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塵沉澱,河水逐漸變得清澈。鳳千瀾伏在腐木上,隨河水緩慢前行。


    馮三扔下箭筒,擼起袖子,大步邁進河中。粗硬的臂膀擺動,拉住腐木,向岸邊遊去。


    森森木林間,簡陋的草屋坐地而起。簷下掛著一隻五彩的風鈴,風鈴由貝殼組成,叮叮地在風中響著。小屋在東牆開了窗,窗下放置著一張普通的木桌。桌麵上隨處可見的瓷瓶中插著幾株帶露的野花。一男一女圍在床邊,鳳千瀾躺在素色的床上。


    淡眉如秋水,桃色的唇瓣幹裂,蒼白的臉也掩不住眉間的絕色傾城。肩頭纏著潔白的繃帶,繃帶染血。


    “三兒,這姑娘是你從河中救上來的?”婦女頭戴墨藍色頭巾,一身碎花布衫。皺紋如蟲隨著嘴的一張一合蠕動著,烈日在她的臉上留下了苦難的痕跡。


    “娘,我見這姑娘漂在河中,救起來的時候還有唿吸,就帶迴來了。”馮三皮膚黝黑,一口白牙耀眼。


    馮母把濕毛巾敷在鳳千瀾的額頭上,站起身來,內心糾結的出了房門。


    馮三站在屋中,看著床上絕美的女子。他自小在境魄森林長大,從未見過這麽漂亮的女子。即使她隻是安靜的躺著,也能感覺她那種無與倫比的美麗。


    馮三腦海中突然出現另一個女子的麵容,靈動嬌俏,雖不如床上女子般美麗,卻也是溫婉賢淑。那是他十三歲的妹妹,馮晴。他知道母親在糾結猶豫什麽。


    馮三在屋中站了一會,歎息著出了屋。黝黑的眸子光彩漸漸黯淡。


    屋外籬笆環繞,鬱幽攀著籬笆,開出淡藍色的小花,花心呈白色,花蕊嫩黃,散發著清幽的中藥淡香。小院中架子上用簸箕放著各種藥材。馮母幹瘦如柴的手將藥材放進碾槽,研磨成粉。碾槽摩擦的聲音一下一下響在馮三心間。


    “娘,我們將這位姑娘送去閆家寨吧!”頂替妹妹……出嫁。馮三心底多少有些不舍,那淡如秋水的眉,桃色的唇瓣。


    馮母拿藥材的手一抖,再次陷入糾結之中。馮晴是她唯一的女兒,靈動嬌俏。前幾日去林中采藥時被閆家寨的頭頭看中,要將馮晴搶去做壓寨夫人。


    閆家寨是境魄森一帶出了名的土匪窩,仗著朝中有靠山,十分猖獗,燒殺搶掠,無所不為。每年還要交一定數額的保護費。當地百姓苦不堪言,想上訴的不是被打個半死,就是滅門。他們想要逃跑實在是天方夜譚。


    閆家寨寨主閆虎的手段更是殘忍狠毒。已經娶過三房妻,每一位夫人活不過一年就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去世了。


    若是馮晴嫁入閆家寨,那就是死路一條。眼瞅著三日後,閆虎就要上門求娶,馮母心裏著急,恰在此時馮三又救了一位姑娘。


    “娘,……”馮三帶著哭腔,跪倒在地“就當是還恩吧,這位姑娘周身不凡,想來也是能理解的。”


    馮母捏著碾槽柄的手微微顫抖。他們馮家世代為醫,懸壺濟世,不做違背本心之事。可是想起隔壁屋中,一病不起的馮晴。娘,女兒不嫁,女兒不嫁!


    馮母的手捏緊碾槽柄,艱難地點下了頭,“隻能委屈那位姑娘了。”


    馮三擦幹臉上的淚,點點頭。親人比什麽都重要。這個世上,唯親不傷,唯親是命。血脈的相連,注定了他們需要彼此依靠,彼此溫暖,來抵禦世間的無情。


    屋中鳳千瀾手指微動,睫毛顫抖。床邊的流雲韻蝶佩閃著微弱的光芒,沒有人發現。


    對於馮家母子度日如年的三日時光飛速而過。鳳千瀾高燒已退,可是沒有醒來的跡象,像是沉睡多年的睡美人。隻有綿長的唿吸證明她還活著。


    三日之期已到,馮母無奈地為鳳千瀾梳妝,挽髻插花,換上閆虎早早送來的嫁衣。嫁衣針線簡陋,樣式簡單,穿在鳳千瀾身上卻十分美麗。簡單的紅衣掩去了她眉間的淩厲,添了幾分魅惑。


    馮三端著一隻木碗進來,就見一身紅衣的鳳千瀾安靜地躺在床上,朱紅的嫁衣,眉淡如秋水, 腮凝新荔,鼻膩鵝脂,雙頰染紅,桃色的唇瓣嬌豔。腰如束素,紅衣傾城。馮三驚慌失措地移開眼,再也不敢打量床上的鳳千瀾,將木碗遞給了馮母“娘……”


    馮母接過木碗,猶豫一會,還是將木碗中黑濃的藥一勺一勺送進鳳千瀾口中。這是境魄森中的離魂草,具有迷惑的功效。服下此藥會昏迷不醒,即使中途蘇醒,也會全身酸軟無力。


    一路鑼鼓喧天,樹林裏的鳥兒被驚飛。閆家寨眾人敲鑼打鼓,四人肩頭舉著一台小轎。閆虎走在前列,身著紅衣,胸前掛著大朵紅豔豔的花。刀眉橫眼,眼上掛著道約一指長的疤,顏色深黑,嚇哭了鄰家的小孩。


    黃大娘連忙捂住自己孩子的嘴,發顫的躲迴屋中,門窗緊鎖。


    閆虎今日心情好,並不與這些百姓計較。心裏想的是那林中靈動如森之精靈的女子。他一眼就相中了她。


    眾人來到馮家門口,一土匪一腳踹開馮家的籬笆小門。門受到劇烈的撞擊,在空中左右來迴晃動,搖搖欲墜。


    “馮大娘,我們來接寨主夫人嘍!”土匪們起哄大笑,一身痞子氣息。


    閆虎狠狠睨了一眼帶頭起哄的土匪“小劉別鬧。”然後彬彬有禮道“嶽母大人,小婿來接娘子了。”閆虎自以為的彬彬有禮在馮家母子眼中卻是可恨至極!


    “哦喲,寨主娶親!”鑼鼓喧天,馮家小院一片紅顏喜慶。


    “寨主娶親!”眾人跟著起哄,臉上露著猥瑣的笑容。


    “新媳婦呢?”“對啊,新媳婦!”


    外麵聲音嘈雜,鳳千瀾像陷入長久的沉睡之中,唿吸綿長。馮母將鳳千瀾輕輕扶起,拿起梳妝台上朱紅的蓋頭,絕美的容顏被朱紅的蓋頭遮住。馮母別過臉,不忍再看。


    馮三利落上前背起鳳千瀾跟在馮母身後出了門。


    “吱呀”一聲,破舊的門板向外打開。馮三背著鳳千瀾出門來,境魄森清晨的陽光灑在朱紅的嫁衣之上,紅的耀眼。


    閆虎見新夫人來了,目光一直停留在鳳千瀾身上。


    馮母開口“晴兒……今日身子不適,陷入昏迷,還請閆寨主多多擔待。如是婚期能往後……”


    閆虎吞咽著口水,大聲道“不用延遲,今日就是黃道吉日,晴兒身體不適也無礙。”馮三身上的人,一雙腳小巧玲瓏,身姿妖嬈,定是馮晴不錯。他不想一拖再拖,沒得馮家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他上哪去找這麽漂亮的夫人。


    馮母心底的一絲僥幸消散全無。


    馮三穩穩背著鳳千瀾,腳步緩慢的朝那頂花轎而去。他心中不安。


    閆虎是個急性子,看不得馮三的拖拉。朝手下人使眼色。


    方才被嗬斥的小劉,眼珠一轉,上前給了馮三一腳“快著點,別誤了寨主與夫人的吉時。”


    馮三吃痛,穩住搖晃的身軀,他不能讓鳳千瀾摔了。


    閆虎暗暗點頭。這小劉就是聰明。


    在馮三極不情願下,馮母的極度擔憂中,閆虎的洋洋得意下,馮三終於將鳳千瀾送上了花轎。馮三將鳳千瀾放下時,鳳千瀾的手指彎曲,揪住了馮三肩頭的衣裳。


    馮三一愣,心跳加速,她要醒了嗎?馮三心中一陣慌亂,他怕看到她怨恨的眼神,畢竟這事本與她毫無關係,是他們一手將她送上了閆家寨的花轎。


    “快點,快點,馮三你幹什麽呢?”花轎外又是一陣催促。


    鳳千瀾手指彎曲,雙眼輕閉,沒有醒來。馮三狠下心,拂去肩頭纖細凝脂般的手。肩頭的力道是如此如此輕,輕到在馮三心中落下一個大窟窿。


    拂開鳳千瀾的手,馮三迅速離開再不迴頭。


    閆虎如願以償地接到了新夫人,裝模作樣地朝馮母行了一個草率的禮“小婿拜別嶽母。”手一揮,轉身帶著一山的土匪迴寨。“走!”


    “起轎!”鑼鼓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擾民。四人抬著花轎,閆家寨一眾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馮家小院。


    馮家母子站在承受了一腳的籬笆小門外,看著遠去的花轎,聽著漸漸模糊的樂鼓聲。


    夜裏,閆家寨張燈結彩,歡天喜地之時,馮家人去樓空,小院中鬱幽散發著淡淡的藥香氣息,屋中掉落在床底的流雲韻蝶佩發著光,光澤玉潤,持續了約莫五秒的時間,光芒盡散。床底一片漆黑。


    京城以南,境魄山頭閆家寨。


    閆家寨座落在境魄山脈中段,山頭獨立雲表,東北兩麵為深澗,西麵是懸崖,南麵一條小道直通山頂,道路沙石不平,崎嶇難行。易守難攻,想要攻下寨子,隻有正南麵的那條小道,閆虎在道上設下站崗亭,風吹草動,都逃不過站崗土匪的火眼金睛。一有動靜,土匪就會拉響警鍾,隨後全寨進入武裝狀態。


    平坦的山頂,整個寨子用堅硬黃條石砌成。寨子正中用灰色的石塊砌起一座主樓,是閆家寨中最大的樓,建在幾米高的台基上。


    鳳千瀾此時便躺在大紅鴛鴦錦的木床上。睡意朦朧之中,木蔥蘢的樹林,黑稠的夜,一輪明月掛在夜暮之中。光線刺透層層疊疊的樹葉,筆直的照著樹下的野草。野獸眼珠發綠,匍匐在暗中,盯著樹林中兩人的動作。


    小小的女孩一身粉嫩,紮著兩個俏皮的花苞,花苞上用藍色的絲綢束緊,絲綢下墜著兩個銀色的鈴鐺,隨著女孩的動作,清脆作響,刺破森林的靜謐。


    螢火蟲飛舞,尾部閃著淡黃的光芒,在黑夜裏顯得微弱。


    在女孩前麵是一個黑色錦衣的男孩,男孩稚嫩的眉眼俊美,衣角用金線繡著古老玄妙的花紋。


    “師父。我們還要走多久呀?”女孩嬌俏的聲音響起,揮去了森林中的陰霾。


    男孩板著臉,手縛在背後,小大人的口吻“一刻鍾。”


    “哦。”女孩撇撇嘴,乖乖歇了聲。她不喜歡這個新來的師父,天天板著個臉,一點也不有趣。相比起來,她還是喜歡那些白胡子老頭,生氣起來會翹胡子那種。女孩暗自偷笑。


    “你笑什麽?”男孩突然轉身,站到女孩麵前,嚴肅地看著發笑的女孩。


    “沒……沒什麽……”女孩眼神亂轉,心虛到不行。


    男孩又淡定自若地轉迴身去,一言不發,邁著小腿向前走去。


    女孩在男孩背後做了個鬼臉。哼,帝國未來的繼承人真討厭。


    “不要在我背後做鬼臉。”男孩的聲音從前傳來,女孩的鬼臉僵硬在粉嫩的小臉上,清脆的鈴鐺聲突然停止。


    男孩頓了頓,風輕雲淡道“太醜。”


    月色迷人,森林靜謐,幾隻螢火蟲在空中旋舞。四周蟈蟈一聲長一聲短。女孩小鼻皺起,十分嫌棄的撇嘴。妖孽!這樣都能看到。


    “還有……我不是妖孽。”男孩欠扁的聲音再次響起。


    女孩跺腳,她再也不頑皮了,不氣白胡子老頭,不逃課。她要換師父!強烈要求,換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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