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視台記者接到新聞熱線後,第一時間趕到名城日報社,對出現在報社內部的怪物做了現場采錄。當晚,新聞播放出來。在電視屏幕上,怪物的形態和動作活靈活現,愚笨無能的特征暴露無遺。它後來張開巨型雙翼,驚駭得現場圍觀者四處逃散的那一幕尤其精彩。觀眾們既感到驚訝又饒有興趣,這樣一種怪物,他們隻會相信動畫片裏才會出現,此刻,它竟然成了身邊發生的事,在新聞攔目裏報道出來。隨同攝影畫麵,現場記者興奮得不停講解,當介紹這隻怪物是由人變化而來時,其語調似乎露出了底氣不足。

    這種怪物果真是人變的?!這起新聞猶如驚天霹靂,當著電視機麵前的觀眾炸開。相對報刊的文字和圖片,電視畫麵更直觀,更能讓人們感受到身臨其境。於是,人們對怪物事件的相信度驟然提升,他們擱下了疑義,對怪物本源的困惑變得更突出了。

    為了弄清怪物的真實背景,古思在妻子的帶領下去了趟謝強家。那是幢相當氣派的別墅,古思行至跟前時,禁不住說:“這個學生的家庭背景挺不簡單嘛。”怪物的父親在家,奇怪的是,他對兒子的蛻變反應平平,仿佛這是發生在很久以前的事了。他接受采訪時,身子一直盤踞在沙發上,未曾挪動一下。主人的態度使采訪工作進行得相當尷尬。

    怪物的父親說:“這小子是個什麽樣的學生,做老師的最清楚不過。沒錯,他讓管教他的人很傷腦筋,就連我們做父母的,也不再有耐心給他灌輸什麽了。如今,他不再是學生,不再是我的兒子,不再是人,因為他脫離了學校,脫離了這個家,脫離了人類。他變成怪物,讓人感到意外,但似乎也在情理之中。因為在這之前,他這人已經報廢了。通過它,我看清了這小子的本質,同時,我也通過這起事件看清了一所學校的真實麵目。”

    很明顯,這名家長對他的兒子懷恨已久。不過,他以前究竟給了兒子什麽樣的成長環境,又是用什麽方式來教養兒子的呢,這方麵倒值得探究。他對兒子的不滿,更大程度上轉移到針對學校了,把兒子變成怪物的厄運嫁禍給了校方。後來,他吩咐保姆迴房間把怪物叫了出來,當著目瞪口呆的古思夫婦說:

    “你們應該清楚,我的兒子正是在名城七中變成這種怪物的。學校的義務是什麽? 難道就是培養出這樣的人才?”

    古思對這次跟蹤采訪的實錄做了適當的處理後,將之刊發了。這篇報道為讀者的認識給予了一定的引導,至少讓他們進一步找到了承認事件的理由。

    另據古思報道,對於出現在報社內部的那隻怪物,該社的相關部門正在調查它的原形,同時也在積極研討對怪物的處置問題。

    不同的場合先後出現怪物,奠定了其存在的真實性。綜合兩例事實,古思揣摩,怪物和人必定有著密切的內在聯係。它不是一般的動物,不是來自森林、海洋或空中,它的的確確出自人類本身,由一個具體的人變化而來。

    古思最早介入怪物事件,從而成了熱門人物,仿佛他對怪物擁有了專利權似的。同事找他,希望得到怪物的更多信息,領導找他,和他商榷報道怪物的可行性方案,外界不時有群眾打進電話,向他諮詢關於怪物的諸多問題。

    為此,主編對古思提出要求,要他盡快走訪相關的專家,從他們那兒,找到破解怪物之謎的科學依據,好給讀者一個交代。古思早有這個打算,因為有始有終是一個記者的本份,他有權利讓群眾知道一件事,更有義務讓群眾弄清一件事。

    古思驅車進入名城大學。

    大學校園綠化得鬱鬱蔥蔥,一草一木都沐浴在知識的陽光裏,棟棟樓宇仿佛是由一本本厚重的書籍累砌而成。學校麵積廣袤,幾乎囊括了整個世界,莘莘學子密布其間,猶如在無形的搖籃裏受著嗬護。他們散發著現代時尚的氣息,折射出時代的優越性。

    古思找到高校長,向他說明了來意。他們倆是多年的朋友。

    校長在辦公室裏接待了古思,他慢騰騰地為老朋友沏上茶,意味深長地說,他看過電視,也看過報紙,說真的,他認為新聞報道有渲染的成份。因為從任何科學的立場分析,這件事都說不過去。不過他尊重媒體,正是基於電台和報社的嚴肅性,他對怪物才有那麽一點點在意。對於高校長的觀點,古思並不辯駁。新事物新問題,勢必被慣有的經驗所排斥,它要載入人類文明尚需一段過程,之間還得打破諸多常規邏輯,征服所有的平常心態。

    不過他申明,這是事實。

    “但它絕對不是人變的。”高校長堅決地說。

    古思不想堅持辯論,處在朋友的關係上,他和高校長隻是順便交換一番看法。接下來,高校長應古思的要求,帶他去見生物係的蔡教授。

    “蔡教授也許能夠給你答案,不過我可以斷定,他的結論肯定會推翻新聞報道的立場。”

    兩人繞過一段林蔭翳日的水泥路徑,來到蔡教授的宿舍。

    蔡教授幹瘦如柴,戴副深度近視眼鏡。他瞧人的目光打上了專業性的色彩,那是甄別某種生物的目光。經高校長的中間介紹,蔡教授突然來了精神,仿佛來者正是他等候多時的人。古思沒有在客廳裏落坐,蔡教授邀他進了書房。恰時,高校長接到一個電話,末了,他向二人告辭離開了。

    蔡教授的書房別是一番境界,書架霸占了兩麵牆,各種書籍琳琅滿目。屋內有台電腦。除此之外,目光所及全部是各種各樣的標本,青蛙蝗蟲鯉魚麻雀老鼠,骨胳肌肉五官內髒皮毛,置身其間,幾乎血腥可聞。蔡教授為古思挪來一張凳子,泡了杯茶。他自個兒側身坐在電腦桌前。

    “蔡教授,我是前來請教你的。”

    “談不上請教,我們共同探討吧。”蔡教授說,語調不緊不慢,嗓音略帶嘶啞,但吐詞清楚。

    古思遞上名片,口中再次附上對來意的說明。蔡教授表示他明白了,對於媒體報道的怪物,他已經在做分析和研究了。古思立即掏出筆和本子。

    “我初步認定,這是人類的異化現象。”

    蔡教授開宗明義。接下來,他開始闡術生物界廣泛存在的異化現象,並列舉出相關實例。然後,話題轉向人類本身,講到染色體基因變異。人類由猿進化而來,經曆過無數次變異,例如雙手的演變,尾巴的退化。人類自身的進化過程,也出現過不可思議的變異,比如長出尾巴,蹼足等。不過,蔡教授表示,解釋人變異成怪物這一現象,單憑這些理論基礎是行不通的,但是可以作為科學參考,不妨以此作為認識的切入口。蔡教授還說,對於突如其來的、從未有過先例的現象,我們還來不及找出準確無誤的科學依據,時間出真知嘛。也許,在這種怪物麵前,人類又麵臨了一個新的課題。

    “這種怪物該命個什麽名呢?”古思突然想到這個。

    蔡教授略做思考,慢條斯理地說:“它是異化了的人,該有‘異’字。”

    “異蟲。”古思和蔡教授同時叫出這個名字。

    “它就叫異蟲好了。”蔡教授說完,拍了一下巴掌。

    後來,蔡教授講述得並不多。他不是侃侃而談,而是言辭謹慎,掩飾不住思考的艱難。他表示,對於名城出現的這個怪現象,他將上報國家生物和人類科學研究院。古思提綱挈領地做下筆錄,筆記本上麵,“異蟲”兩個字格外醒目。

    名城日報刊登出古思采訪蔡教授的全部內容,首次冠用“異蟲”這個名詞,將怪物的名稱確定下來。然而,文章並沒有在解釋異蟲現象上麵公開出令人信服的答案。為此,讀者反應強烈,有的甚至譴責報社,指出這家媒體是在和群眾兜圈子。

    針對來自外界的諸多壓力,報社內部組織新聞部的全體編輯、記者召開了一次座談會。主編首先直言不諱,稱他這時候好像有點後悔當初答應古思報道異蟲事件了。不過這話他隻是說說而已,聽上去更像是開玩笑。眼下的問題,不是追討該與不該,而是拿出有效的行動,捩轉被動的局麵。主編明確表示,當務之急是給廣大讀者一個滿意的答複,而做到這一步,必須得挖掘出異蟲的本質。座談會進行了一個多小時,簡短而熱烈,大家的興致非常高,幾乎每個人都發表過看法,提出了建議。最終,全體人員站在了統一戰線上,首先,報道必須跟蹤異蟲深入下去,另一方麵,盡量多渠道地查閱、收集相關資料,最終找到詮釋異蟲的科學理論。

    目前,眾新聞工作者對異蟲事件的看法普遍還比較模糊,有的僅是自發的感覺,他們做出相應的行動,完全出於職業本能。人類是不斷進化且不斷進步著的,異蟲蛻化了人,這個現象是有悖人性、有悖自然規律的。看待它、分析它,絕不該用世俗的眼光和智慧,大概也不是用生物進化論闡釋得通的。總之,弄清真相,還有待勢態的進一步發展。

    盡管現在還為時過早,不過大家相信,事件的根源終究會水落石出,異蟲的真正意義最終會深入人心。會後,古思坐進主編辦公室,向他征求對異蟲事件的看法。主編說,他沒親眼看見怪物,不好發表意見,對於事件本身,他姑且表示相信。古思指出,沒準這是個社會現象,異蟲如同換身法一樣取代人形,也許是在向世人昭示什麽。主編定住了眼神。古思繼續說,不定哪個時候,我們麵對、接受異蟲的事實會變得不可抗拒。主編淡淡地說,他考慮得過餘嚴重了,把偶然現象列入到必然趨勢中去,是說不通的,總而言之,一切尚缺乏科學依據。最後,主編向古思鄭重提出,他可以繼續采寫該事件,但要注意客觀性,不要摻和個人的看法,尤其應該注意的,是對當事人的隱私權的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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