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早該想到,瑞琰來參加我們這場平頭百姓之間的端午活動,並不是隻是為了好玩這麽簡單。隻可惜,我明白的時候,已經太晚。


    那天晚上我們各自迴了自己的屋子,稍微洗漱一番就準備睡覺。我一向貪嘴,感覺肚子裏空落落的就想吃些東西,正好看見桌子上擱的有一碟糕點,就是我中午吃的那個酥酥脆脆的很好吃的那個,便拿起來吃了一個。誰料吃完沒多久,我的肚子便開始疼。初時我還以為是羅渡又犯了,便想著怎麽樣忍過去不會讓長清發現。可是過了一會兒疼的愈發厲害,我忽然想起來以往羅渡毒發時疼的不是肚子,而是心口。現在肚子如同刀絞一般的疼,我一下子恍迴神來,我的肚子,我的孩子!


    “長清!長清……”


    手腳開始冰涼,身上慢慢的沒有了力氣,我想翻身下床,卻剛站起來就摔倒下來。長清,長清你在哪?我想站起來,可是肚子裏傳來的如刀剮一般的疼讓我根本站不起來。我用力抓著床簾,想要把自己拉起來,可是每次都力盡而倒。


    忽然間下身一熱,我腦中轟然一響。看向兩腿之間,那一點顏色慢慢變大,慢慢變大,慢慢的,染紅了衣裙,染紅了地板。


    那一瞬間,我忽然發現,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門沒有聲音地被撞開了,長清看著我,看著我身上一片一片的顏色,好像說了什麽話。他向我奔過來,顫抖著手在我臉上擦來擦去。我看到他在說話了,他肯定是在跟我說什麽來著,可是我聽不見。我看到他的眼睛如血一般紅,向著外麵用力地喊著什麽。我看到他臉上有淚,便想給他擦擦。可是他一下子把我抱起來,我腦袋一晃一沉,忽然耳邊一陣風聲,隻聽見一句長清撕裂的喊聲,眼皮便不聽使喚地收了下來,腦中如江河灌海,一片混沌,再也沒有了意識。


    我好像是在做夢。


    一般情況下我是知道我是不是在做夢的,比如現在,一大片一大片的七彩融合的光在天空中來迴閃爍,在現實世界哪有這麽美的景?我仰著頭看著這光,忽然間身子一輕,居然飛了起來。我學著幻想過的仙人飛舞的樣子做著各種各樣的姿勢,來迴穿梭,來迴飛舞。忽然間長清跑了過來,他在地麵上,大聲喊我,讓我下去。我可高興了,雖然知道這是夢,卻也想帶著他一起飛。於是我飛過去拉他,可是我剛往下飛一點,便身子忽然重了起來,仿佛是誰給我加了千斤巨石在背上。我飛不起來了,一下子墜了下去。我大聲喊叫讓長清接住我,可是扭頭卻發現地上一個人都沒有。我渾身一個激靈,心想完了,在夢裏也要被摔死。就在這麽一想的一瞬間,我發現自己一直在下墜,一直在往下麵墜,可下麵仿佛是無底洞,一直沒到底。我長出一口氣,還好還好,至少不會被摔死了。哪知我剛說完,就一下子撞在了石頭上,那一聲如山響,直摔得我骨斷筋碎一般的疼。


    這又是哪?我揉著胳膊四下張望,耳邊卻隱隱傳來了嬰兒的啼哭聲。嬰兒?對了,我也有孩子的。想著,我摸了摸肚子,卻發現肚子平平坦坦,跟我以前的肚子一樣。我的孩子呢?我忽然間慌了,我的孩子呢?耳邊嬰兒的啼哭聲越來越大,我不由自主地就跟著聲音找過去。我好像聽見他在喊我,在喊我媽媽,在喊我趕緊過去。可是他在哪?慌亂間我四下張望,卻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處在了黑漆漆的夜裏,沒有光,沒有風,隻有越來越強烈的逼仄感。他還在喊我,喊我媽媽,可是我怎麽樣都找不到他……


    忽然間腳底一滑,身子一震,我睜開了眼睛。


    都是做夢。


    我微微偏頭,便看見長清支著手在我旁邊睡著了。他的黑眼圈很重很重,頭發也亂糟糟的,感覺整個人消瘦了很多。


    他怎麽了?


    我想起身,可是渾身酸軟無力,小腹那裏隱隱作痛。下意識地摸向我的肚子,扁扁平平,是真的,我的孩子沒了……


    轉頭,我看了看長清。所以,他一直陪在這裏,所以,短短時間裏他如此消瘦。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裏,他該有多痛苦?我一昏了之,可他呢?他一直都清醒著,他一直都痛苦著……


    慢慢躺下,我看著他的臉。就算我現在心裏難受得控製不住,就算我現在想哭,可是我不能說不能哭,長清他比我悲痛百倍,他好不容易休息了一會兒,我不能打擾他。那個夜很長很長,我一直睜著眼睛看著繡花床幃,燈花爆了幾次,光影便也閃動了幾次,我感覺得到,眼角堆積的淚水也幹了那麽多次。


    先前我總是在計算還有多久羅渡毒發,還有多久我會死,其實那個時候我是不怕死的,因為我和長清有一個孩子。說到底,是我太狠心,還是我根本不相信這個世界這個時空?我在想我會死的時候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害怕過,更多的是悲傷,是一種離別的痛苦。因為,我不是他們這個時空的人,我一直都覺得我在這個時空裏的死會導致原本世界裏的我的生。我是自私的,因為我知道,可能我這根本不算死,可能我所謂的死和他們的死不一樣。


    來到這裏的三年多,我自問沒有做什麽對不起的事,唯一讓我割舍不下的,就是長清。之前的我總喜歡把自己擺在第三者的角度來看這個世界發生的事,所以我想,“陸雲笙”的生與死,或許隻是他們某個晚上做過的一場夢,這場夢會醒的,夢中的人,他們會忘的。而長清,也會遺忘曾經做過這樣一場夢,也會在未來遇到一個很好很好的能夠陪伴他一生的“本時人”。而我,隻是一個闖入者。


    可是現在,看到長清這個樣子,我忽然想,萬一這場夢別人都醒了偏偏長清沒醒呢?就像現在這樣,他一個人在極短的時間裏驟然消瘦下去。就像我現在這樣,深沉的夜,別人都在安眠,獨我一個人思緒萬千。


    側頭再看看長清的睡容,我微微笑了笑。對不起,長清,先前的我太不像話,從現在起,不管怎麽樣,我們都要好好的。


    長清醒過來,是因為清晨之時外麵的雞叫。公雞長聲嘶鳴的那一瞬,長清打了個顫,一下子坐直了身子。我看見他醒了,便笑著看著他。長清看到我看著他愣了愣,眨了好幾下眼睛才反應過來,低頭過來問我感覺怎麽樣。我揉揉他的腦袋,帶著撒嬌的意味說:“天還早,你再睡一會吧。”


    他笑著出氣,“渴不渴?我給你倒杯水。”說著就要起身去桌邊。我拉住他,“我不渴,你上來睡。”


    長清想了想,道:“好。”我見他同意,便撒開了手。長清就坐在床邊,開始動手把鞋子除了。我慢慢坐起來,幫他把外衣脫了。他也不阻攔,隻是加快了脫鞋下腰帶的速度。


    躺好之後,我把自己縮成一團湊在長清身邊,長清寵溺地笑笑,伸手把我攬在懷裏。兩個人都絕口不提孩子的的事,也都靜靜地閉著眼睛不說話。過了好一會兒,我感覺到湊在他脖頸處的腦袋上有涼涼的液體淌落,便手腕用力,加大了抱著他的力度。長清感受到了,摟著我的胳膊也慢慢圈的緊了。


    在小軟推門進來之前,我們已經睡了一趟迴籠覺然後又醒了。恰巧小軟推門進來,我的肚子就發出了“咕咕”的哀歎聲。長清忍俊不禁,順勢把我抱起來,跟我說:“小心一些,我們去吃些東西。”我看看一直在眨眼睛的小軟,老臉忽然一紅。長清似乎才看到小軟,“你來了?去準備寫早飯,記得要鬆軟的。”


    小軟放下洗漱用的水盆,連聲好也沒應,飛快地跑了出去。長清看她跑得這般快,一下子萬分懊惱:“天哪,我忘記給她說先別告訴他們了!”長清說的時候我沒懂這意思,等我們洗漱完了坐在桌邊等待早飯的時候,我明白了長清的意思。


    雲舒,小逸,白慕,小韓,楊彧,宋岩。這間原本挺大的一間屋子,一下子顯得擁擠不堪。


    小軟把冒著熱氣的大白包子和紅棗桂圓粥端進來時也被嚇了一跳,迎著長清不太友善的目光訕訕地把飯放下,小聲地給自己辯解:“我,我也沒想到會這麽快他們都來了……”


    我看到長清一個白眼幾乎要翻出天際。


    白慕一向嘴欠管教,別人都沒說啥呢她就先發表言論了:“得得得,是咱們來的時間不對,打擾了這二人的蜜裏調油。來來來,咱們走,咱們走。”


    小軟趕在長清撂筷子之前趕忙給宋岩使眼色,倆人連拉帶拽地把白慕給弄了出去。楊彧看了看出去的三個人,忽然間有點不自在。這種情況,咱們也不能把他們趕出去是吧?“那個,你們坐啊,站著幹什麽?”說著我拿起一個包子塞到長清手裏,自己又拿了一個在手上:“你們吃飯了嗎?”


    他們搖搖頭。


    我看看食盤裏一共就五個包子兩碗粥,尷尬地衝他們笑笑,他們立刻又說自己吃過了吃過了。


    咳。


    雲舒她們也不是外人,這般尷尬,實在有些不適應。我看看長清,他倒是一口一口吃得暢快。嘴角僵硬地動動,我看向小逸雲舒她們,卻發現小逸臉上多了一塊疤。


    “誒?小逸,你臉上怎麽迴事?”


    小逸支支吾吾,還是楊彧跟我說:“從南山迴來之後,她去了顧家找顧念藍,被人家的人打了,還差點吃牢飯。”


    怎麽迴事?


    看向雲舒,她不說話。看看長清,他卻把粥往我臉巴前推了推,“先吃飯。”


    他們說我昏睡了四天,這四天裏,發生了一些小事。


    那天晚上混亂得很,長清抱起我就往外衝,沒有顧及還在山莊裏的其他人。小逸知道了之後整個人都炸了,抽出白慕的劍就去找瑞琰。出了門恰好碰見雲舒,她也慌亂不已,剛從瑞琰那裏出來。雲舒跟小逸說是顧念青帶來的糕點有問題,兩人一起衝進了顧念青的房門。顧念青被嚇得不輕,劍擱在脖子上的滋味想必不太好受。她沒隱藏什麽,隻一問她就說那糕點不是她準備的,是她姐姐顧念藍聽說她要跟林家的人一起出來過端午便送過來的。


    顧晗聞迅趕過來,看見那一幕,臉一下子雪白。


    後來消息傳過來,長清半夜衝進了洛京,帶著我奔到了蘇老先生家裏,跪求蘇老先生救我一命。南山一行人匆匆趕迴洛京。


    第二天小逸就一個人持劍去了顧府,顧念藍顧念青都沒叫出來,隻喊出了一群攜刀帶棒的府衛。他們唬喝小逸速速離去,小逸不聽,跟他們爭鬥起來。小逸根本不會武功,半點便宜都沒占到還受了傷。是顧晗及時趕到救下了她。可是,那個時候的小逸仇恨上頭,所有姓顧的,跟顧家有關係的人,都被她劃在仇人一欄。小逸一手捂著傷口一手拿劍指著顧晗,道:“原來你之前都是在設計騙我,隻為了幫她們害我嫂嫂。好,這樣也好,我們之間,本就該是仇。”


    我看向小逸,“你不該這樣的,我們和顧念藍之間恩怨,與顧晗無關。他是真心對你好,你們別……”


    小逸眼眶驟然紅了,低聲道:“我現在寧願他是在騙我,那樣,我才可以心安理得地恨他。”


    歎了口氣,我示意楊彧安慰她。看看一直都沒說話的雲舒,我默默地又歎了口氣,“我知道,你肯定沒就這麽安靜。”


    雲舒不說話,小韓看了我好幾次,也最終沒說什麽。長清看看我,說:“王妃她,挑斷了皇後娘娘,哦不,顧小姐的手筋。”


    聽了,我沒說什麽。隻是倒了杯水,慢慢喝了下去。


    長清說:“聽說秦王爺練兵的時候不小心傷著了,王妃一會兒還得迴去,你們有什麽話就說吧。”說著,長清站起來,招唿小逸和楊彧一起出去。走到門前,他迴頭問我:“有沒有什麽想吃的零嘴,我讓他們給你做。”


    “啊,我想想。”看看雲舒,我道:“嗯,我要吃青團。”


    “好。”


    他們三人走了,小韓看看我們,扁扁嘴,“小韓也先出去了。”


    門關上,雲舒走過來,掏出一個藥瓶一張藥方,“蘇老先生研製出來的。藥等你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在吃。一共三顆,每兩天服一次。藥方需要你在七日之後開始煎服,每晚一次,不得中斷。如果在七月份之前你沒有咯血,那這藥可以繼續服用,到八月上,羅渡便可以完全拔除。但是……”


    我收下,攔住她接下來的話,看看外麵。雲舒說:“你好像沒跟他說你沒有得到解藥的事兒。”


    點點頭,“他不知道。你沒跟他說吧?”


    “現在說不說都一樣了,反正藥已經尋來了。那一味藥引,叫做斛皮牡丹的,我會每三天差人跟你送一次。這一段時間我可能會有些忙,到時候你要保重身體。”


    “他怎麽了?練兵會讓他受傷?”


    “你想聽真話還是假話?”


    我都懶得翻白眼。


    雲舒看了看我手裏的藥方,說:“東歌跟我說她找到了瑞琰和季澈來往的書信,大約知道了些許關於你體內的這一種羅渡的信息。後來嬈若,就是你說的那個白姑娘,跟我說過這個事,給了我緩解羅渡之藥的方子。她說你們之間原本可以合作愉快的,隻是你太過善良心泛濫,把自己作到了死亡邊緣。所以她不肯給我羅渡解藥。瑞軻把這些東西交給蘇老先生,請他務必有所成果。所以才有了這些。”


    “所以呢?跟他受傷有關係嗎?”


    “那他受傷不受傷,跟你有關係嗎?”


    一時語塞。


    無奈地歎了口氣,雲舒道:“蘇老先生拿著這些確實研製出了些東西,但是因為整個洛京都沒斛皮牡丹這味藥引,所以藥丸做不成,方子開了也沒用。直到前幾天東歌他們來信說在迴南安的路上好像見到了斛皮牡丹,事情才有了進展。他的傷是在攀岩摘取斛皮牡丹的時候傷的,采到了之後他又馬不停蹄地趕迴來,傷口沒來得及處理。養病期間有聽說你……一下子舊疾也複發了。”


    “還是怨我。”


    “別這樣說。蘇老先生已經入住秦王府,我待到他病好的差不多了就走。”環顧四周,雲舒似乎要起身離開,忽然她道:“哦,對了。秦國傳來消息,季家謀兵不力,調離京中,發配黎陽。昭和和季澈,都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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