原本襲來的蜃氣生生停住,所幻化南明離火再定住,隻留下一陣滾滾熱浪。


    吟~


    吟~


    正當此時,天一真水所化應龍竟破開龍虎精魂,法神未至,一股精粹水箭當先噴來。


    諸天玄尺剛欲調轉,元蜃珠又是一吐,蜃氣仿佛無窮無盡噴湧而出,彌漫開來。


    陸安平本能地提起丁甲神術,頓覺渾身脹痛,直到一道火光湧來,漫卷著,迎向水箭。


    原來是日精輪所吐。


    雲雨中鬥法本就應龍宮所擅,林默見狀,忙催動天一真水所化應龍法身,揚手一指,那柄微曲虯龍劍拖著長尾,意圖破月精輪。


    咣!


    咣!


    陣陣金鐵相擊響徹天際,雷淩子獲悉傳音,越發同仇敵愾,道:“道友,且以元蜃珠拖住玄尺!”


    言畢,辟邪雷神劍陡然化出三千劍光,如流螢一般,在眼前穿梭遊走,而天上雷霆再度引動,似乎醞釀著神霄天雷。


    “那少年是魔教中人,正一派包庇魔教!”


    仙都大法師借離火幻象,照出雲層中陸安平,故而不再隱瞞,衝兩人喊道。


    “當真?”


    “當真?”


    “千真萬確,去年臘月寧封仙府出世,玄冥宗主喬玄現身,這少年正是喬玄所教——此時,桃花教掌教餘長青可為證!”


    情勢緊急,加上愛徒身死,仙都大法師覬覦之心,幹脆道。


    “哼,果然雲中真仙有此旨意,與那袁丹期一樣——”


    雷淩子疾送辟邪雷神劍,揚手打出十幾記五雷正法,他經曆蒼莽山滅魔之戰,記憶猶新並且後怕。


    “今日一並滅了,可保道門再興三百年——”林默冷哼了聲,天一真水分毫不退。


    “這……”


    陸安平苦笑了聲,難怪仙都派似乎注意,原來與那位桃花教有交,八成了老謀深算的陶崇晝、餘長青瞧出端倪。


    “你們要誅魔教,殺了他便是——”


    他正覺苦澀,便聽到身旁張伯符冷漠的聲音,這才注意到天師臉色鐵青,似乎經受極大壓力,連胸襟也不住翕動。


    “誰也別想逃!”


    仙都大法師叱了聲,運轉元蜃訣,那白光瑩瑩的元蜃珠猛然一定,仿佛天神按筆,刷刷化出十三道元蜃幻境。


    ——或雷霆滾滾、或地火熊熊、西海蜂岑、北極冰原,乃至人間城池,不一而足。


    顯然,他瞧出張伯符力有不濟。


    這十三道幻境一起發作,可苦了陸安平。他本就心神難當,眼前幻境虛虛實實,隨時要將他吸入,連天上隆隆雷霆,也說不清是真是幻?


    正渾噩間,陸安平恍然聽得一聲喊:


    “借神通一用!”


    驀地,他的心神恢複澄明,發現那方日精輪不知何時湧至身前,寶光恰好罩住心房處,顯得尤其馴服。


    再看張天師法度威嚴,以手指天,諸天玄尺、龍虎寶印、月精輪也已收迴,呈品字形環在左右。


    下一瞬,陸安平隻覺日精輪驟然生出一股磅礴引力,心房太陽真火抖動無異,轉瞬間,太陽真火竟不受控製的湧出,盡數納入日精輪中。


    砰!


    刹那間,一聲巨響湧出,天邊有如現出一團絢爛煙火——並非尋常火,而是天下萬火之源的太陽真火。


    日月精輪本就是正一祖師仿上古大巫所煉,能馭太陽真火、太陰月華,此刻借陸安平一身《與日長生冊》修為,太陽真火噴湧而出,直欲焚盡萬物。


    “太陽真火……你是魔君!”


    雷淩子最先反應過來,他參加滅魔之戰,也知北地有血煞宗遺留,本以為陸安平為玄冥宗門下,原來竟是魔君繼任!


    仙都大法師也是一般驚懼,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當即化出幽冥海,略微抵擋。


    而後元蜃珠化為栲栳大小,不顧一切,向雲頭上兩人打去。


    “原來……如此!”


    太陽真火之下,林默不由分神,連天一真水與虯龍劍險些駕馭不住。他先前留意過陸安平來曆,哪裏知是如此?


    轟隆!


    雷淩子引來九重神霄天雷,卻被諸天玄尺引開。


    那太陽真火無物不焚,又有日精輪與正一天師法力加持,瞬息便將周遭盈滿,天一真水應聲而散。


    三派高人並未得道,不得不推開;然而仙寶卻是不懼,仍舊逼向張伯符。


    陸安平隻覺身軀一軟,仿佛要被日精輪抽幹,恍惚瞥見九色法服飛動,張伯符舌綻春雷:


    “三屍戮魂!”


    話音剛落,天空仿佛沉靜了一刹,從張伯符三田中,竟然化出三道遊神——並非元神化身,而是乾元境所斬三屍。


    “三屍斬滅,又怎能重複現出,有此邪術?”


    雷淩子不由驚愕道,他修行兩百年,斬去兩屍,深知三屍神秘、損壞修行;乾元境修持,便是參悟天道,斬盡三屍,以上應天道。


    而斬三屍極為艱辛,且無法假借外物,須得憑本身法力與天道理解,漸漸滅去,消散於無形。


    原來張伯符不僅斬盡三屍,還竟然將三屍神馴服,煉成一門傳聞的邪法,三屍戮魂法。


    “大道封真,廣成之前的邪法,你究竟是哪裏得來?”


    應龍宮傳承久遠,林默顫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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