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的天際泛出一抹魚肚白時,陸安平恰好從入靜中醒來。


    昨夜寒症發作並不嚴重,吐納修行也很順利——靈氣周天暢行、周身竅穴圓潤無礙,卻總覺差了半分,怎麽也琢磨不到玄關一竅,難以進入采藥衝廬的琴心境,這讓他有些焦急。


    ——畢竟,按喬大叔所說,須得到騰雲境,才可能借金烏扶桑圖徹底根除先天不足。


    而玄關一竅本身,蹤跡難尋。


    所謂“一孔玄關最幽深,非腎非心非臍輪,膀肌穀道空勞力,脾胃泥丸莫搜尋”,玄關竅在身內、又不在身內;身外無從尋求,又不偏執於體內,為周身三百六五竅穴最神秘的一個,連《遁甲真經》記載都不詳細。


    他曾就此請教過陳四龍——排教畢竟修為稍弱,口耳相傳的經驗居多,這位大排頭語焉不詳,隻是說各修行人不同,應該是由先天的資質稟賦所致。


    而見多識廣的金須奴,更是確認這說法;可惜他本體為多寶鼠,即便得了人身,關鍵處及細微的體會也難以參考。


    故而,他選擇煉製泥人偶,作為突破鳳初上境的契機。


    攢沉精土成形,以無根水澆灌,再以積石瓊泉為引,泥人中開辟周身竅穴......這並不容易,尤其是方寸間點出竅穴,細微精妙,須得對爐鼎竅穴掌握極深!


    正好,可作為本體點通玄關的預演。


    遁甲宗申玄芝祖師所留兩門法術——丁甲神術、泥人偶,均與人身爐鼎有關,正應了丁甲神術一篇中關於‘中古以來,生民爐鼎偏廢......’的記載。他推測是有意為之,與道法修行有相輔相成的功效。


    由於六合聚靈陣,他聽不到一絲聲音,隻有熹微的晨光透進來,映著身前端正放著的沉靜土、無根水、以及積石瓊泉。


    “辛苦了!”


    望著角落裏靜靜守著的金須奴,陸安平點頭稱謝。


    有這位擅長辨寶搜寶、修為比於騰雲真人的多寶鼠精,修行少了許多麻煩。


    “能輔佐主人,是老奴莫大的榮幸!”


    金須奴抽動著胡須,眼前這位由宗主選定的新一代神君心存善念、更能體察屬下,令他很是激動。


    “好好守在樓中,別讓人打擾......不管是門房、還是正一觀耿鬆風,乃至應龍宮!”


    陸安平叮囑了聲,隨即略微低頭,仔細望著身前。


    沉精土原是黃蒙蒙的,顆粒分明,並沒有半點土腥,輕觸卻有一絲淡淡的黏滯感。至於無根水,則是金須奴所采的夜露,用一隻金盤承著。


    泥人偶作為一門傀儡術,煉製起來如同煉器,須得經三步——首先以法力提純煉化、形成材質,隨後成就器形,最終賦予妙用。


    葫蘆中積石瓊泉精粹無比,無根水也相似,唯有地底百丈的沉精土有些雜質,早被金須奴提純煉化。畢竟是化出人形、凝聚內丹的積年老妖。


    噗!


    金盤濺出一絲水花,陸安平右手輕抄,一團黃蒙蒙的沉精土握於掌心,並接住那絲無根水。


    而後他十指翻動,不時濺出幾點碎屑,沉精土肆意揉捏著,看得一旁的金須奴暗中稱許。


    水曰潤下,以無根水相和,正是取其澄淨之意。五行中,土又克水,伴隨點蘸的無根水滲入,沉精土也越發凝實、以及堅固。


    不到半個時辰,那隻三寸高的泥人偶初具形態,隻是沒有五官,靜靜立在掌心。


    “唿!”


    陸安平輕吹口氣,泥人偶晃了晃,旋即砰得一聲,那方小巧的青葫蘆也被打開,頓時蕩出一道細密的水線,綿延不絕,又極細微。


    他將靈氣度至魚際竅,繼而勞宮竅,隨後如遊絲一般,從泥人足下灌入。與此同時,積石瓊泉也至頭頂,頓時生出一陣變化。


    原本死氣沉沉的泥人變得鮮活,瓊泉點落出,陽竅洞開;靈氣更是暢行無阻,先是腳底上升至頭頂,而後從左手十宣竅經肩胛至右手。


    期間,積石瓊泉細如牛毛,滲入時竟發出滋滋的輕響。


    噗!


    陸安平又點了一絲無根水,隨即細致雕琢起來。


    他先點出下丹田,稍顯錯亂的積石瓊泉似受召喚,紛紛湧入,很快便凝成晶瑩如玉的一滴。


    陸安平忙如法炮製,按自家竅穴打通的次序,依次點出。


    這個過程,倒有些像最初研習真文符籙——先前夷陵城推演辟邪符靈引時,他也是這般嚐試,直到體內靈氣耗盡。


    此刻不同在於,有《遁甲真經》指引及自家體悟,無非是精巧細微些,仿佛在作一張細膩的工筆畫。


    “主人果然有幾分煉器天賦!”


    金須奴在一旁看著,覺察出泥人內裏生出眾多孔隙,有如人身經脈竅穴,縱橫交錯、並行不悖。一絲靈氣引著積石瓊泉,在這方小天地中遊走,更令他想起多年前化形的場景。


    “話說迴來,那一代神君不擅煉器呢,畢竟......”


    金須奴自言自語了聲,旋即轉過身:“還是再試試找劍訣吧!”


    ......


    ......


    陸安平沒在意金須奴動向,一心沉溺於泥人偶中。


    待三百六十四處竅穴點出,泥人偶中靈氣若有若無,總覺差了口氣。


    他略頓了下,左手無名指動,一滴鮮血滲出,無聲地滴入泥人陽竅。


    與此同時,幾點碎屑悄然落下,泥人偶已然生出五官,與自家眉目有六七分相似。


    “究竟該如何點玄關?”


    隨著心血滲入,那絲聯係強了幾分,可玄關仍然無跡可尋;祖竅中,那道金烏扶桑圖化影依舊,並沒有半點反應。


    陸安平無聲歎息,幹脆運轉靈氣大周天。


    一時間,六合聚靈陣、自身爐鼎、掌心泥人,仿佛形成三團大小不一的漩渦,靈氣湧動著,進行玄妙的交互。


    終於,他隻覺體內靈氣充盈,內宇生生不息,卻幾乎達到臨界點,不再有一絲增減。


    “這是?”


    陸安平輕疑了聲,靈氣鼓蕩奔騰,體內各竅如有唿吸,發出細微的震顫;甚至五髒六腑表麵‘火苗’——那是《與日長生冊》所采日精,也隨之跳躍。


    這是破境的前兆,可玄關仍沒有頭緒.......他輕細口氣,再度驅起泥人中那絲靈氣。


    那滴鮮血全然滲入,各竅中積石瓊泉星星點點,隨著靈氣周天運轉,雖然與本身爐鼎相差甚遠,卻也成了一方天地。


    “當今之時,生民蒙昧,濁氣沉沉,爐鼎偏廢,能修道者,十不存一......自廣成先師以降......”


    他想起丁甲神術一篇的記載,忙催動丁甲神術,體內靈氣隨之變換節奏,身軀表麵也漾起一絲細微金色,星辰般的諸竅吞吐不定。


    “人身百竅皆有靈......”


    “無跡可尋,便不刻意尋求!”


    陸安平放空心神,仿佛曆山上隱先生指引他初入門徑的時候,覺察不出自身存在,唯有不斷的清濁吐納。


    不知多久,藏書樓中忽然現出一道日光,經呈有無根水的金盤倒映,恰好點在眉心上方,不偏不倚。


    與此同時,識海中三足金烏發出一聲輕鳴,撲閃了下翅膀。


    陸安平一時福至心靈,感應出玄關所在,以至險些斷了與泥人偶的關聯。


    沒有任何遲疑,他運起靈氣,向那處朦朧所在湧去,那處介於虛實之間的玄關。


    出乎意料的是,玄關沒有動靜,即便按《遁甲真經》記載的細微技巧施展,仍然沒有反應——任憑多少靈氣經行,始終巋然不動。


    “噫!”


    陸安平輕疑了聲,不再強求玄關所在,而是轉迴那股空靈寂靜的狀態,唯有一絲靈氣掌心勞宮竅分出,沿泥人偶經行不定。


    這股感覺很是奇妙,一來自身仿佛化為虛無,隻剩下竅穴時隱時現;二來,又確有一絲靈氣分出,與混有心血的泥人偶相聯,很像......幼年他在渭水畔放的風箏。


    日頭漸漸沉淪,漆黑的夜幕下,金須奴金須奴躡手躡腳地現出,小心地守在一旁。


    張靈瀟提著一盞氣死風燈,仰頭望了眼,隨即大模大樣地走入藏書樓。


    靜極中的陸安平無從感知,他隻是自然而然的唿吸、吐納,感受竅穴起伏......


    不知過了多久,他恍惚聽到一聲輕響,卻如驚雷,周身各處俱感受到那股顫動。


    緊接著,無數靈氣狂卷著,向一處湧去——虛實變幻的玄關,其餘諸竅也唿應起來。


    沒多久,玄關越發清晰,也越發凝實。同時,掌心泥人偶也生出變化,竟是與其爐鼎同步——靈氣遊走,引著積石瓊泉,直至眉心上方。


    轟隆!


    如同開天辟地一般,陸安平隻覺周身八萬四千毛孔、三百六十五竅穴、三百六十骨節一齊爆開,正當他沉浸在那股酣暢中,一身靈氣轉為晶瑩剔透的液珠,正是‘靈液’!


    終於點通玄關,跨入琴心境!


    他勉力平複心境,感受著靈液漸歸於百竅,正與泥人偶相似;隻是三田九竅中分明多些,而玄關處,又變得朦朧一片。


    突然,靈氣變得洶湧,比先前濃鬱數倍不止,陸安平馬上反應過來,正是六合聚靈陣。


    沒有任何遲疑,他運轉琴心境采藥功夫,有如長鯨吸水,吐納效率比先前快上十倍。


    一時間,內宇瘋狂吸引著靈氣,一滴滴靈液浸潤爐鼎,仿佛無休無止地進行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陸安平忽然聽到一聲哢嚓脆響,卻並非源於體內。


    沒等他睜眼,下腹升起一股熟悉的寒意,隻是沒等苦寒彌漫全身,他便覺得燥熱。


    莫名的燥熱!


    卻又如爐火般溫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符圖記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狄清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狄清平並收藏符圖記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