買花?


    昭昭捏著鼻子,忍不住好奇他買花做什麽。


    再香的花和這麽臭的糞車挨上一段兒路,也會變得臭不可聞吧。


    “買去送姑娘的?”老漢沒笑話阿明,指了指門內的花園:


    “巧了不是,我家主子種了一院子的白玉蘭,開得正盛,還掛著露水呢。你進去摘些吧。”


    阿明道謝,笑著拒絕了:“我身上臭,不進去了。”


    底層人窮得就剩那點自尊心。


    老漢也不勉強他,關心了幾句阿明父親的病,便合上了門。


    阿明拉著糞車,穩穩地走在青石板路上,透亮的嗓子傳遍巷子:


    “木樨香,人中黃,金汁,小心提防——”


    這時天已經亮了,路上漸漸有了人,個個都避著阿明走,時不時厭惡地迴瞟一眼,仿佛那臭味兒是阿明身上發出來的。


    昭昭和小多已經把提燈還了迴去,悄悄跟在阿明身後走,看著他走街串巷,藏汙納穢。


    沒一會,阿明拉著糞車走到了趙四宅子的院牆外,停下腳,喊的還是那幾句話,聲音卻更大了些。


    院牆內響起幾聲布穀鳥叫,阿明也學著叫了幾聲,接著院內就伸出一條長竹竿,掛了個籃子支出來。


    阿明身上髒,緊要東西都被塞在內衫的夾層裏,他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塊布,拆開,數了數裏麵的銀票,放進籃子裏。


    籃子被收迴去,片刻後,宅子的正門開了。


    趙四陰著臉走到阿明十步外,抖了抖手中的銀票:


    “你老子跟我約好的利息是每月三成,本息一共五百七二兩八錢,你為何隻給了五百兩不到?!”


    “方圓百裏這幾個縣去年都鬧了蝗災,農民死的死,逃的逃,城外的地都荒了一半。”阿明道:“今年開春種地的人少了,我們的行情不好……”


    “別跟我叫苦叫難!”趙四打斷他,惡狠狠道:


    “咱們雖然走的是暗契,沒有墨吃紙的字據,但你該曉得還不上錢是個什麽下場!”


    阿明攥了攥拳,解釋道:


    “趙叔,麻煩您寬容寬容,不止我家是這個光景,其餘幾個領了糞道的人家都沒好到哪去。”


    “我寬容你,那誰來寬容我呢?”


    “如果您不方便,那能不能替我引薦一下,讓我去和上麵人說上幾句話……”


    “你是什麽身份,敢打擾他老人家?”趙四指著阿明的鼻子,罵道:“沒有鏡子就撒泡尿照照,看看自己多臭多惡心。”


    阿明無言以對,低下了頭。


    不經意間他看見了自己的手,粗糙,髒汙,老朽,活像個五六十歲的苦工。


    他不敢和喜歡的姑娘牽手,也沒能夠為病榻上的父親撐起一片矮矮的天。


    “趙叔……”阿明聲音有些艱澀,語氣軟下去:“搭夥好幾年了,這次是真的沒辦法,您緩幾天,我們細水長流不好嗎……”


    “細水長流?那我還有什麽賺頭!”趙四神情兇狠而刻薄,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剝:“阿明,我不管你是賣地還是賣房,都得把帳給我平了!”


    他上前一步,冷笑道:“要真平不了帳,也行啊……我記得你有個妹妹,模樣還不錯,賣到妓院估計能換不少錢……”


    沒等說完,阿明握著拳紅著眼打斷他:“你敢!”


    趙四被阿明眼中的恨意懾住了一瞬,接著就輕蔑地笑起來,無權無勢的小兔崽子有什麽好怕的?


    啪的一聲,阿明被抽倒在地,趙四嫌他髒,隻肯用腳踹,幾腳下去阿明臉上一片青紫:


    “給臉不要臉的賤貨!”


    阿明年輕力壯,其實是打得過趙四的。


    可他曉得趙四是縣太爺的走狗,他惹不起,更不能因為一時衝動給家裏惹禍。


    他默默地挨打,像個不會出聲的沙袋一樣。


    等終於趙四打夠了,踩著阿明的頭,想罵幾句,卻聽腳下的阿明服軟了:


    “趙叔,求您給我寬限半個月……”


    趙四嗤笑一聲,拽起阿明的頭,用銀票扇了扇他青紫的臉:


    “今個兒是二十,下月初五我要是還沒收到錢,就直接去你家綁你妹了。”


    說罷,他又聞到了阿明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臭味,厭惡地甩開手,進了府門。


    阿明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一聲不吭地拉著糞車走了。


    不遠處的角落裏,小多皺眉道:


    “完了,昭昭兒,這些領了糞道的門戶都被趙四榨幹了,你就算和他們搭上話牽上線,也賺不到銀子了。”


    昭昭搖搖頭,說了句不見得,繼續悄悄跟上阿明。


    他拉著糞車,本來就臭,加上身上髒兮兮的又有傷,行人眼中的厭煩幾乎變成了憎惡。


    阿明找了處附近沒人居住的空地,停了糞車,小心翼翼地擠進集市,到花販子攤前掏出了銅錢:


    “老板,我要買白玉蘭。”


    花攤前本是一片芬芳的,不買花的人也喜歡圍著攤子聞聞香味兒,他一來人就都走了,本來熱鬧的攤子瞬間冷清。


    花販子沒好氣地瞥他一眼:“要幾枝啊?”


    阿明把銅錢鋪在他麵前,花販子從木桶裏隨便抽了幾枝白玉蘭,也不管新不新鮮,紮成一束丟給阿明:


    “拿了趕緊走,晦氣!”


    阿明護著花走出人群,迴到糞車前卻犯難了。


    他隻有兩隻手,多不出手拿花。


    放懷裏?怕擠壞。


    咬嘴上?太滑稽。


    思來想去,插在發髻上最好的。


    正當他這麽想時,耳邊突然響起了輕靈的聲音。


    “阿明。”


    阿明順著聲音望去,隻見來人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孩。


    臉兒白白身子瘦瘦,清秀的臉上卻長了一雙比貓兒還機靈的眼睛,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壞了幾分正氣。


    阿明趕緊低下了頭,他已經向心上人表了白,不該再看別的姑娘:


    “你是誰?”


    一雙白細卻帶著薄繭的手出現在他眼前,從他手中抽走了花枝。


    說來也怪,阿明沒有一星半點的抗拒。


    “我叫昭昭。”


    昭昭心靈手巧,沒幾下就把花枝編成了花環,穩穩地戴在了阿明頭上。


    “是來幫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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