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劍名為斬鯢,長約一尺八寸,色如霜雪,上鐫銘文,乃是三元觀道人盧鈞早年間所煉——劍胚采自洞庭湖底,以丹火祭煉百日才成,已屬法寶一流,隻是落得下品。


    侯紹年輕時修行不用功,被師傅盧鈞放下黃鵠山,來洞庭收服水麵;後來進獻許多天材地寶,被賜予這柄斬鯢劍,比程瞎子劍丸強了一籌。


    至於他運轉的吹芽劍訣,乃是三元觀所傳三大劍訣之一,講究細微精妙、不落痕跡;盧鈞傳此,也是有磨礪心性之意,助弟子衝廬結丹,成就騰雲真人。


    此刻,斬鯢劍宛若離弦之箭,直挺挺刺來,倒不符吹芽劍訣精妙,然而盛怒之下,侯紹也顧不得許多。


    與此同時,飛魚舟猛得一顫,胭脂虎手舞雙刀,身形綿唿唿縱起,也隻比飛劍慢了半拍。


    她修行多年,尚且沒到點玄關,遠遠不能驅物禦器。


    “這飛劍倒是催得熟練!”


    陸安平眉頭緊皺,隻見侯紹指間幾乎沒有動作,唿吸間飛劍便至身前,胭脂虎也躥入半空,當即明白兩人修行境界。


    他沒有遲疑,運轉起丁甲神術,頓覺身軀表麵輕滑,四肢百骸仿佛多了六七分力氣;元青藤也同步甩出,留下幾道嫩青色殘影。


    “伏身!”


    陳四龍大喊了聲,而後右腳草鞋一踩,原本在江中漂浮的竹排忽而一轉,頓時劃起大片濁浪,向東南掠去。


    與此同時,那柄分水刺從腰間掙脫,旋即泛起一陣幽光,仿佛憑空長了幾寸,兩頭細而扁平、有如槍頭,中間開有圓孔,銅錢大小,滴溜溜灌著風聲。


    柳遲也已將那柄亮黑色魚叉握在手中,貓著身軀,隨時準備出手;在他身後,朱瑞蹲在排上,偷偷摸出一道破兇符,握在掌心。


    叮叮!叮叮!叮!


    斬鯢劍將至身前,便變換節奏,淩空一抹,軌跡有如弦月,自上方斜斜刺下。


    陸安平隻覺眼前一道白光閃過,晃得他睜不開眼,元青藤也撲了個空;接著便是一陣金鐵相擊的清脆聲響,點點火星落下,倏忽落入江麵上。


    他定睛一看,原來分水刺幽光大作,與那飛劍糾纏起來,攪得氣機大亂,江上不時濺起水花。


    陳師傅不愧是洞庭、資、沅一帶的大排頭......


    竹排無風自動,在黃濁的江麵穿梭著,陸安平輕吸口氣,頓時嗅到一股香風湧入,濃烈而奇異,煞是熏人。


    “納命來!”


    胭脂虎手舞鴛鴦刀,大踏步涉水奔來,眼中似乎噴出火焰,卻是緊盯著陸安平。


    ......


    ......


    陸安平先前險些喪身在瞎子手中,深知若不是龍鰍吞了劍丸,自家怕是兇多極少;如今麵對氣勢更盛的通臂猿侯紹,一迴合下,便斷絕了近身的念頭,當即攥緊元青藤,迎向雙刀。


    噗!噗!


    沒等他跳出,陳四龍將手一指,上空分水刺滴溜溜轉了圈,頓時竹排前升起幾團五六尺高的水浪,攢聚著,有如活物。


    倒與遁甲宗那門黃巾力士的法術有些像......


    竹排驟然一顛,陸安平穩住身形,瞥見柳遲與朱瑞俱在凝神戒備,那隻黑木盆咣啷一通,靑蚨錢也不住跳動。


    “殺千刀的排教!”


    胭脂虎怒斥了聲,鴛鴦雙刀如割,白芒閃過,輕易將那幾團水浪破去,嘩啦啦散落江麵;然而她那身羅群被水濡濕,圓盤臉也花了大半。


    趁此間隙,陸安平雙足一點,躍出丈許外,那根拇指粗細的元青藤恍若水蛇,扭動著,劃出陣陣殘影,向雙刀而去。


    甫一接觸,陸安平便覺胭脂虎氣力雄渾,即便有元青藤這般仙府法寶,也不好以柔克剛;當即揮甩青藤,靈活地打了個彎,藤梢點向其右肘。


    啪!


    青藤如電,狠狠地擊中曲池一竅,沒等陸安平露出喜色,便覺一股綿延巨力湧來,震得虎口發麻,連元青藤也險些脫手。


    他忙借勢後掩,身形飄忽忽後退,同時運起壬水真遁,勉強站在江麵上。


    緊接著,柳遲蹭得一聲跳起,魚叉飛湧而出,竟帶著股一往無前的氣勢,直挺挺向胭脂虎刺來,這正是柳遲多年在風浪裏搏殺的招數。


    胭脂虎右肘發麻,連刀險些握不穩,她沒料到少年那青藤如此玄奇,更沒想到洞庭聞名的柳遲竟如此勇毅。


    叮!叮!


    胭脂虎左臂橫刀,意欲撥開這醜兒的魚叉,怎奈柳遲一根筋似的,仿佛渾身氣力凝在魚叉尖;而她身軀肥碩,隻能以刀去擋,大喊了聲:


    “當家的!還不快些!”


    竹排仍舊後掠,陸安平也跟著後退,他看見江麵上胭脂虎被柳遲險些逼入水中,不禁暗自讚了聲。


    然而侯紹腳踏飛魚舟,宛如踩著飛劍,一直在窮追不舍;聽到胭脂虎叫喊,那柄飛劍當即折迴,直取柳遲後背。


    “不好!”


    陸安平見狀,忙伸手探入五陰袋,摸出幾張朱砂鮮明的黃符來;同時腳底如飛,快速踏出三步九跡罡步,踩得水花亂竄,青衫也濺滿泥點。


    陳四龍嘴角微動,發出聲古怪音調,與前幾日拔蠱相近;那身褐袍鼓蕩起來,仿佛身軀漲了幾分,分水刺滴溜溜竄動,緊貼著那柄斬鯢劍。


    柳遲聽懂了師傅音調,更覺察到背後寒意,當即身軀收緊,噗通躥入水中,如同滑不溜秋的泥鰍,拖著魚叉,往竹排遊去。


    “當家的!”


    斬鯢劍撲了個空,劍芒險些擊中胭脂虎肩頭,更將排教分水刺引來,她不由得斥了聲,身軀如肉山頓起,噗通踩在飛魚舟上。


    “洪荒太虛,浩劫之初。三清道尊,按筆乃書。以演洞章,次書靈符。昭昭其有,冥冥其無!”


    陸安平不敢停下玄蘊咒,靈氣縈於指間,將引雷、破兇、葵水、庚金四符靈引催動,運宗師指訣,飄忽忽打向那胭脂虎。


    前幾天夜裏用真文符籙對付瞎子,並沒什麽效用,故而特意盯住胭脂虎,以令那侯紹分心。


    他隱約看出,這侯紹似乎有些懼內。


    緊接著,又一陣叮叮脆響傳來,斬鯢劍本以入水三寸,忽而舍開柳遲,再度與分水刺糾纏起來,劍光吞吐不定,分水刺也不落下風。


    “陳四龍,今日定要分個死活!”


    侯紹大喝一聲,手指變換了番,斬鯢劍上的銘文仿佛流動,白光也更加耀眼;與此同時,飛魚舟劃破江麵,衝將過來,似乎毫不在意符籙。


    斬鯢劍裹挾著分水刺,叮叮響個不停,卻是向竹排逼近;隨意吐出的劍芒,便將引雷、破兇兩道符籙破去。


    陸安平側過身,隻見柳遲一身濕漉漉的,爬到竹排上;而陳四龍身形佝僂了些,腳下蹬蹬後退了兩步。


    “師傅!”


    “師傅——”


    柳遲提著魚叉,濃密眉毛沾著些河泥,關切道;朱瑞則帶了一絲哭腔。


    “不礙事!”


    陳四龍望著那團劍光,幹瘦的指頭不住變換,口中呢喃道。


    陸安平見狀,腳下生風,繼續踏出三步九跡罡,默誦玄蘊咒,再度打出兩道符籙,正是葵水、庚金,如先前剩下兩道一樣。


    ——沅水之上,水元渾厚,適宜葵水符;五行中,水又生金,庚金符也極適合,也是浩陽二十四符中威力最大的之一。


    符籙兩前兩後,朱砂真文赫赫,引動著周遭靈氣;澎湃水元氤氳著,漸漸生出某種變化,波濤也更盛幾分。


    噗通!噗通!


    有如石子投江,兩聲響動驟然升起,葵水符先行發動,符籙飄忽忽的,攢聚成兩道透明水箭,寒光內斂,正是精粹水元。


    與此同時,庚金符也被催動,其上真文筆墨如鋒,靈引催動下,竟化出兩道三寸許的金芒,牢牢罩住胭脂虎身形。


    令他有些意外的是,侯紹並沒有去顧符籙,而是催動飛劍,輕嘯著,不斷挑開分水刺,濺起些許火星。


    “雕蟲小技!”


    江風吹來,陸安平聽到胭脂虎鄙夷了聲,旋即見她將衣袖一卷,摸出一方小巧銅鏡,抵擋住庚金符;與此同時,飛魚舟靈巧側過,胭脂虎揮舞雙刀,將兩道水箭斷流。


    陸安平看得一怔,旋即聽到侯紹怒吼了聲,有如春雷綻放。


    下一瞬,上方那柄斬鯢劍猛然一挑,蕩開分水刺,旋即嗖嗖落下,吞吐著劍芒,直衝竹排三人而來。


    不好!


    陸安平暗叫了聲,當即提起元青藤,大步向竹排而去。


    白光閃過,那條三丈長、數尺寬的竹排,從中間整齊割破,濺起些許水波,跟著便散為三四截。


    柳遲運起魚叉,略阻擋了下,那柄陪伴多年的魚叉瞬間斷開,跟著悶哼了聲,直挺挺倒入水中。


    朱瑞跑得快些,翻身入水,仍不忘抱著那隻黑漆漆木噴,隻是指間意外觸碰百獸幡,身軀一個激靈,而後探頭張著。


    陳四龍踩在楠竹上,麵色蒼白,分水刺悲咽了聲,重新落到他右手。


    陸安平注意到,他的左手被齊腕斬斷,鮮血一滴滴流下,匯入江中。


    “敗在斬鯢劍下,你排教也不冤!”


    最後關頭,侯紹還是收了幾分,隻是斬鯢劍仍懸在上空。


    “當家的!”胭脂虎斥了聲,“跟這群泥鰍廢什麽話?還不隨意殺了,為我兒報仇!”


    她說著,肥碩身軀湊上前,搖了那陰沉的侯紹一把。


    陸安平站在丈許外,正是心頭無主,忽然覺察到身後有什麽響動。


    他迴過頭,隻見麵色呆滯的朱瑞手中,黑幡依次跳入水中,輕微無聲。


    沅江上,鮮血竟凝而不散,連向那一道道原本黯淡的百獸幡。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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