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林府,已是晚飯時間。


    我借口沒胃口,躲過小軟的嘮叨,捏了一塊桂花糕一個人出門去了。


    九月十六,本該是月正圓的夜空卻被層層疊疊的雲翳淹沒,秋風乍起,這樣的天實在不適合出來散心。我抬頭看看滿天的烏雲,心中甚是煩躁。一個人向著千鳥園走去,坐在秋千上,我細細思量今天發生的事。


    顧念青,左相千金,她知道我會唱歌,她對我似乎有很大很大的敵意。她看著我的眼神,不同於任何一個人,讓我毛骨悚然。似乎她恨透了我,似乎我曾經做過什麽特別對不起特別傷害她的事。她應該是認識我的,她知道我的名字,她似乎知道我不知道的關於我的事。可是,我明明才是第一次見她。還有,她說的右相,是誰?為何他要告訴她我擅長唱歌?


    不知為何,我忽然間想起楊彧,這些天,似乎都不曾見過他了。自從我遇到惡匪受傷後醒來那一次,就再也沒有過他的消息。楊彧對我,似乎也不同於尋常人,他對於我,似乎很是小心,很是謹慎。似乎,非常怕我受到傷害。但是我又能明明白白地分得清他對我肯定不是男女之情,他不喜歡我,他對我,有的似乎隻是,歉意。


    一陣風忽然間吹起來,有點冷,我抱了抱手臂,陡然間意識到自己不知何時思路自己轉移了。我為什麽會想到楊彧,我剛剛明明在想顧念青,我是怎麽想到他的?我這最近真是中邪了,怎麽淨想些毫無關聯的人了。


    想起來今天在稷安園裏的事,越發難以理解。


    忽然間我腦海中浮現出秦王爺的影子,他那雙跟他媳婦一樣總是盯著我的眼睛,似乎還在哪裏注視著我。他們好奇怪,難道一直看著別人是這裏的風俗?他媳婦還好一些,今天和小逸說話沒有看著我。但是我為什麽會對她有那麽大的反應?這太不符合我平日裏的作風了,似乎就是身體不受控製,有自己的想法一樣。


    我歎了口氣,輕輕哼唱起卷珠簾來。秦王妃到底是不是和我一樣的穿越來的呢?如果是,那她的反應為何不是我意料到的,如果不是,那她為什麽會唱卷珠簾?就算古代有人作相似的曲子,那也不能歌詞、配樂完一樣啊!除非,她是裝的!可她為什麽要裝?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忽然間,身後有聲音:“去取我的簫來。”


    我迴頭,是林源,韓英正站在他旁邊,說了一聲是就轉身離開了。我問他:“你什麽時候來的?”


    他走近,推我,“剛剛就看你在這裏坐著,也不說話,想來是在想心事。忽然間聽你唱歌,便有意想用簫聲和上一和。”


    他推秋千很溫柔,似乎不敢用力怕我摔著了。我蜷起腿,“也就隨便唱唱而已。”


    他說:“我聽小逸說是左相千金強迫你唱歌,小逸才用奏琴替你攔下了。”


    我點點頭,“是啊,也不知道她為什麽看我不順眼,非要我唱歌。如果不是她,小逸就不會彈琴,秦王妃就不會被引過來,就不會有那麽多事了。”


    林源笑笑,不對我的話發表意見。他笑著問我,“顧小姐一再逼你唱,想必是你的確唱的好聽。”他喚我一聲,我“嗯”了一聲迴頭看他,他說:“我想聽你唱歌。”


    我無奈地笑了,“你們怎麽迴事?怎麽好端端的今天都要我唱歌?”


    他說:“我這可不是無端端,我是有原因的。”


    我低低頭,小聲說:“你剛剛不是都聽到了嗎?”


    他停下推我的動作,雙手搭在我肩上,俯下身來湊到我耳邊,也低聲說:“可我沒有聽清楚啊。”


    他溫熱的氣息噴在我耳邊,我渾身一個激靈,縮了縮脖子扭頭看他,他卻意味深長地看了看牆頭。我問他:“你在看什麽?”


    他一邊貼近我,一邊又把放在我肩上的手換成樓抱著我的姿勢。我嚇了一跳,第一反應居然是:他認真的?


    他跟我咬耳朵,“別動,牆頭那裏有人。”


    我身子僵了僵,配合他把頭抵過去,低低地問:“這麽黑,你是怎麽看到他的?”我能感覺到他也僵了身子。


    他說,“我能聽到那邊的動靜,不要動,他馬上就走了。”


    我看了看他看的地方,“你怎麽知道?還有,你這樣看著他不會起疑心嗎?”


    他道:“聽他的氣息並不是一般人,但我也不是吃素的。走商這些年,我身上要是沒些功夫,可不就早死了嗎?他們知道我在這裏就不敢輕易動手了。”


    我點了點頭,想了想,還是問了:“那我們為什麽非得這個姿勢?”


    他耳朵一瞬間紅了,嘴巴動了很久才說:“我,這是在告訴他們你的身份。”


    我自然知道他這是什麽意思,心中登時小鹿亂撞,亂了起來。我微微抬眼,他的臉離我太近了,我的視線根本無處安放。我四下看看目光落在哪裏才不尷尬,他問我:“你在看什麽?”我心中一橫,一頭紮進他懷裏,悶聲道:“他走了給我說一聲。”


    既然他都這樣說了,我既心中有意,還磨嘰什麽?


    他呆在當地,直到韓英過來他才反應過來。他拍拍我示意那人已經走了,我想韓英還在這裏,見了麵肯定也是尷尬,就搖頭表示先不出來。


    韓英說:“那人看起來像是城裏麵的人。”


    林源輕輕地拍拍我,說:“日後要加強看護,保護好小姐和陸姑娘。”


    韓英說了是,然後咳了咳,說:“少東家,那韓英先告退了。您有事喊我。”


    林源嗯了一聲。我估摸著韓英也走了,才從他懷裏出來,長長出了一口氣。他看著我,忍俊不禁,“瞧你,跟個小花貓似的。”說著,伸手整理了一下我的頭發。


    我看看他手裏的簫,問:“你現在還有聽歌的興致啊?”


    他笑道:“為什麽不呢?”


    我泄了氣,“改天吧,我現在,有點亂。”


    他很理解地笑道:“我明白。天好像要下雨了,我送你迴去。”


    他扶我從秋千上下來,我問他:“少東家,今天是不是你把我送到那間屋子裏的?”


    他將簫別在腰上,說:“不是。是秦王爺。他見你神誌不清,將你就近送到了那間屋子。”


    我抿抿唇,“是他啊,我都沒謝謝他。”


    他送我迴到雲霖閣,小軟跟他抱怨我不好好吃晚飯就跑出去的事,他聽了,看著我問:“你這次想要什麽樣子的懲罰?”


    我奇道:“懲罰還能自己選?”


    “你膽子大,自然不能對你走尋常路。”


    我趕緊躲到小軟身後,“別別別,我吃不就行了。”


    小軟噗嗤一聲,“也就少東家能治得住陸姑娘了。”


    林源離開後,小軟在小廚房裏把溫著的飯給我端出來,我看看菜,又看看一臉正義的小軟,認命了。


    小軟熄了燈去耳房休息後,我躺在床上也準備睡覺。本以為這多事之秋的一天到此就結束了,沒想到半夜裏雷聲大作,我驚醒時床邊正坐了一個人。還是個男的。


    我嚇得呲溜一下坐起來抱著被子躲到角落裏,差點叫出來:“誰?”我望望小軟住的耳房,那裏黑且正常,這才稍微安了點心。他應該是坐在這裏很久了,聽到我問他也不說話也不動作,我猜想他應該不是來謀財害命的。隻是屋裏甚暗,我看不清他是誰。


    他看著我很久都不說話,我再問:“你,是誰?你想幹什麽?”


    我隻看到他低了頭,終於不再看著我,“是我。”


    秦王?!


    我本來放下去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他真的是秦王?我深吸一口氣:“秦王爺?”


    他說:“我叫瑞軻。”


    不知為何,聽到這兩個字,我心口處抽抽地疼了起來,我捂住心口,輕輕彎了彎腰。他看見了,就往我這邊來,似乎是想扶住我。我趕忙挺得筆直緊緊貼在床架子上,用腳去蹬他:“你別過來!”


    他果然定在那裏,好久才笑笑說:“我給忘了,雲舒說你好像忘了些事。”


    我聽他的笑,裏麵似乎包含了好多酸楚。然而他的話比他的笑更讓我奇怪,“什麽?”他說雲舒說我忘了些事?我,忘記了些事?忘記了什麽事?為什麽他們要說我忘記了?


    他把身子收迴去,在床邊坐好,“你別怕。”他又看著我,“都會想起來的,會好起來的。”


    他這樣說我倒是想起來一件事,“對了,謝謝秦王爺今日送我看大夫。我剛剛才知道,所以白天沒有感謝你。”


    他苦笑,“雲笙,你要是累了,可以忘記一些讓你痛苦的事。但是我怕,你別太狠心,好嗎?”


    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麽,所謂言多必失,他現在這個狀態,我還是什麽都別說了吧。


    他繼續說:“隻是你玩夠了就得迴去,知道嗎?雲舒、靈溪她們都很想你。尤其是雲舒,你該知道,她有多掛念你。她說你是累了,讓我不要打擾你的放鬆,說隻要你快樂,她怎樣都無所謂。她還和我爭吵,說是我害了你。”


    我尷尬地說:“謝謝秦王爺秦王妃關心,草民惶恐。”看他不說話,就問:“秦王爺夜半到訪,不知,秦王妃是否知道?”


    窗外電閃雷鳴,閃電照亮屋子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他的眼睛中有死一般的灰光,很深沉,很濃鬱,似乎像是深邃的大海,想要把人拉進悲哀的深淵。他站起身,“夜深了,你好好休息吧。”


    我暗暗舒了氣,看著他的身影從窗子跳出去,身子一軟,癱倒在床上。怎麽迴事,心裏麵脹脹的疼是怎麽迴事?


    過了好一會兒,外麵嘩的一聲,大雨傾盆而落。


    大雨一直下個不停,簡直限製了我一切活動。我無處可去,心中就會不停地想起昨天晚上在牆頭上想偷襲我們的人,和夜裏出現在我屋裏的秦王爺。我壓根管不住自己的思緒,即使強迫自己寫字也不行。到了下午,我冒著雨跑到小逸那裏,打算和她說會兒話來衝淡那些東西。


    進了小逸的朝雲樓,裏麵暖和如春,我不禁搓搓手感歎:“小逸,這才幾月份,你怎麽就燒上炭火了?”


    小軟搶著跟小逸說:“小姐不知道,陸姑娘啊,一邊說著冷,一邊又死活不讓小軟生爐子燒炭。非說什麽現在燒炭太早了。”


    小逸放下手裏的書,拉我上炕,“陸姐姐啊,現在這天啊,一天冷似一天,更何況還下著雨。你要是給冷著了,我哥哥不知道要多傷心呢。再說了,現在隻是生爐子燒炭,冬天還有地龍呢,陸姐姐怕什麽啊!”


    我捏捏她的臉:“又瞎說了是不是?”


    她拿書打開我的手,“我哪裏胡說了,你問小軟知不知道,昨天在千鳥園裏,哥哥和你……”


    我拿眼刀子看小軟,小軟立刻擺手:“這次真的不是我,姑娘該知道我昨晚上並沒有跟過去。”


    白慕端著茶點送過來,說:“是韓英說的。”小軟立刻洗白自己:“看看看,不是我說的吧。”白慕看她一眼,說:“你們夫妻倆,是誰說的不都一樣?”


    我看著小軟的臉立刻通紅,哈哈笑起來:“白慕白慕!你可真是個妙人!”拍著手逗小軟:“小軟,你臉紅什麽啊?”


    小逸一邊笑一邊拉我:“誒誒誒,陸姐姐,說你的事兒呢!”小軟也跟著反揪我:“得了得了陸姑娘,韓英說了,昨夜少東家和你都,都……”我料她不好意思說,反問她:“都什麽了?”


    白慕在一邊翻白眼,“都抱在一起了!”


    小逸笑的俯在矮桌上,我瞪著白慕:“就你什麽都敢說!”


    白慕攤攤手,“你們女人真磨嘰。”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走出去,又看看小軟:“說的好像她自己不是個女的一樣!”


    小軟直笑,不理我。


    我看她倆笑起來沒完了,也翻了個白眼,拿起小逸手裏的書看了看,“《會真記》,小逸你也看這書啊?”


    小逸抬起頭,看了看我手裏的書,趕緊搶了迴去。我以為她害羞了,本想借此逗她,她卻從身後小盒子裏拿了一根流蘇結,夾到她看到的地方,然後又遞迴給我。我不禁奇怪:“你不好好看聖賢書,看這些話本傳奇,你不怕你哥哥修理你啊?”


    她理所當然地道:“他當然不責怪我。他責怪我幹什麽?我是一個姑娘家,本就不指望我考取功名,光耀門楣。我現在吟詩作對已不是什麽難事,他還不許我看些別的書啊?”


    我歎氣,“唉,我就隻能夜裏偷偷的看。你哥哥因為這個事已經罵過我一次了。”


    小逸皺眉,“為什麽啊?”


    我撇撇嘴,“不知道。白天我都不太敢看,就怕你哥哥忽然出現。”


    “怕我忽然出現幹什麽?”


    他持簫走進來,我嚇得趕忙放下了手裏的書,看著他直眨眼睛,“沒,沒什麽。”


    小逸看他拿著簫,高興地問:“怎麽,哥哥?你要給我們吹簫聽嗎?”說著又對我說:“我哥哥吹簫可好聽了。”


    我看著他坐在一旁的太師椅上,問,“下雨了,所以你沒事了?”


    他點點頭,把弄著手中的簫,“我去了雲霖閣,她們說你來逸兒這裏了。故而我尋了來。”


    我道:“其實我是真的唱歌不好聽,隻是因為太喜歡卷珠簾了,跟著學了好久,所以別人聽我唱卷珠簾才會覺得還挺好聽。”


    林源哦了一聲,小逸看看他,悄聲跟我說:“哥哥這是吃醋了!”


    我一驚,“什麽?”


    小逸恨鐵不成鋼地看了我一眼,說:“我哥哥肯定是覺得你都唱給別人聽了,卻獨不唱給他聽。他吃了醋,心中不平呢!陸姐姐還不趕緊去哄哄!”


    我深吸一口氣,覺得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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