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潔,散著柔和的光暈,將陸安平的身影拉得老長。


    “這一線生機也要斷絕嗎?”


    鼻尖傳來駐顏丹那縷清甜氣息,陸安平邁著沉重的腳步,雙眼癡癡地望著仙府透出的紅霞。


    畢竟不是修複爐鼎的丹藥……陸安平無聲歎息,這幾日的經曆不斷閃過。


    石屏山前見修行人鬥法的驚歎、陶崇晝點破先天不足時的巨大惶恐、喬大叔指點寧封仙府時的一線希望……


    還有霧海中初見仙府霞光的動容、九宮八卦陣中初入修行門徑的欣喜……一切化為雲煙,終究無法彌補先天不足之症。


    陸安平麵容黯然,渾然未在意身後修行人,徑直走到仙府洞口。


    方才他沒敢太湊近,如今站在洞口邊緣探望,霞光中似乎是一片光怪陸離的世界,諸般顏色聚集又分散,呈現出某種玄奧的規律,而後透過氤氳的淺白霧氣,變幻為一片紅霞。


    “眼前也是仙跡了……”陸安平苦笑著,“連傳說中的仙人也有避不開的災劫,也會殞身初陽穀……我這樣凡夫俗子的性命又算得什麽?”


    他將駐顏丹收起,兩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衝著仙府聲嘶力竭地喊道:


    “隻是熬著等死,實在不甘心!”


    淡淡的淺白霧氣彌漫,霞光依舊,沒有任何迴音。


    “快一整天了,不知道喬大叔怎麽樣?”


    陸安平感覺心底那股絕望情緒緩和許多,不禁想起仙府中的喬大叔。


    對這位修為出神入化卻隱匿於破觀中的喬大叔,陸安平並無半絲怨意,隻是有些遺憾,也許寧封仙府本就隻有駐顏丹罷了……


    正神思間,咚得一聲輕響落入耳中。


    他心念一動,不由得睜大雙眼,霞光中諸般色彩聚散,淺白色霧氣蒸騰,還是不見丹藥、不見法寶、更不見修行人。


    他站起來,拍了拍泥土,轉過身去。


    不遠處,仙風道骨的陶崇晝手持拂塵,正與一身青褐道袍的餘長青低頭耳語。


    秦衝身上那件黑衣大氅微微擺動,恭敬地站在餘長青身後;餘霜則一身白裘,兩手抱著那柄收服不久的飛劍,顯得英姿颯爽。


    這駐顏丹……吃了也沒用處,不如找機會送給餘霜吧……畢竟她從尹奇手中就救過我,幾番關切也是真心實意……


    陸安平心中暗想著,眼神略過低頭把玩法寶的寧浮生、顏崇兩位,落在手搖羽扇的隱先生身上。


    “隱先生的恩情,怕是難以迴報了……”


    陸安平暗歎了聲,旋即發現隱先生羽扇揮了揮,似乎在向他示意。


    他轉過身,發現洞口紅霞中飛出一團圓乎乎的物事,滴溜溜轉著,不像那尊杏黃小鼎般一閃即逝,而是輕輕滾落,停在腳下。


    “好像是顆石頭……”


    陸安平驚疑著,彎下腰,把石頭撿起。


    石頭呈卵形,比雞蛋稍大些,分量略重;通體呈青色,表麵密布著一片片細微的凸起,間或帶著苔蘚遺留的斑駁灰色。


    “這也是寶貝?”


    陸安平轉過身,望著不遠處神情各異的眾人,心中泛起了疑問。


    ……


    ……


    “似乎是某種法寶?”


    對騰雲境的真人來說,隔著十幾張丈與在眼前幾乎無異,因此餘長青一眼便望見石頭表麵的紋理,低聲念道。


    剛才他與紫陽觀陶崇晝一起收服正陽鼎、影青玉淨瓶、幽玄旗、天心紫玉環四件法寶,另有三件上品法器,收獲不可謂不豐。


    然後此刻見到少年手中的石頭,目光不由得有些熱切。


    “這陸安平雖有修行資質,但不過是個鄉野少年,先天爐鼎不足,沒幾年可活罷了。


    “沒想到竟似與正一派有關,攜有太乙真雷,難道與那位正一祭酒有什麽關聯?還有那位處處庇佑他的隱先生……”


    餘長青陰沉著臉,不由得暗罵了聲。


    “若不是隱先生追那疤麵乞丐,此刻便又多了件青藤鞭法寶……


    “還有尹奇……雖說遁甲宗沒落,畢竟也是幾千年大派,從他的遁法及隱匿氣息的法門來看,確是得了幾門厲害傳承……”


    他轉過頭,與陶崇晝對視了眼,從這位老友深邃的目光中讀出了同樣的熱望。


    “也許是某種卵生靈獸,玄龜?騰蛇?甚至……朱雀?”


    寧浮生握著墨玉如意,若有所地道。


    滄溟派有靈獸夔牛,數千年道行,非真仙莫敵,因此寧浮生下意識往此處猜測,以為是仙人收服的玄龜、螣蛇、朱雀所化之卵。


    “這陸安平真是好運呐!”寧浮生心中暗歎。


    自己與師弟分頭出手,費了好大功夫,才收服墨玉如意、天羅錘兩件法寶,還有四件中上品的法器,誰知這方石頭竟主動落入他手中……


    今早在曆山城外見到他時,以為是個尋常山野少年,誰知道敢闖入迷霧……陷入九宮八卦陣中有神秘的隱先生護持,甚至機緣巧合入了修行門徑……


    隱先生搖著羽扇、環顧眾人,臉上露出某種高深的意味,道:


    “也許兩位都錯了,就是塊普通石頭呢?”


    餘長青麵色微動,不明白隱先生話中是什麽意思,略遲疑著,向陸安平問道:


    “你和正一派有什麽關係?”


    此言一出,滄溟派兩位弟子麵生困惑,不解地望著陸安平,隱先生臉上也露出幾分訝異。


    “沒有半分關係……”陸安平神色黯然,“正一派的那些高道怎會收我這樣先天爐鼎不足的弟子?”


    “那你.....”


    餘霜剛開口,便望見父親餘長青冷峻的眼神,不由得停下,摩挲著懷中飛劍。


    “你可願拜入茅山紫陽觀……”陶崇晝輕撇拂塵,向前邁出一步,沉聲道:


    “昨日我便看中你資質,今日敢闖入陣中,足見心性、膽色也是夠的……”


    陸安平不由得一愣,沒有做聲,低頭擺弄著手中石頭。


    “貧道聽聞你喜符籙之道,茅山派也屬曾經的符籙三宗,真文、雲篆、符圖各類符籙應有盡有……


    “此外,”陶崇晝語氣放緩,“貧道對丹鼎之道研習頗深,若入我三茅真君一脈,貧道自會煉製靈丹妙藥,醫治你先天不足之症!”


    陸安平心神微動,旋即聽到顏崇陰冷的聲音傳入耳中。


    “陶前輩真是老謀深算,分明看上人家手中這塊石頭,卻拐彎抹角地收起徒來!”


    陶崇晝捋著頜下白須,輕笑道:


    “此言差異……昨日見陸安平時,貧道便起了惜才之心,如今有這正陽鼎,煉製丹藥便多了幾分把握……”


    而後他轉過頭,望著低眉不語的陸安平,笑道:


    “你意下如何?”


    ……


    ……


    聽到陶崇晝所言,陸安平略微心動,旋即感到一陣諷刺。


    指明先天不足時說無藥可救,此時卻可煉製丹藥……身入九宮八卦陣時未出手相救,眼下卻以丹藥為誘……


    這看來仙風道骨的陶崇晝真是圓滑世故、老謀深算……


    念及此,陸安平抬起頭,堅定道:“生死有命……陶道長的美意,小子心領了!”


    既然幾位修行人這麽在意這石頭,不如把它送給隱先生……


    陸安平想著,不在意麵色陰晴不定的陶崇晝等人,向搖著羽扇的隱先生走去。


    腳下忽然震動起來,並非先前那般旋即平複,而是有如山崩地裂,濺起漫天泥土,饒是眾位修行人也麵露驚疑。


    陸安平甫一站穩,便見一道黃色身影從開裂的土層中躥出,如離弦之箭般,向自己而來。


    “尹奇!”


    電光火石間,陸安平來不及反應,甚至沒喊出口,便覺右臂劇痛,手中一空;而後看著尹奇抄起石頭,一閃而逝。


    下一瞬,倚蘭劍吞吐著青色劍芒破空而來,還有陶崇晝那柄白色拂塵。


    隱先生也出手了,頭頂綸巾輕輕舒展,旋即化為一道青綢,輕飄飄的,卻比倚蘭劍還快上幾分。


    尹奇似早有準備,特意趁仙府震動、周遭靈氣紊亂時出手,旋即潛入地下,憑借戊土遁法在斷裂地層中穿行不定;同時放出最後兩隻心血祭煉的黃泥人偶,揚手變出幾尊黃巾力士。


    不過幾息,尹奇便遁出老遠,隻是地底越發滯澀,似乎生了什麽變故;感應到拂塵與飛劍被黃泥人偶引開,他悄悄從泥裏鑽出。


    甫一現身,便見一道青綢卷來,聲勢淩厲,不遜於飛劍。


    尹奇忙舉起镔鐵棍,卻為青綢卷住;他大喝一聲,意欲掙脫,誰料青綢輕甩,竟將镔鐵棍甩出。


    緊接著,青綢另一端有如電閃,擊中他手腕,瞬間破去丁甲神術,手中那石頭也不知拋入哪裏。


    “這番漏算了……”


    尹奇暗歎了聲,隱約感到那柄倚蘭劍與拂塵瞬間將至。


    正當此時,穀中上空似起了一道絢爛光滑,連那道青綢也為之一滯;趁此功夫,尹奇運起土遁術,複歸於地底。


    略一思忖,他穿過遲滯的土層摸到那根镔鐵棍,暗罵了聲,顧不得那顆石頭,飛也似逃竄。


    ……


    ……


    陸安平站在隱先生身側,望著洞府中升起的那片璀璨光華,不由得目瞪口呆。


    他瞥了眼滿臉震撼的眾人,疑問脫口而出:


    “那是什麽?”


    眾人沉默不語,唯有寧浮生顫聲答了句,眼神中滿是豔羨,手中墨玉如意也險些滑落。


    “竟是蓮鶴方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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