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清從後麵走出來,看看我,又望向雲舒:“王妃是雲笙的姐姐,秦王爺便可以算是雲笙的姐夫。妹妹從姐姐家出嫁,理所應當。我同意。”


    雲舒麵無表情地看了我們一會兒,道:“好,那我六月初十來把雲笙接走,山月閣那邊也需要一段時間布置。”


    “好。”


    說完了,雲舒就要離開,我“唉”了好幾聲才把她唉迴來。長清和她皆是一臉不解:“什麽事?”我向牆頭走近,說:“我有些話想跟雲舒說,一會兒就迴去。”長清很顯然想跟過來,我伸手攔住他:“女孩家家的事兒,你過來幹嘛?”


    長清看看我,又看看雲舒,一臉的委屈,跟雲舒說:“有時候我還挺羨慕你的。”


    雲舒尷尬地笑笑,從牆上跳了下來。


    我們去了落英園。


    我跟雲舒說了我最近感覺不不太好,想出去看看醫生,但是又不想給長清他們知道的事情,想讓她過兩天找個什麽借口把我叫出來。雲舒聽了,很是不解:“你為什麽不跟他說?”


    “我,不想讓他知道。”


    雲舒扶住我的肩膀,正色道:“雲笙,你不能這樣。就算你怕他擔心,這件事也不能不跟他說。你想瞞他到什麽時候,你想讓他永遠都做不好接受你的病情的準備嗎?他是你的愛人,再過幾天就要變成你的夫君,這種事情你不能瞞著他!無論你現在的身子是怎麽了,都必須你們兩個人一起經曆。你不想讓他知道是另一種逃避,可是現在你不能在逃避了。你想想,我馬上就要離開,到時候如果再有這樣的事,不跟他說,你想要怎麽辦?”


    可是,“我,我怕他……”


    “無論現在的你是什麽狀態,他都必須知道,他有權利知道。我想,他不會願意在這件事上做一個糊塗鬼的。如果你因此出了什麽事,他卻一點都不知道,那麽他的痛苦將是成倍的。”


    我說不出話來。


    “今天晚上就跟他說,明天你們兩個人一起去,聽見了嗎?”雲舒扳正的我腦袋,“聽話!”


    “哦,我知道了。”


    雲舒離開了之後我一個人在秋千上坐了好久,那天正是五月十六,月亮正圓。月光皎皎,雲霧輕輕,我的影子投到地上,被拉的很長。我想起了在洛京城內的林府後花園的那一夜,月光也是這麽好,微風也是這樣讓人舒服。真後悔沒有好好珍惜那個夜晚啊。


    到了蘇老先生府上我才想起來,雲舒說過蘇老先生現在住在秦王府,再為瑞軻調理身子。我和長清這一遭,算是撲了個空。長清原想帶著我告辭,蘇老先生的兒子卻婉言他也可以幫我看一下。長清不敢拿大,跟他解釋:“蘇兄有所不知,雲笙的身子與常人不同,她現在的狀態可能不是簡單的風寒感冒引起的。”


    蘇公子卻道:“家尊曾跟我細說過陸姑娘的病例,陸姑娘現在服用的那些藥想我也曾參與製作,故而我才敢說可以幫忙看一下。長清你這是多慮了。”


    “既然如此,就勞煩蘇兄了。”


    可是診了脈,蘇公子的眉毛便幾乎要擰在一起,他問我:“陸姑娘這些天可按照囑咐服藥了?”


    “在服。”說著,我掏出了事先準備好的藥渣遞給蘇公子,“這是藥渣,你看可有不對?”


    蘇公子接下藥渣走進內室觀察了一會,出來時仍舊一臉的不解,“藥沒問題,可是姑娘的脈象卻像是這些天根本沒有服藥,還把之前的緩解之藥衝散了。”


    “什麽?”長清臉色頓時不好。


    “就是,羅渡不僅沒有被拔,還在蔓延。”


    可是我明明按時按囑咐吃藥了啊?“怎麽會這樣?”


    看著長清臉色一分一分地冷下去,蘇公子想了想,道:“但是,不排除這是家尊的藥在起作用的一種表現。家尊說過,陸姑娘服用的緩解羅渡的藥雖然滯緩了羅渡對陸姑娘身體的侵害,但是它也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別的藥物對羅渡的拔除作用。有可能,是家尊的藥正在清理阻礙。”說著,他問我:“陸姑娘這些天有沒有心絞痛或者咯血?”


    我搖搖頭。


    “那便是了,家尊說如果到七月,陸姑娘一切安好,沒有咯血,便是說明羅渡正在被拔除。”蘇公子長出一口氣,拍拍長清:“好了,別擔心了。你若是信不過我,我可以現在派人去秦王府請父親迴來。”


    長清終於笑起來,“我信你。”


    蘇公子收起工具,翻了個白眼:“得了吧你,你信我才怪!我會跟父親說的,你們放心,人命關天,我可不會拿大。”看長清拉著我要走,蘇公子站起來拉住了我和長清:“唉唉唉,你們這是幹什麽?好不容易來一趟,不吃個飯再走?往日裏有事沒事就找我父親,我想找你都逮不住,今天帶著娘子來了還想跑?”


    長清聽這番話是又好氣又好笑,隻能答應蘇公子留下來說話吃飯。


    那個時候我也以為羅渡或許就會這樣簡單的結束,因為後來蘇老先生來信也說他的意見和蘇公子一致,隻是要我好好養身體所以我也以為我和長清終於能一直一直在一起,我們之間的故事會是一個美好的結局。那一天的風很輕,雲很淡,太陽很好天很藍,我們觥籌交錯,以茶代酒,歡聲不斷。


    六月十六,那是一個美好的日子,惠風和暢,豔陽高照。


    可是,在那一天,我突然心口絞痛,整個人都疼得蜷縮成一團。正在幫我準備嫁衣和鳳冠的侍女們嚇了一跳,大聲喊“快來人”“請大夫”。雲舒過來時,我倒在地上縮成一團,,滿頭大汗,猛咳不止。雲舒把我攬進懷裏,嚇得扶我的手都是顫抖的,她聲音抖得幾乎不成句,“怎麽了,你這是怎麽了?!”


    咳嗽漸漸停下來,心口處也慢慢的不那麽疼了,我拿開一直捂在口上的手帕,周圍的侍女們嚇得失聲尖叫,一窩蜂地往後退,還有嚇得往外跑的。


    蘇老先生提著藥箱進來看到被雲舒扔在地上的手帕,手中的箱子差點掉下來。幸虧跟著來的瑞軻眼疾手快,扶住了蘇老先生才沒出事。韓喬跟在瑞軻後麵,臉色有些白,估計也是被嚇到了。我看向他們在的地方,提起力氣抱歉地笑笑:“蘇老先生,嚇著你了。”


    雲舒摸摸我的頭,仰著脖子說:“累就別說了,你緩一緩。”


    瑞軻走近幫著雲舒把我扶起來坐在椅子上,問:“怎麽迴事?怎麽好端端的又……這些日子不是都好好的嗎?”


    蘇老先生坐過來給我診脈,連藥箱都沒開。我問:“我這,是不是……”


    鬆開手,蘇老先生神色黯然,“羅渡沒能有效拔除,反而比之前勢頭更猛烈了。老夫,無能為力了。”


    瑞軻站起來,似乎想要說什麽,雲舒一把把他拉下來坐下。“謝謝老先生,隻是她這,現如今……”


    “王爺,王妃。恕老夫直言,七月之前若是沒有咯血,便是大好,七月之前若是咯血,便是大兇。姑娘如今,能走到何時,隻能看造化了。多則七天,少則,一時也沒有。”


    我看向雲舒,勉力笑笑,“吉時快到了吧?”


    瑞軻看我一眼,深沉的緊。我對著他笑笑,陽光的很。他站起來,“我送蘇老先生迴住處。”


    韓喬久久地看著我,我用手撐著自己說:“你有什麽事兒嗎?還不趕緊跟著瑞軻去?”


    “你終於要死了。”


    雲舒抬眼看她,眼中甚是狠厲。


    她卻眼眶紅了,嗤笑道:“居然還有些舍不得。”


    我一怔。


    “我去把剛剛跑出去那些人喊迴來。”說著,她頭也不迴地去了。


    雲舒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動了幾次,卻沒說話。我虛弱地趴在桌子上,說:“其實,她也挺那啥的,是吧。”雲舒別過身背著我擦了一下眼睛,以為我沒看見。我微微笑了,好吧,這一次,就不拆穿她了。


    跑出去的侍女們迴來了,她們站在門口似乎不太敢進來,靈溪和小韓氣得要罵人。我拉拉雲舒,“你幫我上妝,好不好?”


    她迴頭看我一眼,迅速又別開頭,“成。”


    穿上長清準備的嫁衣,坐在梳妝鏡前,看著自己煞白的臉,我跟雲舒笑道:“你看,我第一次這麽白呢!”


    雲舒不說話,隻是拿起胭脂盒一個一個地挑顏色。我抬頭,忽略她通紅的眼眶,撒嬌道:“把我畫的好看一些,好不好?”


    她努力揚起嘴角,“好,我一定讓你今天做有史以來最美的新娘。”


    著紅裝,點紅唇,戴鳳冠,嫁新人。


    今天,是我嫁人的日子。


    嫁的,是我最愛的人。


    我會永遠記住這一天,這是我一輩子最快樂的一天。


    雲舒扶我上轎的那一刻,我握緊了她的手,說:“這是我最幸福的一天。”我沒聽見雲舒的笑聲,隻聽她說:“對,今天,是你最美好的一天。”


    花轎從秦王府到林家的路程不是很遠,這一路上我卻明顯地感受到力氣的流失,和饑餓不同的感覺。原來羅渡最終毒發是這樣的感覺嗎?心也不痛,血也不咯,隻是明明白白地感受著生命的力量漸漸消失。


    長清扶我下轎的時候,因為緊張,我幾乎喘不過來氣。長清感受到我不太對勁,小聲問我怎麽了,我道沒事,“太緊張了,有點腿軟。”


    長清輕聲笑我,扶我的手卻更加有力了。蓋頭在頭上,我看不到來的賓客都是誰,但是聽著人聲鼎沸,肯定人數不在少。我握著長清的手,隻能看見自己腳邊的東西,我想,長清現在肯定是紅袍加身,英姿颯爽。好想看一看。


    拉著長清的手進了大廳,我們分列兩側,行跪拜之禮。


    院外禮炮鎮天,嗩呐不停,主禮人高聲喊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我卻越來越感覺渾身無力,頭腦發昏。喉頭忽然一點鹹腥,蘇老先生的話霎時響在耳邊:“少時,一時也沒有。”


    是,到時間了嗎?


    禮畢,我慌亂地緊緊拉住長清的衣服,怕自己撐不住會倒在堂上。長清拉過我的手,問:“怎麽了?手怎麽這樣冰?”


    我用力把喉間的東西逼迴去,摸到長清的衣袖緊緊攥住,“長清,我好累……”


    他似乎身子猛然一僵,繼而緊緊扶住了我,“我帶你迴去休息。”


    走出大堂,我聽見歡快的嗩呐聲還在繼續,真好聽。可我腿上漸漸沒了力氣,我攀住長清,“長清,我好想,好想看看你……”


    長清一把將我抱起,腳下明顯加快了,“別怕,雲笙,我們去歇一會兒就好了。”


    “長清——把蓋頭,掀開……”話說出來,我才發現因為力盡,血已經不受控製地淌了下來,我的聲音變得好低好低,“我想,見你……”


    應該是看到了落下來的血,長清停了下來,一把揭開了蓋頭。


    果然呢,長清他和我想象的一樣好看。


    “雲笙,雲笙……”


    我好想再多看幾眼。


    “雲笙!”


    可是,我實在沒力氣了。


    “雲笙——”


    對不起啊,長清。


    那天,沒有人注意到千鳥園裏成片成片的海棠花不知何故突然間齊齊盛開,又在一瞬間倏忽凋零。就像是被晃花了眼的幻覺,乍然驚現,豔滿人間,轉眼落敗,如夢似幻。像是在歡迎誰的到來,又像是在哀送誰的離去。棠葉心事重,經風無影蹤。


    後來聽人說,洛京京郊林家少奶奶走了之後的那三年裏,林府千鳥園裏的海棠花像是沉睡了一般,三年未打苞。三年之後,林家少東家迎娶寒陽郭家小姐郭輕韞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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