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淩子,你特娘的打空了……還自詡神霄派雷法第一!”


    仙都大法師托著元蜃珠,抖著胡須罵道,方才那九重神霄天雷左右騰挪,卻隻劈中臨浦一處褐色巉岩。


    “哼!”


    “若不是你仙都派心存二意,先擋住我辟邪雷神劍,早就一劍斬殺了……更何況,元蜃珠自成天地,怎麽連張伯符那小子也未覺察出!”


    雷淩子懸空而立,腳下矮鬆被雷火點著,正吱吱的冒著煙。“仙都山一行,見你與那些小派……什麽桃花教、紫陽觀走得很近!”


    “你!”


    仙都大法師怒然指道,多年來這神霄道人修為總是高自家一籌,著實不好撕破臉,隻得暗啐了這藍衫老道,悻悻地道:


    “既然是圖窮匕見,一定不能讓張伯符逃了!”


    言畢,腰間那方巴掌大的淡金玉璧驟然升起,化為銅鏡大小,琥珀光澤頓時湧出,化為一道盤曲綿延的虛影,直透入雲層中。


    “這就對了,斷金圭倒是件好寶貝……”


    雷淩子見狀,陰陽怪氣地湊了聲,暗暗運起辟邪雷神劍,表情隨即凝重,再不敢小瞧這十一代天師。


    神念一掃,這藍衫老道繼而轉頭喝道:“林默,你應龍宮經營多年,連靈澤蛟龍也帶了一頭,此刻還不出盡全力!”


    聲音有如雷霆,響徹晦暗的天空,懾得在場的三位小輩說不出話,即便他們目睹過真仙雲中君的風采,這雷霆一喝也不由得一驚。


    隻是雷淩子雖是衝林默,目光瞥向裴度手中那方九天碧水梭,不知在想什麽。


    “前輩言重了!”


    林默不願過多牽扯,波瀾不驚地道,“為了上天真仙的指示!”


    話音未落,一聲龍吟響徹天際,蒼黃光影轉瞬到跟前,原來是一柄稍短些的飛劍。


    劍身微曲,形狀並不規則,整體形成上挑弧度;劍柄呈蒼黃色,隱約有鱗狀凸起,細聽下有龍吟傳出,正是應龍宮鎮派的虯龍劍。


    “那張家有諸天玄尺,能扭轉乾坤!”


    仙都大法師瞥了眼,麵色凝重非常,“貧道雖用元蜃珠鎖定,又以斷金圭,也拖不了太久!”


    “隻管追就是!”


    雷淩子也不多問,神念禦劍,忙施展霹靂劍遁,如夜梟閃入風雨。


    仙都大法師見狀,白袍一卷,也跟著消失。


    “小心~”


    林默叮囑了聲,才盡數放出修為,虯龍劍光劃過天際,也緊追上去。


    ……


    ……


    雨越來越密,滴滴答答落在巉岩上,矮鬆上幾點雷火也告熄滅。


    裴度、厲迅雷、許幻真很有默契地站在原地,望著三家前輩遠去,不知在想寫什麽?


    “你這九天碧水梭真是好仙寶,難怪長老也多看了眼!”


    沉默片刻,厲迅雷抹了把絡腮胡上的雨水,直溜溜的望著裴度,開口道。


    “厲道友過譽了!”


    裴度略躬身笑道,聲音傳遞出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度,“不管贈與何人,俱是我道門之福!”


    似乎想起什麽,他拱了拱手,轉向踏在灰岩上的許幻真:


    “許道友,幻境中那遁甲宗少年?”


    許幻真奪了青藤法寶,連仙都大法師也留意到陸安平,加上莫名出現的清微派金昊道人,裴度隱然有感覺。


    這陸安平,來曆絕不一般。


    要知道,剛才斷金圭出手,泥土之下可是隱約傳來一聲“主人”?


    “你應龍宮在此多年,怎會不知?”許幻真打了個哈哈,反問道。


    “那靈澤蛟龍是什麽樣,貧道有些好奇!”厲迅雷把著風雷鑿,很是放鬆。


    裴度討了個不快,也不願過多牽扯,於是轉過話題:“今日一戰,隻怕道門格局將變!”


    “早該變了!”


    厲迅雷也不在意,開始憧憬昆侖法會上神霄派揚名的場景,得意道:“正一資曆淺薄,又違背廣成祖師天規,能享五百年尊崇,已經是天大的緣法了……”


    違背三道天規的,可不止正一一家!


    裴度心中暗想,臉上卻不動聲色,等厲迅雷迴過神,壓低聲音道:“話雖如此,五百年也隻正一祖師得道成仙,如今雲中君降旨斷絕傳承——”


    “兩位可曾想過,九重天上發生了什麽?”


    聲音細微,仿佛怕被天上聽去,此時一陣密集雨點嘩嘩落下,驚得裴度有些失神,唯恐忤逆了那九重天上的雲中君。


    “大道難求,天機難測!說不定明年三月三的昆侖法會,自有上仙解釋!”


    許幻真按著元青藤,正色道:“到時候,不妨鬥上一場!”


    “奉陪到底!”


    厲迅雷斬釘截鐵道,手舉風雷鑿,又不免豔羨地瞥了眼裴度。


    ……


    ……


    陸安平自然不知臨浦墟市上三人交談,也不知各家打算,他隻是勉力凝聚心神,從混沌中定出。


    借著祖竅內符圖化影,他恢複清明,頓時感覺血肉如萬蟻噬咬,撕裂感彌漫全身,比金蠶噬咬還要難捱。


    所幸有扶桑葉修補爐鼎,竅穴靈液仍存,太陽真火還未散去……


    他吃力地睜開眼皮,周遭一片青色光暈,再不見晦暗的天空,耳畔也沒了雷霆和雨聲,轉為空寂,無所不在的空寂。


    沒想到被攝入諸天玄尺中……


    陸安平有些錯愕,恍惚間卻聽到幾聲長嘯、不似人聲,正掙紮著站起,才發現動彈不得。


    嗷嗚!


    那聲音說不清來源,仿佛憑空響徹,山林猛虎一般,激得他心頭發毛,血肉本能地痙攣。


    幾聲虎嘯後,龍吟又起,似乎在唱和,卻傳來一股澎湃威壓,隱約有黑影逼近。


    龍虎寶印!


    驚懼之間,陸安平忽然明白來源。


    龍虎寶印屬天師四寶,乃是正一祖師采上古栗黃寶玉煉製,而其辟邪破兇,正是借降服的兩道精魂,寶印也因此得名。


    ——龍魂是從幽冥海孽龍生生抽離,虎魂則來自西域百國作亂的千年虎妖。


    “正一天師究竟想做什麽?”


    陸安平心中疑惑,卻無暇多想。


    兩道纏繞的黑影翻湧,轉瞬將眼前罩住,連青色寶光湮滅不見;重重威壓之大,哪裏是姚化龍百獸幡可比?


    精魂本就是正一祖師生生抽離,滿是暴虐兇厲,此刻失去寶印鎮壓,當即便撲上來。


    黏濕,冷酷,絕望……


    陸安平不曾入九幽,但在他最悲觀的預期中,也比當下好過。


    嘯聲直往神魂中鑽,即便封閉五感,也無法避開,隻得顫栗著,任由那龍虎精魂施為。


    恍惚中,他產生一股冰涼觸感,仿佛兩道龍虎精魂在舔舐著自家身軀,像是戲耍獵物。這類精怪即便隻殘存魂魄,也保留了兇厲的本性。


    嘩啦!


    他恍惚聽到幾聲口訣,龍虎精魂竟頓了頓,嘯聲也跟著停下。


    沒等他凝神,便覺眉心劇痛,澎湃陰風唿號著,有如金針撚過,一溜煙衝入祖竅中。


    “原來是衝著神魂……”


    眉心刺痛還未消散,陸安平意識卻越發混沌,念頭剛起,馬上也告平息。


    先前三苗姚化龍身受重傷,便借七殺元神遁入祖竅,以行奪舍,反被金烏扶桑圖化影所滅。


    而正一天師境界高妙,與魔教血海深仇,大約也知那金烏扶桑圖化影威力,為何催動龍虎精魂,進入祖竅?


    渾噩的陸安平無法思考。


    而精魂衝入祖竅的一瞬,金烏扶桑圖化影驟然發動。


    那兩株並根而生、肩天立地的扶桑木抖動起來,激得扶桑葉簌簌作響,日輪則紅光大作;至於金烏,更是撲閃著翅膀,尖叫著,像是在拱衛領地。


    一入祖竅,龍虎精魂便現出全貌,不再是兩團漆黑的墨影,而是先前真身,俱是百丈大小,皮毛鱗爪纖毫畢現。


    頓時,識海上空淪為戰場。


    金烏可謂是小不點,聲勢卻一點不弱,撲閃間接連吐出七口真火。


    日輪紅光加持,真火氣勢洶洶,待湊近龍虎精魂,便如種子般爆開,頓時火光大作,濺落兩道精魂上。


    滋啦!滋啦!


    龍魂吃痛,卻並不戀戰,碩大尾巴一甩,反而向識海投去;而虎魂怒吼了聲,四蹄竄動,也撲至識海上空。


    嘎嘎——


    金烏急切鳴了聲,識海驟然泛起陣風,原來是扶桑木激出勁風,向欲抄水的龍虎精魂卷去,而終究是晚了一步。


    噗通!


    噗通!


    痛!


    龍虎精魂入識海的一瞬,陸安平驟然醒轉,隻覺腦中似有一百個僧道做法事,幾乎要裂開。


    “魂隨神行,破伴精入!”


    “......生死...無常,魂魄相離......”


    恍惚中,他聽到幾句斷斷續續的道訣,才想起龍虎精魂已深入識海......


    然而這念頭也瞬間湮滅,識海泛起重重巨浪,無數念頭將他裹挾。


    金烏明顯有些緊張,撲騰著翅膀,準備投入識海,又似有些顧忌,盤旋了陣,最終落迴扶桑木上。


    修行至暉陽境,便可分神,憑此可神遊、可奪舍、或者......搜魂;張伯符施展正一派《搜魂通幽訣》,卻借龍虎精魂,正是出於對蒼莽山的顧忌。


    畢竟即便失敗,也不過毀一道分出的神念罷了。


    魂隨著無形的神氣遊走,破則伴著有形的精氣出入,一陰一陽,中樞落在祖竅——道門“藏神之所”,魂魄所居。


    識海龍虎攪蕩,陸安平一動不動躺著,臉上諸般神情變換——時而欣喜、時而沮喪、時而憤怒,有時又是莫名的酸楚......


    不知是那一朵深潛的記憶碎片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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